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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虽然身子还虚弱着,但到底窦小满是醒了。
      不知道是他天性如此,还是这几年间的遭遇和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变得防备心极重,他自一醒来,便如护着自己领地的小兽一般,半句话也不说,警惕着所有人。
      就连上前给他把脉的纪十九,也是好说歹说地劝了半晌,窦小满才伸出了手。

      司漓瞧着这样的窦小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当年肖肖刚被她接回门里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是奸生女,从出生起便在受苦。她的生父是当地镇上的一个混混,侮辱了肖肖的娘亲没多久便不知去处;而肖肖的娘亲,也因为失了贞洁而被逐出家门,由于难以过活不得不做起了皮肉生意,并且将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到了肖肖身上。

      自肖肖有记忆起,耳边便充斥着娘亲的打骂侮辱、邻里的指指点点和……破旧家里日日出现的□□。
      她生长在日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从一开始身上便浸满了污泥。

      在肖肖十二岁生辰当日,她被自己的母亲亲手卖给了自己的嫖·客。
      而当天晚上,肖肖用袖子里藏着的剪子,将那个赤·身·裸·体扑向她的六十岁老头刺了满身的窟窿。

      也是在同一天晚上,她带着满身的血,在一个盈满了月光的巷落里,遇见了同样血红的司漓。
      巧合的是,她们身上的血都不是自己的。

      自那之后,司漓便将肖肖带回了门里。
      她还记得,在门里住了三天,肖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而足足半年之后,肖肖才第一次露出笑来。

      司漓低垂着眼,眼前闪过她的笑靥。圆圆的眼睛里盛了光,比谁都要漂亮。
      即使焦沥死了又能如何,肖肖再也不能回来了。
      司漓垂了眼帘,走出门外。

      如今是月末,下弦月挂在天际,银白的弯钩上盖了层纱,模模糊糊,瞧不真切。
      卫偃走出房门的时候,司漓正倚靠着廊柱,不知在想什么。

      她似乎总是一副没有骨头的模样。
      像是太懒,又像是太软,仿佛时时刻刻都要倚着些什么才行。
      可这一副懒洋洋、困恹恹的皮囊下边,又是绵里藏了针;像猫儿,柔软的肉垫下收着杀人的利器,伸出爪来漫不经心地一挠,教人心惊肉跳。

      “我的命门不在背上。”

      卫偃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那在哪里?”他走到她身侧。
      司漓斜睨他一眼:“你还真敢问。”习武之人的命门,是系之性命的所在。就是相伴多年的夫妻,也不一定能得知对方的命门要害。
      “没有不敢问,只有不敢答。”卫偃不紧不慢地道。

      司漓轻嗤了一声:“小孩没事了?”
      “嗯,只剩养伤。”卫偃顿了顿,继续道,“你要问他什么,也可以去问了。”
      司漓瞥他:“他肯跟你说话?”
      “不肯。”
      司漓一口气卡在喉咙口:“那我能问出什么?”
      “万一你有法子呢。”

      “有啊。”司漓故意道,“折磨人的法子我有千种万种,师兄你要不要先试试?”
      卫偃淡淡看她:“师兄二字,倒是叫得顺嘴。”
      司漓眯着眼笑:“做戏就要做全套嘛。”

      卫偃看她一会,也不知道无奈和好笑哪一样更多一些。
      “我出来是想同你说,既然你救了他,除了漱瀣剑和问渠谱,你想从窦小满那得到什么,我都帮你。只是……”他顿了顿,“……你不能逼迫他。”

      司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可只是片刻,那诧异又换成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出现在她那双琥珀色的浅眸里。
      “既然师兄都开口了,倒也不是不行,”她拖腔拿调,慢慢悠悠地开口,“只是想让我听你的话不逼迫他……恐怕还需要再多点好处才行。”

      卫偃瞧见司漓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你做什么事情,都要彩头吗?”
      “要。”司漓答得干脆,“天底下什么东西不要回报?”她眨了眨眼,“想要我做事,可是很贵的。”
      卫偃看她:“有多贵?”

