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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糖水蛋,荞麦面 ...

  •   一见到胡娇娇半边脸血的样子,婆婆王秀花和小叔子胡兴旺都骇然地丢下了手头的活计。

      王秀花质问杨玉乔道:“老大媳妇,这怎么回事?我刚刚听有人路过我们篱笆墙外,嘀嘀咕咕说什么娇娇私下会孟家小子?这个娇娇真是不省心,一天不闹点什么出来就不行!”

      胡招娣愧疚地扁扁嘴,一副臊眼耷眉的鹌鹑老实模样,跟王秀花认错道:“奶,您别生气了,大姐她没有私奔。她就是偷偷跟春生哥见了个面,有些心里话跟春生哥说说,不巧被月云姐撞见罢了。”

      “什么?给任月云撞见了?”王秀花懊悔痛心地直跺脚,“哎呦!那不就是得罪村长一家了?”

      自己孙女都头破血流了,这个做奶奶的看见竟然一点都不关心,光想着是否得罪了村长家。就这,自己儿子白捡了杨玉乔这么个漂亮媳妇,儿子走后,不但没照顾好母女还要伸手要“伙食费”!胡娇娇真有几分同情原主。

      “说到底还不都怪招娣!”胡娇娇才不要吃哑巴亏,直接将锅甩到这个心机堂妹的身上。“我不过是想告诉孟春生,以后别跟我来往了,别再对我有非分之想,搂着任月云好好过日子去。谁知道招娣传话传成了什么?刚刚还当着那么多村里人的面,赌咒发誓说我要跟孟春生走呢!”

      “招娣你是管传话的?”王秀花果然朝胡招娣发了火,“你这个糊涂丫头!你大姐糊涂那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就笨,你也笨?她让你去跟孟春生传话,你就传啊?你掂量不出来几斤几两?不会告诉我们大人吗?这下好了,得罪了任家,没咱家好果子吃。说不定来年都分不到好田!”

      虽说老太太也捎带手骂了自己笨,这会儿胡娇娇却乐呵着,笨就笨吧,看来自己平时傻白甜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今晚这事装痴卖傻也能用“一时糊涂”给搪塞过去。

      胡招娣委屈大了,自打母亲生了弟弟,奶奶的心就偏在了他身上,什么好东西都给他。胡娇娇是大伯的独女,长得又好,从小奶奶虽然嘴上凶,但也喜欢领着胡娇娇出门在村子里晃悠。谁不愿意被夸一句“你家孙女好看”?就连于彩霞也对她没好脸色,总说她没福气,取了名字叫招娣也还是招不来弟弟。

      好容易百般讨好,在老太太面前言听计从,这几年才逐渐让祖母的心偏向了自己。能让家里添了弟弟之后,也没让自己日子冷落到哪里去。谁知这胡娇娇三言两语一挑拨,就让王秀花骂了自己。

      胡招娣脸色很难看。

      王秀花忙拉扯了一把小儿子,“快,明天你带小娇去跟任家赔礼道歉去。”
      胡娇娇说道:“不用去了奶,我已经跟任月云把话说开了,还当着那么多人面认了干姊妹。我以后不跟孟春生有瓜葛,任月云不会找我麻烦了。”

      胡娇娇一脸爱信不信的样子,哎呦了一声,捂着脑袋进了屋。

      “娇娇啊,你看这是什么?”杨玉乔拉开抽屉,从里拿出一个棉布包。一层一层打开后,露出一个方纸包,瞧这光景,还以为是个金锭子呢。全打开后,原来是一拳头大的红糖。“你这头上流了那么多血,妈去给你冲糖水喝。”

      从原主自带的记忆中,胡娇娇知道红糖在这年月也属于宝贵的东西。一般用来给生病的人或者坐月子的产妇喝,好端端的人是舍不得随便喝糖水的。可胡守义在时,却时常去镇上供销社换糖,给她们娘儿俩当零嘴。

      不得不说,胡守义这爹当的挺够格儿的,但也不够格儿。因为他把妻子女儿保护得太好了,娇养得像温室里的花朵,放在这山野里,太容易被风摧残。杨玉乔天真,胡娇娇任性简单,就这一家子,不被人扛去卖了还替人数钱才怪!

