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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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四月十六日，满心欢喜准备在学园祭当天大干一场（指上来先冲他个两百杯速溶咖啡）的我终于遇见了自记事以来的头号人生危机。其具体表现为刚到教室的我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班长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我面前，接着双手合十，以破釜沉舟的惊人气势对我大声喊道：
“拜托！篠之同学！请来班里的咖啡厅帮忙吧！”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来帮忙的吗？”我豪迈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为了确保今天冲咖啡的时候手感不出差错，我可是昨晚特意搓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毁灭公爵呢！”
“我完全想不到打毁灭公爵和冲咖啡之间有什么必要联系，以及我是想拜托你其他的事，”班长先是熟练地指出了我发言中的逻辑漏洞，接着将双手举过头顶，宛如参拜神灵般弓下身子，“清水同学上午有事临时请了假，必须有人来填补她到时候空出来的缺漏。我思来想去，也只有篠之同学最合适了。”
“原来如此，这多大点事嘛，我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我用力拍了拍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我就知道篠之同学在危急关头一定能帮上大忙的！”班长激动地望向我，“那么说定了，清水同学空出来的女仆的位置，就由篠之同学来担任了。”
我抓住他肩膀的胳膊浑然一僵。在班长满怀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我突然间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只能嘎嘣嘎嘣僵硬地晃动自己缺斤短两的四肢，并抱着最后一丝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听的希望，再次开口确认道：“你说清水同学空出来了...什么位置？”
“女仆，我说的就是女仆，”班长露出一脸得逞后心安的表情，“篠之同学不会不知道这次是女仆咖啡厅主题吧。”
你妈的。我拼命攥紧已经暗自发硬的拳头。我还真不知道。
然而事实是我只能堆出一脸三分抗拒七分惊诧温柔中透着坚定坚定中带着刚毅的笑容，然后和颜悦色地对班长解释道：“抱歉，毕竟我休了那么多天的病假，昨天到学校来后也只帮忙买了东西，还真不知道主题是女仆咖啡厅，不然我一定会再多考虑一下的。班里还有那么多女生，要不你找其他人再问问？”
“其实...篠之同学原本就是班里男生票选出来的最适合穿女仆装的候选人第一名啦，要不是你突然生病，我早就来拜托你了。虽然学园祭表面上说是大家之间娱乐一下串个门弄点新鲜玩意儿，但实际上各个班级私底下都有在暗自竞争的，”班长的态度愈发誓不罢休，“篠之同学那么...可爱，如果能来帮忙撑门面的话，一定能吸引到很多其他班的学生的。”
“先不说你们为什么私底下要搞这么恶趣味的投票，你刚提到‘可爱’这个词的时候犹豫了吧，”我露出弗莱迪·克鲁格式的假笑，“和我不着边际的形容词就不要这么勉强地说出来啊，一直以来我为了维持不良人设所付出的努力你难道就打算这样视而不见吗？”
班长面露难色，接着顾左右而言他，接着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难得大早上看到你这副模样，该不会是昨天晚上玩过火了把手柄搓坏了吧？”
此时此刻东方仗助的声音在我看来宛如天籁之音。我迅速用眼神暗示他赶紧立刻过来帮我解围，他虽然对现在的状况还是云里雾里，但好在身为青梅竹马的直觉让他立刻猜出我当下正面临着极大危机。在我和他简明扼要地讲解了事情的起因（班长要我顶替清水同学的位置）经过（我严词拒绝）结果（班长执意如此）后，东方仗助立刻大步上前，义正言辞地同班长交涉道：“作为班长不应该尊重班上同学的选择吗？小葵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逼她去做。”
谢谢你，东方仗助。我在心底暗挑大拇指。不愧是我的灵魂之友，我的生/命/之/光，我异父异母的好兄弟，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以外最懂我的人。
“啊，如果仗助同学也这样说的话，我就去拜托别的女生当女仆好了。”班长悻悻地说道。
“啊？什么？原来你是想让小葵代女仆的班吗？”仗助突然眼神一亮。
“是，而且既然拜托了的话，我也不会让篠之同学白白帮忙的，”班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如果篠之同学答应的话，作为报酬，我原本打算把手头的银河飞将一起打包了借给她玩的。”
“早说嘛，同学之间不就应该互帮互助，”仗助咧开嘴，露出金毛犬一般春风和煦的笑容，接着转过头来开始认真地给我做思想建设，“小葵偶尔也要有一点为集体主义牺牲个人利益的觉悟喔，再说尝试一些从来没做过的新鲜事情不也很有趣吗？总之之后记得把虎之心和自由的代价借给我玩，那两部我到处都买不到。”
“东方仗助，”我笑眯眯地对他竖起两根中指，“你去死吧。”
然而放狠话毕竟只是图一时爽快。冷静下来后，我反复思忖，再加上仗助在我耳边不断碎碎念着“全系列银河飞将诶！整整十多部诶！”地轮番轰炸，我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抬腿迈过了心里的那道坎。
不就是女仆装吗，有什么值得为难的？说到底不就是穿个花里胡哨的裙子，对一帮陌生人间歇性地傻笑几下，然后再说几句“主人慢用”吗？实在不行就当是在表演戏剧算了，哪有什么大不了的。