      司漓舌尖抵了抵上颚,目光凝在院子门口。
      “一条人命那么贵。”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便自她袖中飞射而出。
      “噌”地一声,一片薄如蝉翼的刀刃深深插入院墙。
      “滚出来。”

      随着她的冷喝,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即从院外走出。
      他年纪不大,浓眉皓目,生得敦实健壮,衣衫下的肌肉线条时刻紧绷着,一瞧便知是个精于外家功夫的硬茬。
      正是今日在演武场中上场比试的薛述。

      “卫山主、司师妹。”薛述颇感不好意思,出来之后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刚走到这里,听见二位正说话,怕打扰了你们。”
      由于习练重剑功夫的缘故,薛述的气息声较之一般习武之人要更沉一些,方才院墙外的呼吸声不过是刚刚才出现,应当没有听全两人之间的对话。

      卫偃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遍,神情淡淡地开口。
      “不知薛述师弟来访,所为何事?”
      “呃……”薛述微低着头,犹豫着开口,“我是……是来找司漓师妹的……”

      卫偃眉心下意识地蹙起。
      “深夜来此,怕是于礼不合。”他嗓音微沉,冷漠中能听出一分不悦。
      薛述自知理亏,当即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抱歉,我这就……”

      “等会。”
      他话没说完,先被司漓打断。
      薛述愣愣抬头。

      “能请这位师兄……先将我的刀递还给我吗?”她仍靠着廊柱,缓缓摩挲着手腕。
      薛述在原地顿了顿,老实地回身将院墙上的薄刃拔下。

      那刃是半圆形,圆弧处是削铁如泥的刀刃,锋面宽且利,轻擦一下便能割破皮肤;横断处是光滑的刀背,连着延伸至尾部一个小小弯钩,恰好能容一只手指勾住。
      这刃半个手掌大小,极薄,几乎能透过月光;却又沉甸甸的,携着冷铁特有的寒气。

      薛述上前,双手将这薄刃递到司漓面前。
      司漓的指尖葱管似的,既轻又缓地搭上那刃,手的重量隔着这兵器压在薛述的手上。

      “想在哪动手?”她轻飘飘地开口。
      薛述脸上的表情僵住。
      “师妹的意思是?”

      司漓歪了歪头:“你难道不是来给孙皎皎出气的?”
      薛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打不过就找师兄,贵派师妹的脸皮比我想象中要厚不少。”

      薛述的脸当场一红,低下头小声争辩道:“不是这样的,是今日、今日师妹你赢去的簪子,是我师娘生前留下的遗物,所以才……”
      他脑子里出现方才孙娇娇泪水盈盈的脸。他自小疼爱师妹,性情又温顺,哪里能见姑娘家掉半滴眼泪?所以即便是知道不合道理,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来向这位今日第一次见面的女子要求比试。

      他是孙家堡的大弟子,在江湖中也算有几分名气,何时做过这样的事情?只是……
      他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恳请师妹能同我再比一场,若是我赢了,那簪子就……就让我拿走。”

      司漓指腹搓了搓手中鬼相刀的刀背。
      “倒也不是不成……”

      薛述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但你要是输了呢?”司漓小指轻巧地勾住鬼相刀,便见那薄刃在她指尖一转,瞬息便稳稳躺在了她的手心里。

      “我……”薛述语塞。
      ——他来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自小他便是孙家堡最有天赋也最勤奋的弟子,于江湖中成名也早。在他的同辈人中,除了诸如潼涼山卫偃、闾山派天玑小道长、沧溟派丁酉这几位在武林中顶尖的青年人物之外,还未曾遇见过能同他一试的人。

      即便今日司漓将自家师妹耍得团团转,又在台上露了几手高明的手段,可他却也从未想过她能赢得了自己。
      他性情和顺敦厚,自觉谦逊虚心,如今一听司漓的话,才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竟也将所谓名气看做了衡量他人的秤杆子,下意识地将自己放在了凌驾于人的姿态上,没将籍籍无名的司漓当回事。
      即便是无心的自负,却也难看得很,他自觉羞愧地想。

      “我要是输了,便任凭司师妹处置。”薛述诚恳地看着司漓。
      司漓瞧着他澄净的眼眸。

      “输了,就把剑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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