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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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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醉了,在殿中睡下。
萧睦一人坐在檐下烤火,五分醉意,五分寒意,伴着炉火明灭。
“主子。”冯公公走来劝道,“您该去歇息了。”
“偏殿收拾出来了吗?”
“收拾出来了”,他将拿来的厚披风搭在萧睦肩上,“您身子未好全,可不能这样糟蹋。”
萧睦却未起身,伸手在炉边烤火。
“他睡下了吗?”他小声问道,微微皱着眉。
“睡下了。”
“准备些解酒的茶水送去。”
“都备好了。”冯公公答道,“您也喝些,不然明天难受。”
萧睦依旧未起身,冯公公弯下身去请他,却未等到这小祖宗动作。
“从前伺候皇兄时,你也这般尽心吗?”萧睦问道,像个孩子似的撑着脸等他答话。
“这是奴才的本份。”冯公公道,声音中却有了细微的不同。火光照上他染霜般的鬓角,与那张年轻的面容格格不入。
当年常抱着自己找皇兄的这人,是否比自己还思念那位温和的兄长?
萧睦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摇摇晃晃,渐渐变成重影的人。今夜他醉得狠了,控制不住的想说些什么出来。
“你笑话我吗?”他开口问道,“还是也怨恨着我呢?没能守住皇兄的江山。”
“奴才不敢”,冯公公说着,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您有您的苦衷。”
“我没有。”萧睦打断他的话,面前的小火炉被踢动了几分,窜出了几点火星。
“我没有苦衷…”萧睦梗着脖子重申道,腮边亮晶晶挂着的,是亡国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一声失控的抽泣响起,随即是没有尽头的沉默。冯公公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抬头,也没有劝慰,沉默地等着萧睦重新变回他那副平静的面容。
熟不知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着。
“二哥是被毒死的。”
火焰燃烧着发出“啪”的一声,冯公公猛的抬起头。
萧睦也审视着他,将那不可置信都收进眼底。
“不可能。”他颤声道,“陛下的餐食衣用我都会亲自检查。”
“那我母后给的呢?”萧睦问道。
冯公公看着萧睦,缓缓睁大了眼睛。
“皇兄那时坚持要变法。”萧睦说道,“母后她呀,可容不得有人在世家身上动刀子。”
又是一阵沉默,冯公公茫然地站着,不经意间直起的身子使他此刻不像是个奴才。
“冯三啊”,萧睦突然笑了起来,“这天下从不在我们兄弟手中。”
那一刻,他看见了冯三眼中的恨意。
大清早,皇帝睡了个好觉,但睁眼时,陌生的床榻让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佩剑却不在床边。
房中并无可疑之人,他推开殿门,只见一白衣少年正在院中练剑,一双手已冻得发红,面上却仍缺着一点血色。
殿内不许有武器,少年折了根树枝比划。行军之人看来或许是花拳绣腿,只是胜在一招一式煞是好看。
“陛下。”
“…早。”皇帝正看他,被叫了个正着,有些不自在,“昨日我占了你的寝殿。”
萧睦闻言道,“陛下放心,被褥都令人换过了。”
“我不是这意思…”皇帝忙欲辩解,但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用早膳吗?”萧睦问道。
“我去叫他们准备。”皇帝找到了台阶下,忙转身唤人来,却被萧睦拦住了。
“厨房熬了粥,陛下不嫌弃就简单用一些。”
皇帝点头,同他走进殿中,果然清粥小菜,却都精致可口。用过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去而又返,偷偷避开太监宫女将萧睦拉至一旁。
“想出去散心吗?”
萧睦惊讶地看他,点了点头。
“跟我来。”不待他答话,皇帝拉过他的手,带他从后门溜了出去。侍卫显然接到了旨令,对二人视若无睹。
片刻后,一辆马车驶到了宫门口。
“我能出宫去?”萧睦皱眉问道,他本以为皇帝是许他在宫中走走。
“有什么不能的?”皇帝笑开了,撩开车帘递出牌子,示意守卫放行。
“朕还怕你跑了不成?”