      胡娇娇忙对杨玉乔摆摆手,“不喝了妈!你把红糖收好吧!咱们也不富裕,剩的也不多了。”

      杨玉乔喜出望外,“我娇娇丫头懂事了,知道节省了。你今天是病人,一定要喝,妈去鸡窝掏个鸡蛋,给你煮个糖水蛋。饿了吧?妈再给你下碗荞面条。”

      胡娇娇心里一阵暖,自打母亲走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母爱的关心了。“妈,不用忙活了,我喝点热水就行了。”

      杨玉乔却不由分说,往院子里走去。不一会儿,胡娇娇就听到了母鸡咯咯哒的声音,大概是不乐意鸡蛋被人拿走。

      胡娇娇喝了一口糖水,差点没被呛着,心里叫苦道:好粗糙啊!也不知杨玉乔放了多少糖,简直能把人甜掉牙了。再吃这面,胡娇娇又差点没咽下去,“妈,你这放了多少盐?”

      杨玉乔眨了眨杏仁眼,“我不知道啊,随手放的。我……我想让你二娘给你煮,可你也知道刚刚因为招娣的事,我一路上就没跟于彩霞说话,我也张不开这嘴……”

      胡娇娇咽下了这口“苦面”,望了望空荡荡、窗户还破个洞的屋子,又望了望坐在床边不知所措、一脸无辜的美亲娘,真是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活。

      难怪祖母提出每个月要交两块钱“伙食费”的无理要求,杨玉乔都忍了。你让她一个人单过去,恐怕不出三天就得饿死。

      既有刁叔婶,又有坏堂妹,祖母也是个不讲理的,原主似乎还有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线。想想书里的结局,胡娇娇在心里盘算起来。

      过了有个把小时,姓刘的赤脚医生才被人从邻村给“请”回来。人已经是喝得醉醺醺了,好在家门能打开,也就有了消毒、止血的药品和纱布之类。

      回到家里,夜已深。乡村的夜晚静谧安宁,唯有蝉鸣蛙声从窗缝处钻进耳朵里。没有空调的夏天,让刚到这个书里世界的胡娇娇很是不习惯。杨玉乔将窗户又开宽了些,手里拿了把大蒲扇子,坐在床边轻轻给胡娇娇扇凉。

      胡娇娇不得不说,杨玉乔虽然年纪也不小了,可一颦一笑都格外好看,明明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短袖小褂,手里拿的是大蒲扇子,可雪白的手腕轻轻摇晃的姿态,像极了身着旗袍、手摇团扇的江南美女。

      “妈,爸过世后,你就没再想过要回自己娘家?”

      杨玉乔轻叹了口气,“想过啊!刚结婚那会儿我不敢回去,等有了你之后,我也跟你爸悄悄回去过一趟。可到了老家一看,什么都变了,老宅子也换了主人。一打听才知道,有人把土改之前你外公当过地主的事扒拉出来,虽说那会儿田就给收走了。可你外公和你舅舅脑子活络,家里还藏了些家底子,有小铺子做些生意。可被坏人一挑拨,还是都遭了批斗了,说他是奸商。我和你爸打听了一圈,就知道人被拉往外地农场去了,具体是哪儿以前那些老街坊也不知道,家里其他人也搬走了。这些年你爸只要一有机会去县城,就会四处托人问。”

      胡娇娇在心里寻思着:没想到这美亲娘还是个有钱人家的闺女。按照年份,也快到能平|反的节点了。只要外公一家人没事,还是有团聚的机会。到时候再打听个人,要比现在容易得多。

      既然聊到了这个话题,杨玉乔也打开了话匣子,给女儿讲了很多她小时候在娘家的故事。兴许是杨玉乔的声音太过软糯好听,胡娇娇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胡娇娇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恍惚间看到眼前似乎有亮光。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小小的屋子里,昏黄的煤油灯下,杨玉乔竟然还没睡,在聚精会神做着针线活儿。

      “妈,你怎么还不睡?”胡娇娇忍不住叫了一声。

      杨玉乔回过头来,莞尔一笑,“娇娇怎么醒了?嗨,这不刚刚忙活你的事儿,耽搁了些时间么,今天晚上不赶出来,积压到明天要做的就更多了。妈不习惯拖着,反正也没啥事儿。”

