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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一九九九年二月十五日的凌晨,我在客厅里逮到了正准备翘家的我爸。他脚边放着行李箱,里面有厚外套和摄影器材。我们用只有对方才能看懂的肢体语言手舞足蹈地交涉了许久,最终他被迫接受了带我一起走的方案。我撕了张广告纸,凭感觉摸黑写下:我和我爸去旅行了,玩够了就回来,勿念。然后把它压在茶几上。一九九九年三月三十日,我在怀特海德的沙滩上踢石头时猛然想起四月一日不仅是愚人节,还应当是我高中生涯的第一天。我爸如释重负,当即把我押上火车送去了机场,并斥重金买了张直飞杜王町的机票让我赶紧、迅速、立刻从他的诗和远方里滚蛋。一九九九年四月一日,我成功在开学当天赶到了葡萄丘高中。

      彼时我的青梅竹马东方仗助正蹲在公交车站旁的水池边同一只乌龟斗智斗勇。他看见我,那张岁月静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见了鬼的表情。他似乎在内心挣扎了会儿,才委婉地开口问我:“你从哪个矿场逃出来的?我现在就帮你打电话给我外公报警。”

      我还没来得及换上校服,模样的确有够狼狈,不仅卫衣和工装裤上都沾着新鲜的爱尔兰泥巴,连头发也被飞机靠背蹭得乱糟糟一片。就此来看,东方仗助的怀疑也算情有可原。

      我陪他一块儿蹲下:“我和我爸出国玩了一个多月玩嗨了,前天才想起来今天要开学。”

      东方仗助的注意力全在那只乌龟身上:“一句话不说就失踪一个多月,不愧是你。”

      我有些惊讶:“我不是给我妈留了纸条?”

      “你说的是那张‘超市大减价’的广告纸?”

      “不然呢…?”

      “字都糊了。你妈还以为那是你被外星人绑架时留下的求救讯号。”

      “……哦豁。”我五雷轰顶

      “哦豁,”仗助重复了遍我的感叹词,以某种怜悯的目光注视着我,“你完了。”

      “你不可以对我见死不救,东方仗助。”我试图拉他下水。

      “我从没对你见死不救过,小葵,”仗助拍了拍胸口,“我保证,只要你妈没把你打死,事后我一定治好你。”

      我和东方仗助的孽缘由来已久。他四岁时的某天突然发起了高烧,而他家的车又刚好出了毛病,据说他妈东方朋子拧断了车钥匙也没能让它发动起来。走投无路之下,她敲开了我家的门。我妈对外还算有良心,毫不犹豫地把车借了出去。虽说东方仗助的病并没有因为我妈的举手之劳而好转或是恶化(后来才知道他烧了足足五十天都没烧傻,震撼我和我妈),但东方朋子还算特意登门拜谢了一次。一来二去,未婚先孕的东方朋子和几乎已经同单亲妈妈活得没差的我妈相见恨晚,先是在“男人都是狗东西”这一点上一拍即合,随即两位同病相怜的美女只花了半天时间便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灵魂之友。而作为她们友谊的附属品,我和东方仗助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也自然而然地被强行冠上了“青梅竹马”的名头。我们在同一所小学和初中里念书,又几乎是同时发现了自己和对方都是替身使者的事实。毫不夸张的说,除去各自的亲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们更了解彼此的家伙了。

      当然我们也没少给对方惹过麻烦。比方说原本我只打算坐在地上等公交顺便见证他克服爬行生物恐惧症的医学奇迹,结果不知怎么他那古怪的行径和争奇斗艳的发型(褒义)就引来了一群高年级的不良学生。通常这种主动找茬的人只会落得两个下场,要么是在仗助几乎毫无底线的忍让中自觉没趣地离开,要么就是在某个不经意地瞬间嘲讽了他的发型被一通暴打,而这几位学长非常幸运地为后者的人数添砖加瓦。

      “喂,小葵,你确定要一直穿着那身吗?”解决完这一切后,被迫克服心理障碍的仗助终于想起了该关心一下我的现状,“会被风纪委员拦住的吧。”

