72、（七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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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声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叶修和黎白鹿共同意识到，偌大的客厅中，只留下他们两个人了。
她望向叶修，并不躲闪，而后者也坦荡地瞧过来。
“谈谈吧？”叶修说。
“正有此意。”黎白鹿走向他，刚要张嘴说什么，却被叶修一个轻咳打断了。
“上楼说。”他道。
“怎么了？有什么是这里不能谈的吗？”
“嗯……”他很少见地犹豫了一下，像是在琢磨用词，“最近小区里有户人家进了贼，老板娘也不放心，所以一楼装了监控。”
说完他率先走上台阶，回头对她扬扬下巴，“二楼有个小露台，风景挺好的，一起去看看？”
“……”
黎白鹿都要被他气笑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早就预设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一定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所以才要避免被监控拍到吧？
在你心里，我就只会这样？
就算是真的，那也——
起码踩阶梯的这几步路，黎白鹿已经彻底不想揣摩也不想装了，半点不带尊敬地说亮话：“叶修，你知道我要谈什么了？”
“是‘我们’要谈什么。”叶修在楼梯上没回头，一直走的比她靠前，也更高，“把事情讲清楚，我们才好——”
——嗯，继续做朋友。
他也只能想到这个措辞了。本身他们之间就不算陌生，但是太亲近又显得危险。所以朋友这个词，他觉得刚好好。当然，‘好朋友’的话又怕太留余地让这小鬼蹬鼻子上脸，所以他只能忍痛割掉了这个修饰。
长痛不如短痛啊，叶修心想。
当然，指的是他自己。
拒绝人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叶修在游戏里一向坦坦荡荡，拒绝就把事说开，他向来坦然处之。但是这次要拒绝的是这个小家伙……哦也不算小家伙了，他总归还是要“痛”一“痛”的。
就这么几步路，黎白鹿心中百转千回，惊涛巨浪，潮汐反复。
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无数种假设，无数种想象。叶修会说什么？那当然只有那一件事了。他看穿了她的心意，于是他拒绝，并且在行动上也各方面阻拦了他的亲近，还不够明显吗？在临别之际，他要把这件事摆上台面上来说了，要认认真真严严肃肃地告诉她，他们不可能。
若是以前，这种被教导主任、上司、前辈抓去谈话一般的感觉，早就让她颤颤巍巍、无所适从了。可是如今面临审判降至，她无法逃避，更是一股堵在胸腔间的郁结。
于是当听到叶修停下脚步，台阶终有走完的一时后，她猛地抬头。
阳光透过落地窗铺洒而来，有一束漏进她的眼睛，刺痛了她，令她清醒，可看着他背光的修长身影，又令她沉醉。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我知道，我知道。”
她一边重复着，一边快走几步踏上最高的阶梯，跟他平行。
但是她不想听。
“我不要听！”
到底还是个成年女子的重量，于是黎白鹿踩着说不上是愤怒也说不上是郁闷的步伐撞过来时，仍是把叶修抵在了墙上。
她甚至没留给叶修讶异的时间，抢先一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死死的，不留余地的那种。
遇到不想听的话怎么办？让他物理禁言就好了。
不仅把他禁言，她还要自己bb。
“您真的没有意识到吗？您真的意识不到这件事其实很正常吗？”她开始控诉他，开始诡辩，更像是垂死地挣扎，“都怪前辈太神经大条了。明明很正常的吧？一名可爱无助茫然的女孩来到陌生的城市，遇见一名亲切成熟、强大又对自己颇有关照的前辈，倾慕这样的男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只有自己单方面输出的感觉真是太爽了，让当事人被迫倾听对他的‘污言秽语’更是令她的心升起了扭曲的快乐。看着他的眼眸，好似还残存着一丝还未消散的猝不及防，她忍不住大放厥词：“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个男人长得也很不错……。”
