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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清极不知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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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人凤让苦行境的手下先回去待命,只留两个心腹在身边跟着。
回到龙岗城中。
眼下谢玄鸿正带着断了臂的谢归在半峰雪上医治,谢玄度想要避开他们,便领着张人凤先去了之前他借宿的小客栈。
现已至黄昏,本该是客栈大敞门楣、迎宾接客的好时候,不知怎的,大门却紧紧闭着,四处不见人影。
谢玄度上前去叩了叩门。
“罗掌柜,罗掌柜?”
无人应声。
谢玄度再叩了叩,方才有人从里面打开一条门缝儿,探出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谢玄度嘻嘻一笑,道:“住店。”
青年脸色有点不好看,说:“小店打烊了。”
说着便要关门。
谢玄度看他嘴唇惨白,又是个生面孔,不见原来的罗掌柜,他心中有疑,伸手挡住即将阖起的门板,问道:“罗掌柜在哪儿?”
青年见他不肯善罢甘休,乌黑的眼睛谨慎地打量了谢玄度一番,问道:“可是谢大公子?”
谢玄度道:“哦,你识得我?”
青年道:“家父是这间客栈的掌柜。”
“怪不得。”谢玄度道,“我与罗掌柜是朋友,上次他还跟我一起喝酒来着。大白天的,你们怎的关着门呢?”
青年吞吞吐吐道:“谢大公子,半峰雪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等凡人小民不敢与大公子称友,您当行个好,去别家投宿吧。”
谢玄度一愣,看这人面露恐惧之色,仿佛他是豺狼虎豹一般,才明白是这个缘由。
“那,你代我向你父亲问个好。”谢玄度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不勉强。
青年手指握紧门板,嘴唇轻启,看着谢玄度的背影,似乎有话要说,可到底没有说出口,再次紧紧关上门。
谢玄度转向正等待他的张人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道:“吃了碗闭门羹,换个地方住吧。”
张人凤视线冷冷的,说:“有血腥味。”
谢玄度:“什么?”
张人凤身后的两个随从也点点头,“很腥。”
苦行境人的五感本来就比中原修士更敏锐一些,加上谢玄度灵力还未完全恢复,方才未察觉出什么不对。
这下一听张人凤说有血腥味,谢玄度心里突地一跳,像是意识到什么。
谢玄度擒起墨骨折扇,直接绕到后院,纵身飞上墙头,踏着飞瓦,藏身在屋脊之后。
张人凤跟在他身边。
两人看见刚才的青年走进后院,直接朝着房门跪下,双手合十,跪拜道:“我已经让那人走了,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求仙长大人有大量,放我爹爹一条生路。爹爹一时糊涂,冒犯仙长,我罗东以后愿为折梅宗做牛做马,将功补过。”
说罢,“砰”地一声,一个人的身体砸烂门,从屋内飞出,又是一声闷响,重重摔在地上,硬是滚了好几滚才停下。
罗东痛呼一声:“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把罗掌柜抱起。
只见他双手指甲已被尽数拔去,指腹里又插着细细的银针,血肉模糊。
他想说话,嘴角里不断淌出鲜血,张开嘴,舌头已不见了半边,口里血流倒涌,几乎噎住他的喉咙,让他连气都喘不及。
更别提身上那些横七竖八的鞭伤。
如此这般,他竟还没死,还清醒着,眼白浑浊,眼睛瞪得大大的,模糊不清地说:“冤枉……”
罗东赶紧捂住他的嘴,眼泪横流,忍着哭声道:“别说了,别说了……爹,你别说了……”
鲜血在他嗓子里呛了两下,罗掌柜却依旧瞪着眼说:“冤枉……”
谢玄度望着这惨象,短暂地失去了反应,脑袋里嗡嗡一片。
此时,两个白衣修士从屋内出来。他们腰间挂着雪色玉牌,正面是“折梅倚鹤”四字,反面是梅花纹,正是折梅宗的信符无疑。
两人都是折梅宗的嫡传弟子。
其中一个白衣修士望着罗掌柜,冷哼道:“冤枉?我且问你,你儿子的命是不是我师父救的?罗东,你重病难医,在我折梅宗住了半月之久,自己最晓得自己吃了多少灵丹妙药,又有多少弟子不分昼夜地照顾你,从头至尾,我折梅宗可曾问你要过一分银钱?”