      “已经来不及回家去拿了,何况现在回家我就会被我妈杀,人被杀,就会死,”我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大不了我翻墙进去然后想办法弄一件好了。”

      如果说被不良纠缠只是于四月一日起迎来的一系列混乱的前兆,那么空条承太郎的出现、以及他带来的关于东方仗助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乔瑟夫·乔斯达的消息,就足以正式宣告我们平静生活的结束。仗助的心情自然是五味杂陈。而对我来说,青梅竹马突然之间被宣布是美国房地产大亨的私生子、以及他居然还有一个比自己年长十岁的外甥的事实也足以让我这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消化上许久了。趁着二人礼貌性地互相踩雷、又因此大打出手的时间,我认真盘算了接下来该怎么向仗助灌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优良观念。若不是一直在旁边观摩承太郎和仗助互轰空|气|炮的广濑康一(没办法,毕竟当时他还不是替身使者)猛然想起还有开学典礼的存在,东方仗助今晚大概率要与我死则同穴(指都被自家母亲修理)。

      回到家后我不出意外遭到了我妈的一顿收拾。

      我的母亲篠之小姬,三十六岁,出生于杜王町、在杜王町长大、在杜王町成家立业,将来也许还会在杜王町寿终正寝。二十岁以前她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她的家人原以为凭她的性格会选择一个稳定的男人作为伴侣,可她却偏偏固执地对我的父亲一见钟情。我的父亲篠之修一是一名野生动物摄影师。与我的母亲不同,他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旅鼠,就连短暂地停下脚步都是件难事,何况娶妻生子这种有违天性的责任。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看好,之后的日子更是聚少离多。从我记事起,他一年里大概只有那么一两次会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某次晚饭时的餐桌上,又在几天后不着痕迹地消失了踪迹。偶尔会有刊登了他拍摄的照片的杂志被寄到家里,那些动物嬉戏撕咬的剪影被他用镜头定格、又被冲洗排版,最终成为多数人人茶余饭后的消遣品。而他自己的照片则被框在分配给创作者本人的那个固定的格子里,他笑得很腼腆,完全不像我记忆里那个冷漠的男人。

      被我妈收拾完后,我躺在沙发上冲她龇牙咧嘴:“妈,我有个问题好奇很久了。”

      “问。”还在气头上的我妈惜字如金。

      “我爸他喜欢的真的是人类吗?我怀疑他是兽|性恋。”

      “……你是在歌颂你爸对野生动物的热爱还是在影射你妈很野蛮?”

      “去卡里克弗格斯那天我特意穿了条特别漂亮的裙子,在海边时我让我爸给我拍一张照片,说来都来了,总得留点什么作纪念,”我把脸埋进沙发的扶手缝里,“结果我爸挥舞着胳膊冲我大吼:臭女人!快让开!你挡着我拍海鸥了!”

      “这话听起来的确很有修一的风范,”我妈拽住我额前那根永远自由飘逸、不为橡皮筋和直发器所屈的刘海,“光是听你复述一遍,我都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呢…啊啊,无论何时,修一都永远这么让人心动啊…”

      在确认过我大概是全家现存的唯一一个精神正常的人类后,我乖乖闭麦,拎起书包滚去写作业。

      我有详细列举一天中要做的事并把它们按重要程度分别排列的习惯,而写作业绝对是其中最神圣、最需要以虔诚的态度来对待的事情之一。于是,我熟练地拉开书包拉链把里面所有与学习有关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地上。很遗憾,有的人生来就是要比别人念旧,比如说我。即便已经升入高中,我也不愿意轻易舍弃掉某些从小就伴我同行的习惯,比如收拾东西时(尤其是收拾书包时)永远心不在焉。因此,当我发现从书包里掉出两本一模一样的作业簿时,我竟然也没有意外到哪去。

      换作以往,我或许就替仗助把他的那份作业也一并完成了。然而为了不让他高中生涯的第一天因为错过了做功课这一关键经历而留有遗憾,我毫不犹豫地抱着那本写了东方仗助名字的作业簿翻出了房间。

