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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贰】(上) ...

  •   正是三春杨柳鸳鸯天,周围的杨柳倒是长得郁郁葱葱不无可爱。河旁弯弯曲曲地沿着一条小径,径上铺着细细密密的一层软土,马车轮辗在上面吱吱的却倒也平稳。花世坐在车前,手里攥着一只马鞭,时不时地鞭上一鞭,整个人懒散的仿佛是要睡着。
      马车的帘子被厢内人微微地向上卷了卷,风色打了个哈,懒洋洋地从车厢里探出了个脑袋。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景色道:“这可是出城了?”
      “……”花世这才抬了抬眼,道:“东小姐未曾出过城?”
      “未曾出过。”
      “可依在下看来,东小姐那日在茶馆前闹得挺欢腾的嘛。”
      随手又抽了一下那马鞭,一直在前慢慢腾腾拉车的老马就又跟着快走了两步。花世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来,只一双眼瞥着风色,仿佛在笑。
      风色道:“在那城中谁人不知我东府,谁人不晓我东风色,我自然是闹得开点也没人敢拦。只是爹爹再宠我也未必肯放我出这城去,说什么一个大小姐家家的不好抛头露面。这自然是我第一次出城。只是在风色看来,未必是我闹得欢腾,想不是公子斤斤计较,连风色托人敬的那一盏六安瓜片也赔不了罪?”
      花世觑了她一眼:
      “说起这个……在下还真是不得不说,小姐的面子真是大。连面也不肯轻易一见。派个丫鬟倒就把在下打发了?”
      “好说好说,”风色一张小脸此刻显得愈发得笑眯眯,道:“先前是风色多有得罪,再是有失敬之处。但若是按着今朝看来,我肯委身于你同去皇都,这面子里子岂不都是全了?”
      花世呛了一下。
      “……东小姐,‘委身于人’可不是这般用的。”
      “那是怎样用的?”风色笑眯眯地摇了摇扇子,道:“我觉得用得满顺的。”
      “……”
      “对了,按这速度,多久才能到皇都?”
      “你是说在用这该死不死的马的情况下?”说着顺手又抽了一鞭子,老马抬了抬浑浊的眼,叫了一叫,便走快了两步。前后不过几丈远的距离,那老马便又开始慢腾腾地黏糊了。
      风色讪笑道:“我从家里偷跑出来,这匹马已经是很不容易才拽出来的了。若是牵那匹我一眼就觉得好的雪色马,怕是早就惊了爹爹,更不要说跑了。”
      “……小姐觉得‘跑’这个字真的很适合小姐吗……”
      “凡事都要有胆子去做做试试嘛……”
      “那在下就说实话了。”花世清了清嗓子,道:“敢问小姐带了多少盘缠?”
      风色一怔:“……我只带了三个月的。”
      “那敢问小姐可曾做过什么工?能养家糊口的那种?”
      “……未曾习得。”
      “那敢问小姐,可敢丢下颜面,女扮男装?”
      “……公子究竟想说些什么?”
      花世随意将那马鞭一甩,偏过头来,对着风色微弯唇角,笑道:
      “你若真是想指望这老马带着你去皇都,至少三年,多则五载。这三年五载的,小姐的银子又不够使的,如何过活?倒是小姐长着一副好皮相,虽不能去那烟柳繁华之地去抛头露面赚盘缠,但若肯放得下面子,乞讨倒也还是大有可为的。”
      风色呆了呆。
      “你说啥?乞讨?”

      待看到花世一脸郑重无二状,风色咬了咬牙,道:
      “你可知我是东家的大小姐?”
      “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我是千金之身,万金之躯?”
      “倒也明白。”
      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风色半晌无语。将那车帘子轻轻一放,整个人便又缩回到了车厢里。只扔下一句话,轻悠悠道:“花公子若是不想我有个什么万一,连那何处找得的银龙鳞都忘记了的话。烦请花公子要不将这老马好好休息休息,养足了精神,三月之内赶至皇都;要么就放下身价,沿途看看可否有什么花楼,小做上一两天,赚足了银子待耗得三年五载。”
      花世面无表情地把话听入耳中。
      前面的老马听不懂人言,依旧载着车上的二人慢悠悠地走。正对在花世眼前的马尾更是悠闲无比地摇来摇去,看得他是异常心烦。
      于是索性信手拈了个诀,朝着那马尾一指,攀住车厢旁边的木栏。任那老马被烧着了尾巴,哀鸣狂奔而去。顺便悠闲地听着身后车厢里某人持续不断的尖叫:
      “花——世——啊啊啊啊啊!!!!!!!!!!!!!”