“是,是!”罗东替他父亲回答,连连道:“梅宗主的救命之恩,我从不敢忘!”
“师父过寿,想你拿出五百两的礼钱孝敬孝敬他老人家,不至于寒了医者仁心,这事可算过分?”
“不过分,不过分。”
“少摆出一副受欺辱的可怜样子,要是觉得过分,心里冤屈,不愿出这份礼钱,大可以痛快说出来。这些话同我们讲讲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跟外人诉冤去?你们可害得宋师兄丢了好大的脸面!那人是谢大公子,认不认识?他与师兄是至交好友。”
屋顶上,谢玄度霎时间手指握紧,捏住了折扇。
张人凤见他额上已起一层薄薄的汗,想到那宋轻舟看谢玄度的眼神,心底已明白了七八分。
下方,另一个修士再道:“这件事,师兄很生气,来时他交代过了,只要礼钱尽数补足,便留你们一条性命,日后再敢多嘴,就不止是割掉舌头这么简单了!”
说得好似是宋轻舟大发慈悲,饶了他一命,他们才会使出这般阴毒的功夫——既毁了罗掌柜的手和口,要他不能写也不能说,将他折磨到令人胆寒的地步,却还留着人活生生的。
这种折磨持续了一天一夜。
眼下罗东看着自己父亲身上烂起的皮肉,闻着那股浓郁的血腥味,胃里绞痛,险些呕出来。
他泪流不止,听着他们嘴里说着道貌岸然的话,恐惧逐渐消失殆尽,只留下一腔仇恨的愤怒在熊熊燃烧。
被折磨至此,还不如死了。
“医者仁心?可笑!”
他搂紧自己的父亲,紧紧地搂在怀中,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他们,脸部肌肉狰狞地颤抖着。
“邪魔也有你们邪吗?早知道你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我当初宁愿死在山下,也不想受你折梅宗半分恩情!”
他哑声嘶吼。
那弟子冷哼一声,风轻云淡地道:“当初你爹下跪求我们救命时可不是这副嘴脸。好啊,你既然这么有骨气,不如把这条命还回来。”他把手中剑往前一递,“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想要我的命就尽管拿去,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罗东只恨自己没有本事杀了他们,只能破口怒骂,“你们爹娘是烂在棺材里了吗,竟教出你们这种贱货!什么枯木逢春,折梅倚鹤,恶心,真恶心!!你们……还有宋轻舟、梅敬亭,有一个算一个,统统不得好死!作恶多端的人,早晚会有报应!折梅宗,给五大仙府提鞋都不配的下三滥,修你娘的仙,死了下地狱!过寿?礼钱?我给——!你们有钱收,也要看看梅敬亭有没有命花!”
“还敢咒我们?你是不知道折梅宗的厉害!”
那人听他还敢侮辱他师父和师兄,怒火一下冲上头,抬剑就往罗东眼睛刺去。
他是医者药修,自然能拿捏住分寸,恰恰好剜掉罗东的眼睛,又能不让他赔上性命。
“铛!”
就在他即将得手之时,腕骨震痛,长剑瞬间被挑飞!
那弟子眼见自己手臂上赫然张开一道血口,鲜血喷溅而出。
他大惊,瞪眼看向来者。
但见那人一身白衫红袍,风吹鼓着他如云霞般艳丽的衣袂,那张俊美的面孔人间罕见,似是天神下凡。
两人心下一慌,竟是谢玄度。
他眉目漆黑,此刻冷得如同覆着一层霜。食指与中指并拢,一抹扇骨,扇骨在寒光中延伸为长剑。
剑刃被平放,搭在谢玄度掌心当中。
谢玄度似乎很平静地说道:“我也想领教领教折梅宗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