萧睦知道他还真的不怕这个。
他那位贵为太后的母亲,早在兵临城下之前,便带着年纪最小的十四皇子南下,在江左建了个小朝廷。
换言之,南朝旧臣早又有了名正言顺的主子。还在惦记着他的,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马车停在了猎场,皇帝带着萧睦下车,叫人牵了几匹马来。其中之一,正是对萧睦打过响鼻的那匹乌云踏雪。
“别怕它。”皇帝牵着缰绳,见萧睦看着它,拍了拍这匹战马的脖子,“它脾气好的很。”
萧睦可不相信这话,面无表情地绕开它,选了匹温顺的枣红马。
猎场里的积雪已算不得深,他们骑马走过,留下浅浅的马蹄印。皇帝一路策马,寻找周围的猎物。萧睦不会用箭,只是紧跟在他身后。
“要休息一会吗?”跑过一会儿后,皇帝停马,好笑的看着萧睦。
萧睦见皇帝问他,忙点了点头。这匹枣红马看着温顺,跑起来可是真疯,萧睦缓着气,从马背上滑下来。
皇帝正捡起刚捉到的猎物。
“十五岁那年我随军出征,偶尔猎到这样一只,便觉得比御厨还要美味。”皇帝拎着兔耳,向萧睦示意,“今天咱们就烤它。”
萧睦闻言,好奇地走去接过两只兔子,认真打量了起来。就在皇帝想叫他留一只养着玩时,却听他得出了结论,
“这只肉多一点。”
二人疯跑了一天,待他们想回宫时,天色已近黄昏。
萧睦玩累了,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打着瞌睡。皇帝坐在一旁,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他。
然而嘶鸣声响起,马车晃了一下突然停住。萧睦惊醒,随着颠簸向前摔了出去,皇帝见状连忙伸手把他捞进怀里。
“嘘。”他低声说道,萧睦不再敢有动作,看着皇帝缓缓握住剑柄。
有人放了火,马车外燃起了浓烟。
皇帝见状便起身,拔剑出鞘,带着萧睦闯了出去。
刺客人数不多,此处又离宫门不远,几乎可以肯定是“自杀式”的临时行刺。
皇帝护着萧睦向外退去,但这几人却无意与他纠缠,反而都向萧睦攻去。
萧睦正怔怔看着为首之人,并没躲避。
“锵”的一声,皇帝挑开了就要刺到他身上的利剑,一把将他拉到身后。
数息之内,成败已是定局。
“怎么不躲!”皇帝得了空怒斥道。
萧睦回神看了眼他,还未解释,倒是那刺客先忍不住了,仰头看着萧睦。
面具下露出的,是张半大少年的脸,与萧睦一般年纪,侧脸上沾着血污。
“陛下这些日子可安好?”少年问道。
这声“陛下”,问的显然是萧睦。
但萧睦没有答话。
“国君死社稷!”他突然说道,挣扎着要跪到萧睦的面前,却被侍卫按回了原地。
“陛下!国君死社稷!”少年嘶喊道,伤口渗出了血,滴滴在地上晕开。
“够了!”皇帝看着他,面色阴沉地吩咐道,“还不快封嘴带下去。”
侍卫听令,立马捂住了少年的嘴,将他拖拽走。
那少年拼死反抗,目光始终看向站在皇帝身后的萧睦。
“你…”皇帝缓了缓脸色,看着萧睦欲言又止。
刺客尽数被押下去了,只有地上还留着一道血痕。
“那是我幼时的伴读。”萧睦说道,面色平静的吓人,语气里也听不出一丝情绪。
皇帝握住他的手,却感到了他掌心的冰凉。
“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
他说道,茫然看着伴读消失的方向。
皇帝紧紧攥着他的手掌,却说不出话来,只有带着他向前走,离开那块地方。
天色暗了下来,萧睦跟在他身后,所有的感官中就只有掌心的一点点温度。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入宫门。灯火映照在皇帝的眼里,像是一粒星火落入了深潭。
“敬和…”皇帝突然唤道。
萧睦睁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他。
“你心里有多恨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知识点point1:(断老师口吻)
“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出自《礼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