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厂做皮划艇的日子》江尽时

7、第七章

　　再回到场上的时候，陆焉行神色自然，面容红润，甚至还补了一个妆，完全看不出有被打击过的样子，周程远颇为担忧地看着他：“焉行，你是不是哭过了？”
　　导播见此年度关怀受伤选手的大戏，忙将摄影机镜头推了过来，想给陆焉行一个特写。
　　“哈？没有……”陆焉行不解他为何这样问，镜头怼过来时还一脸茫然，刚想解释，赵预递过来一瓶水给他，语气隐含痛惜：“没关系，不必解释，我们都懂。”
　　陆焉行立马明白过来，他们可能误会自己在佯装不在意，不觉发笑：“我真没事，你们觉得我是那种几句难听的话就被打击得心碎一地的那种人吗？”
　　那可说不定，面上越淡定，心里只怕是越痛苦，赵预在心里默默赞叹他的坚忍。
　　陆焉行拧开那瓶水，正要递入口中，看着那随动作波荡的液体，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问赵预：“这水你哪来的？”
　　“我自己的呀。”赵预回答，陆焉行默默放下手，拧上了瓶盖，又递回给他：“没事，你喝吧，我不渴。”
　　赵预看他这动作，顿时心领神会，他脑中闪电般划过一些细节：“我靠，你真洁癖啊，这么嫌弃我的水？”话毕又道：“我就喝了一口！”周程远看他俩这孔融让梨似的把一瓶水推来推去，实在是有点好笑，把自己未开封的那瓶递给陆焉行。
　　“那你喝这个吧，”周程远补充道：“我一口都没碰过。”
　　陆焉行此时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向周程远道谢后带着歉意对赵预说：“不好意思呀，不是嫌弃你，是我从小就这样，不太习惯别人的东西。”
　　赵预也就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来：“啧，传说中的王子病。”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一路向下流动，直到胃里，录制厅的暖气开得足，这点冰凉倒正好消解了闷热。后面的几个小时，陆焉行只安静地看着其他选手表演，偶尔与赵预或是周程远讨论两句，与刚开始的兴致昂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陆焉行的确心不在焉，他甚至没有在看舞台中央的表演，视线一直落在林州泽坐得端直的背影上。他面上虽没有什么，但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现在甚至不知道对于如今的结果应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不知该如何去概括自己复杂的心情。
　　本来他打算的是，只要自己表现得平平无奇，既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也别搞出什么太说不过去的事情，不争不抢地走个人淡如菊的人设，巧妙而自然地划划水。不争C，不期求A等级，不当队长，捡别人剩下的，当个好像只为了一心求学、磨砺自己才来参加节目的背景板，在这种竞争激烈的节目中，保准99进66的时候就被淘汰。本来他就是被送来试水的，现在试水的目的也达到了，这时候卷铺盖走人，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公司来说，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资本运作主宰一切的时代，基本上一个公司只有一个出道位，像无限娱乐那种大公司才有可能会有两个，99位选手争破了头最后也只能出道7个人，百分之十都不到的比率，还有一半出道位节目没开始前都被内定了，除此之外，剧本、故事线什么的也全是节目组安排好的。陆焉行心里门清，有剧本的走剧本，基本上八九不离十；没剧本的做糊逼，各凭本事，难道他还要奢望新星娱乐为了一个除了杨姐和部门经理之外谁都不认识他的普通练习生去砸钱买剧本、买出道位吗？
　　被评为D等级，陆焉行按理来说是该开心的，这么差的等级评定，简直是助他一轮游之路很大的一臂之力，但他怎么也笑不起来，心里居然多少还有些失落。自然，他更没有像赵预他们猜得那样因为等级大受打击，只是因为林州泽那番话搞得很不爽。
　　在他21年的人生中，打从记事起，也没人跟他说过那么重的话。他从小就是人见人爱的天之骄子，长辈们喜欢他懂事、听话，老师们喜欢他聪明、活泼、有责任心，同学朋友们喜欢他脾气好、大方、热心，虽好友不多，但从未树敌，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错，志得意满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如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啪啪打脸，简直是将自己赖以仰仗的那些骄傲和自尊扔在地上践踏，还是在菜市场边踩边张罗大家过来看的那种。
　　陆焉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五指骨节泛白，捏得手中的矿泉水瓶“咯吱”一声响。虽然表面上对林州泽的话表示认同，并表示自己会好好努力，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陆焉行心里想的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万众瞩目的巨星林州泽，就是在针对他，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他在脑海里又仔仔细细想了一遍，除了那天早上认错人之外，他真的再没和他有任何过节，连接触都没接触过，谈何过节。
　　难道这就叫讨厌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盯着林州泽那颗发型丝毫不乱，弧度完美的后脑勺，陆焉行恨不得想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扔下去，最好正中靶心，让他从此失语。