      马这种畜生还是蛮脆弱的。比不得天上那些神兽,爱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记得上次他一时无聊,把只不小心惹到他的白毛狐狸扔进了火焰山口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其间压根儿就没胆子出来,等到出来的时候,再上他府上赔罪,已然就成了红毛狐狸。不过还好,至少有条命还在那儿,也没像某些祸害不浅的妖精似的修成什么火眼金睛。话说回来,这人间的畜生什么时候也能这么耐磨些,别只点了根尾巴就呜呼哀哉了好吧?
      闲躺在树下的花世有些遗憾的这样想着。
      “……你信不信阎王会记你一笔大帐?这样虐待牲口小心下辈子把你投进畜生道!”
      花世伸手顺了顺趴在他肩上控诉的炸毛的某只麻雀,一边顺毛一边悠悠然道:“你等我有下辈子再说吧。不过其实你是禽族,它是牲口,你们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着实不必这样气恼吧?”
      麻雀气得直啄他:
      “慈悲之心!你这个作了几十万年的神仙到底动不动何谓慈悲之心!”
      花世呛了一呛,道:“我总觉得你这叫感同身受……”
      麻雀气得啄得更厉害了。点头,啄;再点头,继续啄。啄到最后,连花世都眯起了眼睛:“你再啄我的脑袋你信不信我让你十万年之内都是这个样子?”
      还没等得及这麻雀叽叽喳喳些什么,花世索性顺手一甩,把那只惹人嫌的麻雀甩到头顶的枝上,警告道:“你给我老实呆着,别让我再找借口收拾你。”
      转过头,正看见穿着一身湿透了的粉灰色衣裙的风色脸上挂着一丝恍若微笑的东西步履蹒跚地朝他走过来。
      确定好自己的确把那只麻雀给处理好之后,花世浅笑道:
      “小姐这就叫处理好仪容了?”

      处理好?仪容?
      风色咬紧牙关,忍住想要杀人灭口的冲动,顺便压柔了那一嗓子明明想破口大骂的声音道:“公子若是不嫌麻烦,还是烦请将风色这一身的衣服弄干吧。否则岂不是太有伤风化?”
      花世琢磨了一下,的确是有伤风化。而且孤男寡女荒郊野外的,万一到了晚上再来一个什么干柴烈火……的确不好。再对比了一下自己身上干干爽爽的一套衣服,想刺激凡人这种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他这样一位上仙做来折道行。于是干干脆脆的把风色身上的衣服用诀给弄了个干爽,花世道:“小姐可满意否?”
      风色继续咬牙:“满意,自然满意。尤其满意公子刚刚不辞辛苦地给那老马点了尾巴,再不辞辛苦地赶了那马入了河池……敢问公子,这河池之中的马车则如何处理?”
      “咳……我想即使是捞上来也没法子用了吧?”况那不争气的老马也一命呜呼了,上哪里再去找个牵车的畜生?
      “……公子打算如何去皇都?去花楼赚盘缠?”
      “……”
      风色这才算是扳回一局,摇着那唯一幸免于难的白玉扇,笑眯眯道:“你若是肯出台,我纵是把这三个月的盘缠倾尽,也是要去捧你场的。”
      反正最后转的银子也都要变成所谓的“盘缠”再回到她的腰包里咩。
      花世眯了眯眼,道:
      “那我去作花魁,你去作压寨夫人……可好?”
      “……”他在说啥?
      “咳,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跟你身后那位长的膀大腰圆跟黑瞎子差不多能攀上亲戚的兄台商量商量,看看他是否有兴趣把你接回家里当压寨夫人;然你后是否又有兴趣偶尔红杏出墙那么一下,卷了财物去皇都?”

      风色僵了僵脖子,转过头去,正看见一彪形大汉站在一群黑压压的匪徒样人的前方,白牙龇得毫无形象可言,一双眼睛倒是瞪得有铜铃大,乍一看上去宛如猛张飞。雪白的花斧搭在肩上,暴喝一声:
      “有钱的拿钱,有色的拿色,没钱没色的——杀!”