      虽说找东方仗助并不是什么值得偷偷摸摸的举动,但为了不让我妈知道我又犯下了把别人的作业带回家这种蠢事,即为了避免遭到不必要的叨唠(这都是为了效率),我还是选择了通过翻窗户这种方式逃出生天。因为不确定东方朋子有没有去值夜班(我对她并没有恶意,但毕竟她和我妈是无话不谈的灵魂之友),我谨慎地扒在他们家客厅的窗户边观望了会儿。仗助正坐在客厅地上打游戏,从他这副悠哉的模样来看,估计连书包扣子都还没打开过,更别提发现自己的作业簿不翼而飞了。

      我把仗助的作业簿卷成圆筒状轻敲了几下玻璃。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就在我敲击玻璃的那一刻,仗助突然关掉游戏起身离开,只剩下他的外公东方良平还留在客厅里。后者听到了我发出的动静,停下手里正准备拧开的白兰地上前打开了窗户。发现是我后,他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啊!这不是小葵吗!来找我们家仗助?”

      “是,”我不敢在人民英雄面前造次,在东方良平看不见的视觉盲区里默默把作业簿用力抚平成完好无损的模样,才双手捧到他面前,“仗助的作业落在我那儿了。”

      “还麻烦你特意跑一趟,辛苦了,”东方良平接过作业,“为了不辜负你的这片心意,我今晚一定好好督促那臭小子把作业写完。”

      不愧是人民警察,瞬间就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感动得几乎落泪。

      东方良平还打算同我聊些什么,然而他手里的白兰地瓶子突然间剧烈晃动了起来。他本就没怎么花气力虚握着瓶子,注意力又大多放在我身上,掌心被瓶身撞击后条件反射地松了手,那只白兰地酒瓶就摔在了地上。我还没来得及询问他有没有被玻璃片扎到,便看见一只蓝色的活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他的领带爬上了他的脖子,并往他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角里爬去。

      然而下一秒,那只蓝色的东西就再也无法动弹了。

      如果东方良平也是替身使者,那么他就会惊恐地发现,此时我的左肩斜上方正攀附着一只软绵绵的、淡绿色的生物,它的腰部以上还勉强拥有完整的形状,然而四肢和下|半|身都分裂成了密密匝匝的细线,至于那只原本打算趁白兰地被打碎时钻进他身体的家伙,此刻已经被拽出了他的口腔,并如跌入了蛛网的飞虫般被细线牢牢捆缚在了空中。

      与东方仗助能够近距离修复物品和治疗伤痛的疯狂钻石(Crazy Diamond)不同,我的替身汤姆少校(Major Tom)则是一种能够实现远距离精准操作的能力。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把它用来对付其他的替身使者,在此之前,它最常见的用途不过是在我睡前替我拿取需要的东西或是考试时帮我和仗助传小抄。我甚至都没有过要拿它捉弄仗助以外的人的念头。然而,当东方良平在我面前被袭击时,我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噢啊!仗助,小葵说你作业落在她那儿啦!”与此同时,仗助回到了客厅,而东方良平也对他挥了挥手里的作业。仗助看见了被汤姆少校束缚在半空中的那只蓝色替身,脸色一变,但还是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接过作业后把外公支到了一边。

      下一个瞬间,那只刚刚碎掉的玻璃瓶又变回了完好无损的模样,而蓝色的替身不知何时已经被仗助关回了里面,正用力敲打着瓶身。仗助对我指了指门的方向,示意我去门口等他。

      于是,我今天第二次见到了东方仗助的稀罕外甥空条承太郎。他看见趴在我肩膀上的汤姆少校时,眼神微微一怔,与其说是对我也同样是替身使者这件事情感到意外,倒不如说他的表情更像是与意料之外的人久别重逢。

      这样的目光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今早我与空条承太郎初次相见时,我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眼神略有些怪异,似乎在透过我看着什么。只不过我们并不熟识,而我又不想随意揣测陌生人的心思,再加上那目光转瞬即逝,于是我也只把它当作是自己的错觉。然而现在看来,似乎把那草率地认定为错觉的我才是犯了错误。

      “你叫篠之葵…对吧?”

      “是。”我回应他。

      “我有一个问题,请你务必如实回答我,”他顿了会儿,才开口询问道,“在此之前,你认识姓花京院的人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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