      “做什么呢?”胡娇娇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凑了过去。不由惊叹出声,“妈,你的手真是太巧了!”原来杨玉乔正在做鞋垫,蓝底子金色绣线锁边,图案绣的是并蒂荷花、锦鲤戏水,兼职栩栩如生。胡娇娇又翻了翻绣筐里别的鞋垫,有绣野鸭的、有绣芍药的;除了鞋垫还有手绢、方巾、肚兜。

      杨玉乔不好意思地笑道:“这算什么?你外公家原先绸缎庄里的绣娘手艺才是真好呢,我也就学了个皮毛。”

      “妈,算上奶奶和二叔他们咱家一共也就七口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东西?你这是给谁绣的?”

      杨玉乔像看傻子似的嗔了胡娇娇一眼,手上的活儿却没停,“这傻孩子,哪里是给他们用的?这不平时妈用来换毛票的么?妈在生产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也挣不了几个工分。不靠这个手艺,上哪儿每个月给你奶奶交两块钱去?”

      果然如此,胡娇娇听了,是气不打一处来。

      “妈,再没听说过一家人住一起吃饭还要人交伙食费的,一个月两块钱还不如去吃生产队食堂!”

      杨玉乔也眼圈一红,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去食堂吃也得交这两块钱,你还小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不就是奶奶横竖都想要你给她‘上供’、她好再贴钱给二叔他们么?”

      “嘘!小点声!”杨玉乔急了,忙捂住了女儿的嘴巴,压低了声音,“四下里安静着呢,留神给你二叔他们听到。”说罢,她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这个丫头平时没心没肺的,竟然也懂了。是啊,可不就是惦记我这点还能榨的油水么?”

      说完后,杨玉乔便心酸地微低着头不做声地开始在手指上绕线。

      胡娇娇盯着母亲看了一阵,冷不丁地出言问道:“妈,当初你跟爸从外公家逃出来,不可能一点过日子的盘缠都不带吧?”

      杨玉乔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这么问,白皙的脸庞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道:“带……也没带多少。”

      “村里不少人都住的泥巴房呢,咱家这四间大瓦房是怎么起来的?”胡娇娇并没有打算就此打住,而是问到底。

      杨玉乔望着女儿清亮逼人的眼神,心虚地垂下了头,“当初你奶奶说我名不正言不顺,想进胡家门多出点儿也是应该的……”

      “妈,你怎么这么傻?”胡娇娇气得直跺脚。杨玉乔委屈地撇了撇嘴,杏眼含泪地望着女儿。胡娇娇的气一下子就扁了,这个亲娘当真是水一样的性子,又长得这么漂亮,当初还幸亏是遇上了胡守义这样的好人,要是碰上感情骗子,恐怕被人吃得渣都不剩了。

      “爸可也是有手艺的,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吧?”

      杨玉乔怔怔地一愣,“你爸去世之后,就都给你奶奶、二叔他们翻箱倒柜搜走了,你忘了?”

      经杨玉乔这么一提,胡娇娇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原主的记忆,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那看来,这个家是当真一穷二白了。
      胡娇娇夺下杨玉乔手中的针线,握住了她的双手,“妈,爸去世后你辛苦了,你给他们老胡家贴了那么多,就算是替爸还的养育之恩,也还差不多了。往后咱娘儿俩要为自己活。”

      杨玉乔面露难色,“说的容易,我又没个力气,也没能给你留个兄弟,能靠谁?”说着就要滚下泪来。

      胡娇娇忙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生怕她又哭起来,“妈,咱谁也不靠,靠自己的双手。”

      “靠自己?”杨玉乔不解地抬起头。

      “对!就靠自己!你看,你有这么好的绣工,我呢打算继承爸的遗志,爸不是给我留了本他手写的菜谱吗?我就去做厨娘!你看现如今外面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那生产队的大姐、大姨们哪个不是弱女子?哪个不是干完了活儿挣工分,回家还把鸡鸭猪给喂了?别人能行,我们也能行!”

      似乎是被女儿眼中的坚定给感染了,杨玉乔也终于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胡娇娇蹙起眉,“不过咱们再能干,赚的工分也好、换毛票粮票也罢,可都不能再去填二叔一家的无底洞了。这个家得分!”