　　初评级舞台录制完已经深夜，许多选手没熬住都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散场的那一刻大家都如释重负，待陆焉行顺着楼梯下到舞台那层时，几位导师已经从另一个出口先走了。
　　好可惜，他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但又想：可惜什么？陆焉行自己也答不上来，只是觉得有点失落。
　　应该是没能给他当面翻个白眼吧，陆焉行端起破罐破摔的心态，虽然就算林州泽还在他也不敢这样做，还是在心里过了把报复的瘾，他这人就是这样，心里想的永远比做出来事情的勇敢，一言以蔽之——还是怂。
　　赵预作为此次华辰传媒唯一的练习生，舞台表现还不错，尤其是在最后的加试项时以一首原创歌曲艳惊四座，拿到了初评级为数不多的一个A等级，而白臻和陈嘉原则分别拿到了一个C和一个B等级，他们不免会对陆焉行这个3-12宿舍等级最低的人流露出安慰的神色，尽管他们一点也没安慰到自己，陆焉行解释不清，也只好默默承受着舍友的关怀。
　　就在他们录制初评级舞台的当口，节目组将他们前几天录制的个人介绍及公式照放了出去，至此，投票通道也随之开启，第一轮竞争悄然来临，硝烟弥漫的镜头争夺战和残酷的淘汰赛拉开序幕。
　　尽管录制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但今天晚上谁也没睡着，大家纷纷在网上搜寻着有关自己的信息，想看看自己在粉丝眼中到底是怎么样的，这第一波亮相有没有圈到一些粉。
　　陆焉行登上微博小号，缓缓在微博搜索框输入自己的名字，相关内容便跳了出来，他本以为自己平平无奇的个人介绍应该没几个人会喜欢，正准备大概看看就睡觉，孰料注意到他的人还不少，往下拉了好几下还没完，还有一些博主也搬运了他的视频和照片。
　　“哇！虽然跳的很一般，但他长得很好看，我先观察着。”
　　“我我我！我来给大家安利，这是我关注了好久的帅哥，新星娱乐陆焉行，请大家多多pick。”
　　“真的很好看欸，还有点像演《鹊踏枝》的那位脸蛋天才。”
　　这又是谁？陆焉行有点奇怪，他给杨姐发了条微信：“今年公司给我买营销了吗？”
　　杨姐睡得也很晚，消息立马给他回了过来：“你想什么呢，你觉得公司有那个钱和闲心吗？”
　　“那微博上怎么看起来，反响还不错？”
　　“谁不喜欢帅哥呢……”杨姐回道，但是陆焉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99位选手，论比他好看的也有，比他实力强的也不少，若是每一位颜值高的都能被发掘出来，也不至于那么多美玉蒙尘。
　　他随手试着在搜索框内输入“谢子初”，还没等他打完全名，便有相关词条跳了出来，陆焉行才发现谢子初俨然出现在了热搜榜上，除此之外居然还有李向然。他点进去一看，跃入眼帘的是千篇一律又各具花样的安利和大篇大篇的通稿，把他们吹得天花乱坠，花里胡哨的词汇一大堆，陆焉行无语扶额：果然是他多虑了，这才叫营销，自己那顶多算个正常糊逼的短暂春天。
　　赵预也在刷微博，莹莹的手机光照在他脸上，不一会陆焉行微信收到了一条消息，是赵预发来的微博链接，点进去一看是夸李向然的。
　　“怎么了？”他问。
　　赵预打字速度很快，几乎是秒回：“这些营销号真是给钱啥都做，闭眼夸成这个样子，他们知道李向然跳舞像广播体操吗？”
　　“……”
　　“哈哈哈哈哈哈哈等着吧，初舞台一播，无限娱乐这牛皮就吹破了！”隔着一层手机屏幕，陆焉行都能感受到赵预源自心底的狡黠，他摇了摇头，那还真不一定，大公司自有大公司的手段，网络舆论的力量可不是说说而已。
　　现在拼命营销人设，固一波粉，就算这些粉丝后期发现此人人设崩塌，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样子，觉得被欺骗了。只要再有舆论顺流而上，给他虐一波粉，这些付出了爱和精力，抑或是金钱的粉丝也舍不得离开，除非是偶像失格的大事，只要他们确定了心意，便再没什么能把他们赶跑。
　　这便是粉丝的爱，多变、脆弱却又无比深情，不求回报、孤注一掷的情有独钟，也带着残忍的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