      风色当即就被震住了。呆了半晌,方问:“……这是山贼?”
      花世斜着眼将眼前的这群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最后咳嗽:“应该。”
      风色貌似已然精神失常,呆呆地又问了一句:“……这是山贼?”
      花世继续咳嗽:“嗯,应该。”
      “……他们要抢山寨夫人还是要抢银子?”
      “……听他们的语气貌似是两个都要,顺便再要一下咱俩的小命。”
      “要银子你掏,要夫人你当,要命你先。公子辛苦了,且容风色先行告退……”
      花世不费吹灰之力地揪住了几欲逃走的某人的衣领,对着眼前的这一众面色不善的家伙挽起唇角:“这家伙是淆城东家的大小姐,不是千金之身亦是万金之躯了,诸位可有兴趣?”
      那一众山贼忽然面面相觑,不知眼前究竟是何种情况。一时间两军对峙,默默无语。只剩下风色先呆,后怔,在发现自己居然华丽丽地被卖掉了。
      为首的那一个大汉犹豫了一下,吼道:“可有什么财物?”
      花世耸了耸肩,作无可奈何状道:“不才刚好被小姐败光了。”
      于是那大汉瞪了瞪眼。
      “没钱还跟老子说什么话!全都给老子抢回去!”

      全都抢回去的意思就是。人、财、命三者皆空。
      不过还算是不幸一脚踏进水里至少还抓了根稻草,被仓促抓进山寨的两只暂时还没有被宰丢命的打算。因而风色也就有足够的时间蹲在小屋子里巴拉巴拉手指,顺便摇了摇扇子,语气无限感慨:“这世上果然是讲究报应轮回的啊。”
      花世瞥她一眼,道:“你是在说谁?”
      “说你嘛。”风色笑眯眯地瞥他一眼,道:“不说你说谁?”
      “……”
      “在路上的时候我好像一个不小心听到他们说他们的二当家……疑好断袖……咳咳,公子还是请您自家保重吧。”
      “你‘不小心’听到的东西还真是……”花世‘啧啧’了两声,眼神明暗不定道:“不过我的身价不值钱,而且‘听闻’大当家还是挺正常的,据说染指了不少黄花闺女……”
      风色嘴角一抽:
      “在车上的时候你不是在睡觉吗?”明明老神在在丝毫没有安全意识的家伙也会闭着眼睛听绯闻?
      “咳,在下那是闭目养神,绝非睡觉。比不上小姐来时路上在车上的悠闲。”
      “……我要去皇都……你不会不记得吧?”
      “自然记得。”
      风色整了整衣袖,将那白玉扇折了起来,神色恬然道:“本小姐不想呆在这里了,你应知晓该如何做了吧?”
      真是大小姐脾气啊。花世未曾答话,只是朝着风色的背后略一点了点下巴,声线无比轻快,细细一听,竟仿佛是幸灾乐祸:“小姐,你后面有人找。”
      风色还未转过头去,就听见一声:“丫头片子,快滚出来,我们大王要见你。”
      背对着门外粗鲁叫人的小厮,风色近乎没有形象地在磨牙:
      “我、现、在、就、要、走!”
      “小姐有事情还是赶紧做完再回来细细商议好了,在下且待小姐‘完璧归来’。”
      袖口轻捂唇角,花世的姿态一瞬间宛如花开婀娜无限。连眼底的那一点微微的波光都仿佛是在笑。此番美好景致落在风色眼底却成了枉然:“你是不是不想知道了?”
      咳。该知道的自然是要知道的。花世眉眼轻轻一挑,笑道:
      “在下确实是有想知道的。不过只恐生性顽劣,有时候玩心一起正经事什么的就顾不上了。”言及此,花世忽然一笑,唇角弧度恶劣:“比如说,我现在就很想——看戏。”