      “分家?不可能的!”杨玉乔几乎是第一时间摇了摇头,否定了胡娇娇的提议,“长辈不提,晚辈不能主动提分家;长辈还在,晚辈就更不能分家了。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

      “我们不提,让他们主动提啊!”

      “怎么会主动提?”杨玉乔一脸不信。

      胡娇娇冷笑一声道:“妈,你说爸也不在了,奶奶本来就不喜欢你,我又是个女孩儿,二叔家有男孩儿,奶奶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继续住这里?”

      “因为……因为你爸爸吧,毕竟我们也是……”说着说着,杨玉乔自己也没信心说下去了。因为她是守义的媳妇、娇娇是守义的女儿?守义在的时候,婆婆就不待见她们娘儿俩,更别提守义不在了。如果真在意着,又怎么会跟小叔子一起在守义走后立马将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搬空、把守义的钱也拿走了?

      “因为你会绣活,还能赚俩工分。妈,就你这手艺,放在村里生产队可惜了,换不了多少;放到镇上、县城跟人家换,能翻倍!”那时候不能说“赚”,得说“换”,否则就是投机的。不过胡娇娇深知,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那时候百废待兴、春风吹遍大江南北,是很多人白手起家的好时机。

      “真的?”杨玉乔瞪大了眼睛。

      胡娇娇点点头,“妈,你信不信你这边交不出每月的两块钱,那边不用说她们就主动撵我们走了?”
      倒不是不相信这个,杨玉乔愁上心头,“只是走了之后,我们不就无家可归了?能去哪儿?”

      “妈,家不在于这个瓦房,只要我们母女在一起,就是家。”胡娇娇耐心地开导着杨玉乔。终于,杨玉乔也坚定地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不知怎的,今天晚上的女儿格外不一样,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她爸,杨玉乔像又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胡娇娇忍不住问道:“妈,你这眼睛怎么老是流泪?”

      杨玉乔赶紧擦了擦眼角,笑道:“别担心,妈不是哭的,是晚上熬夜熬得多,这煤油灯又不太亮,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不由自主地就老流泪了。”

      胡娇娇听罢,看了看杨玉乔的手,心疼起来。
      她想了想,小声跟杨玉乔商量了一下,杨玉乔将信将疑,“这能行吗?”

      “你就信了我吧,横竖我们不吃亏。”
      “好。”

      不一会儿,小屋子里便传来了一阵啜泣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凄美婉转,如胡琴在诉说故事。

      胡兴旺和于彩霞住的西里间离这边近,窗户又小开着,自然听得这哭声清清楚楚。本来二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被哭声弄醒后。胡兴旺十分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谁呀?大半夜的不睡觉嚎丧呢?你起来去看看。”说着用胳膊碰了碰自己女人。

      于彩霞也不耐烦地抬起头,探到窗口仔细辨别了一会儿,没好气地道:“还用问么?这哭声还能有谁?你那哭精转世的嫂子呗!一天到晚哭,我看你大哥就是给她这丧气给克没的。”

      胡兴旺懒得搭理自己媳妇,说着翻了个身,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于彩霞却皱了皱眉,想了半天还是不打算过去沾惹麻烦,只好关上了窗户。

      “妈,我热。”儿子小宝在睡梦中呢喃。

      “乖,妈给你扇凉。”于彩霞一边拿过大芭蕉扇子,一边在心里咒骂着隔壁那对母女是丧门星。

      第二天一早,于彩霞立马就去了婆婆屋里,告诉王秀花小宝因为杨玉乔的哭声,一夜没睡好的事情,打算怂恿她去找杨玉乔兴师问罪。

      王秀花睡得沉,倒是没怎么听见,可一听说小宝没睡好,立马就从床上起来,怒气冲冲地拿着擀面杖就往大儿媳屋里去。

      人刚出了堂屋门,就见胡娇娇哭着跑了过来,“奶,出事了!”

      “出什么事?一大早就嚎丧啊?”王秀花一见胡娇娇也哭丧着脸,额头上还贴着白色的纱布,一身病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妈昨晚哭了一夜,今早起来眼睛看东西看不清了!”

      于彩霞和王秀花纷纷愣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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