叶修不想说话。
或者说，他本来是想说点什么的，比方说恐吓她一下，利用前辈身份震慑她一下。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开口都像是在轻啄她的手心时，他不想让她更兴奋。
但是就算如此，他不得不进行的喘息，还是一点点儿濡湿了她的肌肤。
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垂下来的短短发丝。
久居室内而养成的苍白皮肤，在透进来的阳光下多了一抹暖色。这几个月的工作量一定很大吧？一定很累，显得他的脸型更为英挺了，好似削去了曾经的一份随和，多了一点儿疲惫，这让她有股错觉，他应该没力气反抗。
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他有些愠怒，说来也是，被这样对待，再好脾气也该发火了。叶修自然是生气的，甚至或许还潜藏着一份、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身为男人的强势却被女孩化解的无所适从。很多时候，叶修无需展示自己的强大，一是大多都是他手下败将，二是因为也没必要。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她面前维持一份成熟稳重，仍是一件令他自矜且愉悦的事。
结果打破这份克制，倒成了令她愉悦的事情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她明知故问，似在挑衅。
“我说了你听吗？”从她的指缝间，溢出他含混的声音，“放手，别让我说第二次。”
“我不放又怎样？”
“那我就说第三次。”
其实不用她放开，叶修已经钳住了她的手腕，不需要太多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地阻止她继续造次。然而在黎白鹿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势的那一刹那、她却装模作样露出了一副被抓痛的神情，叶修犹豫、乃至本能地泄了几分力道，于是反而让她趁虚而入，缓缓抚摸上了他的脸颊。
那触感很快、很轻，从脸颊摸到了紧绷的下颚，或许他昨天刚刮过胡茬，此时光滑细腻无比。叶修心下更是警铃大作，诧异之间，她甚至循着轨迹，冰凉的指尖点住叶修的喉结。
这下子叶修想也没想，彻底强硬地将她的手扯开了。
“呵呵。”她诡异地笑了，就像是宣称自己的胜利。
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愠怒，眼神也冷了下来，“别乱动。”
她才不管他的警告：“我总要和您交代一下呀！反正无论我说什么前辈都听不进去，那现在就好好听我说。我唯独喜欢看前辈的喉结，因为无时不刻都让我意识到前辈是个男人。前辈抽烟的时候，喝水的时候，就连对我说话的时候，那地方简直勾人的出奇。啊，我刚修剪过指甲的，还有些锋利，都怪前辈你扯着我的手，你看，您那里好像都有点划伤了。”
谁能让她闭嘴不要再说这些疯话？
叶修只觉得二人之间即将有什么东西要破碎了，或许是彼此的退路吧。往常他泰然处之、她也只敢前后试探，所以在话没有说开之前，仍保有体面和距离。可现在她也不再维持曾经的“队友情”，彻底粉碎了虚假的屏障，让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他所能选择的应对，似乎只有重新审视这份感情。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等再重新望向她时，眼眸深沉宁和，看起来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从容冷静。
“停战。”他很严肃。
“我们不是在吵架。”
“好吧，换个词，停止你的疯狂行为。”
“……是吗，哦，前辈觉得招架不住我这个小鬼了是吗？”
“……毕竟头一次，谁能习惯呢？”
他自嘲似的反问回去。
黎白鹿怔了怔，旋即乘胜追击地问了一句：“我是第一个吗？这样追求您的人。”
——她竟然还真的敢说‘追求’！
“前辈待在这个圈子里的时间比我多得多，我还以为您什么都经历过了呢。”她不怀好意，又问，“真的没有吗？没有被别人逼到如此地步吗？也没有这样追求过别人吗？”
“没有。”他干脆道，“下次这种事，不用拐弯抹角问包子，他只会谈星座。”
“嗯？您听到我跟那个流氓的谈话了？你偷听？！”
“瞧你说的，你们声音也不小啊！他到中途就是在胡扯了，听不下去。”