做好了思想斗争一切便显得容易多了。我找了处空教室换上衣服，正准备回班时，突然瞧见有个身材矮小的男生正在走廊上艰难地拖着什么。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正用双手扯着一只人型木偶的胳膊，试图把它拖拽到什么地方。然而单凭目测就能看出这只木偶的材质绝对和轻盈搭不上边，再加上它的关节笨重且不规则，即便这个男生一直很努力地在挪动它，一次也只能搬出一小段距离，在那之后还得气喘吁吁地在原地停上许久。尽管四周到处都能听见人交谈打闹的声音，但相较之下这条走廊却冷冷清清的，一时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需要我帮忙吗？”我心中的正义感促使我上前问道。
“诶？”男生似乎被吓了一大跳，口齿不清地惊呼道，“从天而降的美少女女仆突然向我伸出援手！——这是什么奇妙的梦幻展开！”
他妈的。我的笑容一滞。完蛋，又是个二次元。
“需要我帮忙吗？”我重复了一遍。
“感谢！能够帮忙的话真是太好了，”他扔下木偶的胳膊，靠在一旁大口喘气，“我被人拜托把这个木偶送到美术教室去，但这个也实在是太沉了...”
“懂了，”我大义凛然地以扛麻袋的姿势把木偶扛在肩上，“交给我就好。”
美术教室虽然地处偏僻但说到底还是平时上课需要使用的场地，总归是远不到什么离谱的程度，再加上搬运这具木偶虽然吃力，但也称不上什么难以为继的负担。没过多久，我就到达了目的地，先一步用脚勾住教室门把手用膝盖蹭开门，然后把木偶丢在了角落那儿一处还算干净的空当里。
与此同时，先前那位男生也跟在我后头走了进来，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两瓶饮料。饮料的瓶身上挂着细密的水珠，显然刚从自动贩售机里拿出来不久。他把其中一瓶递给我，然后以某种极其不自然地语气对我说道：“谢谢你...篠之葵同学。”
“不用谢，”我十分自然地拧开饮料瓶瓶盖，然后仰头灌下一大口，“不过是——”
不对。
我没有和他做过自我介绍，他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的？还有...我现在根本没有想喝饮料，为什么自然而然地就拧开瓶盖灌下去了？这不对劲——就算是向来神经大条的我，在接下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送过来的食物时，也绝不可能做出如此不谨慎的反应——
紧接着，我发现了更让我毛骨悚然地事实：尽管我拼命想要放下手里的水，然而手臂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固定在空中一样动弹不得，同时，我的喉咙也机械地吞咽将那些水一股脑吞咽了下去。我的脑袋也同样无法扭转，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打探四周的情况。
很快，我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刚才被我丢在角落里的木偶现在正站在我的对面，仿佛镜子里的倒影般与我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更可怖的是，它刚才还如木头般扁平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与我别无二致，就连身上也同样套着班长精心挑选过的女仆装。唯一的区别是它手里什么也没有，只是平白无故地用手指环成了一个圈做着无实物表演。直到饮料瓶里的水已经见底，木偶才轻飘飘地放下了手。
“你这家伙，”我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木偶，“你也是替身使者吗？”
“是又怎样？”
刚才还向我寻求帮助的男生如同没事人一样地回应道。他脸上那股刻意的小心翼翼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惹人生厌的轻浮。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晃到木偶身边，然后转过来面对着我，像是电视里介绍商品地导购般把双手摊向同一方向，骄傲地解释道：“我的替身「表面」，是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从头到脚都能完全复制他人的存在。一旦触碰到「表面」的载体，你就只能成为任人操控的傀儡，就像一具真正的木偶一样。”
“那可不一定呢。”我回敬他。
下一秒，「汤姆上校」从我身后蔓延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门窗，并如荆棘丛般在他脚边生根发芽，缠住他的小腿并作出即将发动攻击的态势。
“收回你的替身，”我警告他，“不然的话，虽然我的替身不会伤及你的性命，但让你感到疼痛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是远距离操纵型替身，因此在挑选目标的时候，我还在你和东方仗助间犹豫了很久，”「表面」的持有者依旧一副轻松的模样，仿佛现在与他针锋相对着的只是两根无害的短绳，“不过我很好奇，难道一个睡着的人也能继续操纵替身吗？”
我的内心顿时警铃大作，同时暗叫不好。我立刻便意识到他在刚才的那瓶饮料里加了某些绝对无法通过食品安检的料，但很快我的身体便变得无力了起来，思绪也像被抛入暴风雨中的纸舟一样胡乱翻飞起伏。
「汤姆上校」也没好到哪去。受到我这个本体的影响，它软绵绵地落在了地上，但仍然竭力在我面前环成几圈，将我护在它的攻击范围内。此情此景下，我甚至得感谢那个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的「表面」，若不是她一本正经地站在那儿，我恐怕早就倒在地上了。
“不妨再告诉你一些别的，我的名字是间田敏和，如你所说的，和你一样也是替身使者，”自称间田敏和的家伙打了个响指，「表面」便顺从地站到了他的身后。同时，我也终于支撑不住摔在了地板上，“我的目标很简单。我要找到空条承太郎，把他打个半死，然后再把他赶出这座小镇。明明只是个外地人，却四处打听我们的事情，真让人心烦。”
“...承太郎？”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听见承太郎这三个字时短暂地强打起精神，可随后又被疲倦感淹没了。失去意识前，我只听见自己对他绵软无力地说道，“...你有病，你找死吧...”