      看戏?
      啥?
      他说看戏?
      近乎于被强拽出门的风色眯起了眼,恶狠狠地在心底打起了盘算:等回去了是要清蒸还是红烧?或者是干脆扒光了卖到花楼?
      心底的主意还没打完,身旁的那个方才还恶狠狠地拽她出门的山贼就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风色拿余光瞥了一眼,便再也不肯看第二眼了:
      啧,还真是恶心。
      顺手展开了那柄白玉扇摇了摇,风色蹙了蹙眉头:“挽云,东府那边可还一切安好?”
      从树后立时走出一个姿态娉婷的丫鬟。挽云叩了叩首道:“回小姐,没什么大事。该平的都平了,该瞒也的都瞒了。流月在府里没甚么人起疑心。”
      “那就好。”风色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身上可还有些钱物银子?”
      挽云先是一怔,随后便递上了两张银票。
      风色接过银票,又问:“你身边可还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好马?”
      挽云答道:“倒还是有一匹踏霜,跟着奴婢一直来的……”
      风色道:“你且先把这马给我,不必再跟着了。”
      “可是小姐……”挽云眉心微蹙,似有难言。
      风色笑了笑道:“没什么的,你小姐我又不能被那只老不死的给戏弄死。他这次敢这般折腾于我,我且放下了话在这儿,不折腾回本来我也太憋屈了些。你且回去东府帮衬着些流月,这东府虽不算什么,但至少还有点用处。何况重要的东西还在那儿。”
      挽云略一踌躇,随即道:“只是这一匹马……小姐,是否需要再寻辆马车或是再找匹马什么的?如只您一人还好说,可毕竟还多个人……”
      风色咬了咬牙:“我待他这般好作甚么?我巴不得我骑着马他爬在地!”
      挽云的脸色微变:“可是小姐……”
      挽云的脸色还未变全,这旁风色的笑却已微微地收了起来道:“你先找个地方,不要出声。”挽云依言而行,躲至树后的刹那,正看见风色摔倒在地,痛呼一声:
      “啊……”

      一声娇喘惊起林间麻雀无数。且不说那躲在树后的挽云。眼前便有一只可怜兮兮的麻雀从之间毫无形象的就摔了下来。头晕眼花之间整个世界已然天翻地覆,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木言眼睁睁地看着风色——爬、墙!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青衫公子一脸惊慌地将“摔”倒在地的风色小心搀起,柔声问道:“姑娘可有伤到哪里?”
      风色此时一脸惊慌,一双水作的眼盈盈得仿佛要哭出来:
      “刚……刚刚……”
      言未毕,纤纤素指已然指向了混到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山贼。风色满脸委屈道:“他刚刚……意图轻薄于我,小女子未曾细想,便……将他打伤了……”
      那青衣公子便柔声安慰道:“无妨,只是你未曾有事吧?”
      风色便啜泣道:“小女子已然被掳掠至此,眼下又被轻薄……你让我,如何无视?”
      青衣公子忽然慌了手脚,一时之间亦不知如何安慰,手忙脚乱之间亦只能用那青衫替她拭了拭泪。
      风色忽揪住那青衣公子的衣袖,无限苦楚:“请公子救救小女子于这水火之中。将小女子带出这山寨,如若有望,小女子必将重谢!”
      那青衣公子闻及此忽然眉心团簇,神情间凄惶不胜。未曾出声,已然落泪道:
      “……可是……可是我亦是被掳掠至此的啊……”

      刚刚飞到枝上准备啄啄羽毛整整仪表看好戏的木言再一次摔了下来。
      咳。
      啥?这这这……这山寨里抢的男人还不止花世一个?
      瞧他青衣翩翩,侠骨柔情,还以为是什么白马良人,风流剑客。追根究底,倒也是一个能看不能用的白面书生?
      这上天造人终究是越来越不长眼了啊。

      原安安稳稳靠在那青衣书生怀里的风色谨慎地往外靠了一靠,然眼底的水意却未曾减去,仍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美人样:
      “公子若是怜爱,虽不能带小女子出这虎狼窝,但请公子允了小女子一事可好?”
      “姑娘请说。”
      “我有一堂哥,此次同护送我至皇都。虽是淆城人士,此次亦随我同被掳掠至此。但他一直有一心愿,便是有朝一日可得见你家二当家一面。此次于我而言虽说是不幸,但于他而言却是极其难得的一件幸事。公子若是肯帮他向你家二当家略略提起此事,便是小女子,也自当感激不尽。”
      青衣公子的脸色微变。
      风色便道:“我知晓这二当家得很可能是公子的那人。这倒也是难为公子了。只是公子倘若有容人之量,便请教我家堂哥见上一面,倒也算了却心愿。”
      青衣公子脸色微白。
      风色又道:“我家堂哥定不是那死缠烂打之辈。即便是将来他真的‘嫁’至寨中,也定会奉公子为大,他为小,亦不会有甚争风吃醋之嫌。”
      青衣公子脸色已然面如土色。
      风色尚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忽听闻一声:“二当家的。”从远处传来,抬起头,正是一普通山贼招呼于此。风色僵了一僵,问道:
      “你是二当家的?”
      青衣公子先是咳了一咳,抬着一张惨无血色的俊俏脸孔道:
      “我姓赖单字尔,姑娘唤我赖尔便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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