“好吧，停战。”她突然心满意足，“可以谈点别的。带我继续往上走吧，不是说去上面谈吗？”
反正把令她伤心的话题岔过去就行，如果叶修再谈及这类话题，大不了再物理禁言他。
叶修引路带她来了露台，正是艳阳高照之时，绚烂映衬之下，初夏的风反而有些凉薄，
“不错不错，”黎白鹿夸赞着装潢，“这沙发和凉椅的颜色……应该是老板娘选的吧？看起来你们会在这里室外烧烤吗？”
“当然——没有。老板娘本意是这样的，不过后来你也看到了，”叶修稍稍侧身，露出另外一半地界，“我们这一群人有几个是室外派？所以全成了我们晒衣服晒被子的地方了。”
起码有六个晾衣架横在这里，床单五颜六色，花纹样式鲜明，以兴欣众人各有各的性格特点，不难猜出归属。
“起码这里风景确实不错。”
小区里树荫茂密，静谧无比。虽然楼层不高，但远远地也能窥得门口车水马龙。
两个人难得和谐地一同看了会儿风景，直到黎白鹿开口：“过去了好几周，但是总感觉挑战赛还历历在目。”
“巧了，同感。”
“这或许也是游戏的乐趣吧，就好像自己也亲身参与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斗，就连角色倒下的那一刻，自己的感官也尽失了。”
“嗯……你应该不是在暗示我最后给你来的那一下吧？”叶修笑了，“有这么怕吗？”
“失败总归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不过我已经想开了，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如果我想要变强，那必然要经受过失败和挫折，我想我只是在走一段必然的路罢了。”
“说得好，”叶修忍不住拍手，“这么贴心的话，我也该记下来给我们兴欣瞧瞧，是谁给你说的？我去给他署个名。”
面对他的插科打诨，黎白鹿自然没放在心上，也只是淡然地笑笑，“曾经太过意气风发，前辈们的指点我都只当一时感叹，没想到全都一语成谶。”
“现在也不算晚。”
“是的，我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她弯弯眉眼，这一刻抛却私人感情，唯独身为一名职业选手同他对视，“您也是。我们……都可以从头再来，再次站在赛场上。”
在这里逗留的够久了，远远的，黎白鹿看到楼底已有归来人的身影，或许该结束这段谈话了。
好像什么都没解决，但好像什么都说清了。
叶修遥思之际，黎白鹿在旁边摇头晃脑地说：“如果我直接从这跳下去回去，会不会快一点儿？”
“你这赖上我们兴欣了是吧？”他笑，“走正常的路吧，我送你下去。”
风落的有些大，扬起晾晒的被单。男人修长的身影被遮掩得影影绰绰，明明是那样一般在赛场上遥不可及的人物，如今他身后却是床单被罩、外套体恤、还有姑娘家们拿出来暴晒消毒的玩偶公仔……游戏之外，他浸在了生活的碎片中、再没有她仰望的神性，但同时她也知道，他唯独“降落”在了兴欣，这等画面，她今后不会再看到了。
她陡然……心稳稳落地了。
“其实您不必烦忧，你我之间的事。”
她旧事重提。
“因为时间可以消磨一切。那些曾经困扰于你的，也困扰于我的东西，迟早就像您说过的那样，在我见识过更广阔的风光之后，或许其实不值一提。当然，这不代表您对我不重要，我始终坚信我对您的感情无法撼动……作为后辈，作为曾经的队友，作为朋友，作为对手，也作为女人。无论今后如何，我都牢记于心，但我不会为此纠结了，您尽可以放心。”
黎白鹿同样为此感到轻松。
她也是刚刚那一瞬间才明白的。
倾诉了爱意，坦白了言语，其实她根本不介怀是否得到回应。实话说，她甚至想象不出来，叶修会真的对她抱以同样的感情，那样也太恐怖了吧？
她只是……想让他听到而已。
她只是不想什么都还没说就被判了死刑。
今日她全数倾吐而出，逼他听完，她觉得甚为圆满。
所以她自顾自地独自离开了，叶修的回应，是再次的拒绝和苦心的规劝，甚至是转机与松口，对她都不太重要。
不过终归是有些舍不得啊，走到楼下，黎白鹿忍不住回身仰头，叶修倚靠在二楼露台的栏杆旁，不知何时又点起了一根烟，他没有看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她的遥望，只留给她模糊的侧颜，略垂着眼皮在沉思，喷薄而出烟雾很快融进了空气中。
这真是一片很美的风景。
这也只是一片很美的风景，她固然欣赏，痴迷，然而唯独不会为此停留。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七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