可惜随后便彻底昏睡过去的我，并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我最后的这句话并非出自挑衅，也不是因为自己又双叒被替身使者梅开三度而单纯发泄式的辱骂。如果能抓住最后的机会，我一定会诚恳地告诫他：我说你单挑承太郎是找死并不是想咒你，而是你真的是在找死。
但很快，我便来不及再顾及现实中的事。
我最先意识到自己再次身处于梦境当中，是因为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空气里仿佛掺进了世间一切能归类为肮脏污浊的玩意儿，人造光灰蒙蒙地散射在尘埃间，与那些熵增熵减的东西一块儿循环往复地游荡着。天正下着雨，我没有带伞，也没有穿雨衣，只能在街边随意找了家便利店躲雨。
然而一踏进便利店，我就仿佛瞬间回到了文明人的世界。便利店里很亮堂，每一处灯都完好无损，自内而外地迸溅出明媚却不刺眼的光。花京院典明坐在便利店的角落，我望向他时，他便温柔地笑着对我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去。
“雨真大。”我不知道该以什么作为这段对话的开场才合适，只得先从天气话题上下手。
“是啊。不过，虽然我讨厌下雨天，但在下雨天时坐在宽敞明亮的室内吃着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却是件不错的事呢。”花京院摇了摇手里的纸杯。
“你还挺会享受的。”我同他打趣道。
“你碰上难缠的替身使者了吗？”他突然话题一转，见我露出了费解的神色，他又随即说道，“就当是向梦中某个难得一见的朋友倾诉一下，和我讲讲你遇到过的事吧。”
我原本还有过一丝是不是遇见了能操纵梦境的替身使者，可当面前的花京院以那样平常的语气轻松地和我交谈时，我却怎么也不愿意把他往心怀不轨的方面想。我甚至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我梦中出现的花京院是真的能归入灵异事件的范畴，还是仅仅是我臆想出来的用于自我安慰与倾诉的幻象，我都愿意在此时此刻卸下一切戒备，与他坦诚相见。
在我完整地讲述完了近些日子的经历后，花京院微微蹙眉：“间田敏和提到了‘四处打听我们的事’，可那家伙本身就难成什么气候，也就是说...有人在他背后指使他去对付你们，而他选择了变成你的模样去接近承太郎。”
“唔...”我有些为难地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可恶...我要是警惕一点，也不至于让承太郎先生沾上这种麻烦...”
“不，”我的脑袋突然被一只手按住了。花京院像安抚小动物一般在我的后脑勺上轻轻搓了几下，接着说道，“在我看来，乐于助人只是善良的一部分外在表现而已。小葵能毫不犹豫地对陷入困境中的人伸出援手，不管对方是否心怀恶意，对身为兄长的我而言，我都感到很欣慰喔。”
“是这样吗...”我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再说，间田敏和的目标可是承太郎。熟悉承太郎的我能够断言，那家伙是绝对不会被间田敏和这种货色打败的，”花京院松开手，“我相信小葵，所以小葵也要更信任承太郎一些，好吗？”
我木木地点了点头。接着我醒了过来。
我仍然躺在美术教室的地板上。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夕阳的最后几束暖光挤进窗户的空隙里，在地板上投射出火焰般的纹路。空条承太郎坐在一旁的某张板凳上，正在翻看手里的笔记本。看到清醒过来的我正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着他，他开口解释道：“我从间田敏和那儿问到了你的下落。”
“间田敏和还活着吗？”我条件反射地问道。
“应该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吧。”承太郎云淡风轻地讲述了这个骇人听闻的事实。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找到这儿来的？”我结巴了起来。
承太郎低头看了眼手表：“大约两个小时以前吧。”
“为什么不叫醒我...”我双手抱头欲哭无泪。
“我原本是想第一时间叫醒你的，但是在我听见你提到了花京院的名字后，我就改变主意了，”承太郎合上手里的笔记本，“有些事即便是发生在梦里，醒过来以后也能变成珍贵的回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