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白》由左

2、少所

　　沈白倒没有在摘星楼与谢禾之偶遇，离开后直接回了一趟明面上的沈宅。
　　深宅的管事是李七，在书房里与沈白报告府中的一些事务，“平山侯来过两次，听您不在就走了，没有入府。小姐昨日来了信，一切安好。书阁管事来过一趟，是和这次应考的士子有关，凌僴（xian）这次会入场……”李七顿了顿，“徐公子递了帖子，邀您三日后书阁对弈，但是送帖子的是个婢女。”
　　沈白的表情在听到凌僴二字时稍稍有些变化，很快便恢复正常，只是对最后徐家公子的邀约做出回应，“那位大小姐倒当真是性情中人，若让她爹知晓她与我来往，只怕是要立刻将她打包送进宫里。”
　　李七接嘴，“徐家也是簪缨世家，竟然出了个惊世骇俗的嫡女。”
　　沈白神色有些恍惚，李七是他的人，在他面前说话也随意了许多，“我倒是挺羡慕她的，如果不是自小受宠，又如何能养出这般肆意妄为的性子，我家小歌本该也是这般……”说到这里，自觉失言，沈白便顿住话头，转而道，“禾之再来，就去别院寻我，我有事见他。”
　　李七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沈白睨了李七一眼，“还有什么事？”
　　“薛姑娘近日又不思饮食了。”
　　沈白起身，“我去看看她。”
　　沈白大多时候都住在别院处理事务，并不常回沈府，但是府中上下，没有任何人敢怠慢在府里住了近一年的薛姑娘，毕竟，四年来，沈府也就只住过一个薛姑娘。在他们心里，说不定哪一日薛姑娘就变成了沈夫人。
　　薛采莲住在沈府后宅的溢清阁，也不怪下人多想，任哪个府里，也不会让一个不相干的姑娘住进没有女主人的后宅。
　　沈白轻轻敲了敲门，“薛姑娘，是我，沈白。”
　　话音落下没多久，门便从里面拉开，门内的女子脸上带着惊喜，“公子许久没回来了。”薛采莲容色并不算极好，但是眉眼弯弯，身材娇小，笑的时候左脸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可能由于近期食欲不好，下巴愈发削尖，颇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清新。
　　沈白也不入内，只是站在门口往里扫了一眼，“是我照顾不周，给你安排的婢女呢？怎么无人伺候？”
　　薛采莲也不好意思邀请沈白进屋，只是低下头，神色羞赫，“我也不是什么公卿家的小姐，哪里就需要人伺候了，再说，再说我进沈府，本来是想照顾公子饮食的，如今却处处麻烦公子。”
　　“照顾你是我应该的，听李七说你近日食欲不好？是饮食不和胃口吗？”沈白的视线落在薛采莲的头顶，神色里带着愧疚。
　　薛采莲摇摇头，“再过几日是我哥哥的忌日，心里有些难过。”
　　沈白神色里的愧疚越发浓厚，“对不起，若不是我，薛二也不会……”
　　薛采莲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公子不要再自责了，若没有公子，我和阿哥早饿死在三年前的灾荒里了，能为公子死，我阿哥很高兴，如果需要，我也会愿意。”说完抬头看着沈白，眼里带了点晶莹，“只是，好久见不到公子，正好遇到我阿哥忌日，我心里有些难过。”
　　薛采莲和其兄长薛二是三年前沈白在流民中救下的孤儿，送进少所训练后就一直在为他做事，一年前安排在徐阳明府里的谍子被发现，牵扯出一处暗哨，薛二为了避免沈白被暴露而牺牲。之后沈白便将薛二唯一的亲人薛采莲从少所接出，安置在了沈府。
　　这世上最沉重的责任，便是同袍的恩义和无法回应的感情。沈白知道薛采莲的心意，哪怕沈白并不喜欢女子，若是为了照顾她，娶她也并非不可。只是，沈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被在南市菜市场千刀万剐。他不想连累一个无辜的少女，也不想用自己的虚伪去回复少女真挚的感情。
　　“薛姑娘，过几日我安排人送你回江北吧，如果可以，找个老实本分的人成家。”
　　薛采莲闻言，脸色瞬间惨白，眼泪奔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凄惶着说，“公子，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什么也不奢求，公子，你就让我回少所，我愿意为了公子鞠躬尽瘁。”
　　沈白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薛采莲，“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江北是你家乡，也许回去你会过的顺遂些，你如果不愿意便算了，不要再提回少所的话，我既然答应了你阿哥，就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在我心里，你就和我妹妹一样。”
　　在我心里，你就和我的妹妹一样。
　　薛采莲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心中更加难过。虽然从未奢求过公子心里有她，但哪怕做个侍妾，也是好的，可如今，公子却断了她心中念想。
　　“公子不用多想，我日后定然不会再给公子添麻烦的，”薛采莲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沈白点头，“有什么缺的，就直接找李七。”
　　见过薛采莲，沈白直接带了李四去少所。
　　少所是萧蘅暗中用来培养谍子和杀手的机构，沈白身边的李四，摘星楼主江淼淼，以及送往各府的像三七，十一这样的女子，也都是出自少所。哪怕沈白，刚刚投靠萧蘅的时候，也是任少所讲师，负责训练那些杀手一旦被俘，该如何对口供和扛住严刑逼供。
　　少所位于鸡笼山，紧邻四帝陵区。在沈白接管少所之前，少所一直是由萧蘅身边的近卫李逐山负责。当然，整个建康城，自然是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少所存在的。
　　坐着没有任何标示的马车，一直行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目的地。少所掌事提前收到消息，早早侯在路口。少所建在鸡笼山体之内，从地道可以直接通到四帝陵寝的主墓室，也算是狡兔三窟，但若是无人接引，哪怕你是在少所内呆了数年的人，也无法从山外进入。
　　沈白随着掌事步行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在一处断崖前停下，掌事吹了一声口哨，崖底升起一只精铁筑成的箱笼。三人站上箱笼便缓缓往下降去。在下降了三四丈处，箱笼突然一颤，便停了下来，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崖壁上凿开的一条石洞。
　　沈白率先走了进去，往里走了不到半里路，面前便豁然开朗。虽然依旧是在山体之内，旁边却多出了一间间的单独的开阔石室，每一间上面都有独特的标示。
　　“最近这批人如何？”沈白问。
　　“三月送过来的十四个人，如今还剩下六个。”
　　闻言沈白的面色差了许多，他心里清楚，少掉的八个，不是在竞争中死去，便是因为无法适应被杀死。“以后甄选再严格些，我需要的是真正的强者，而不是同伴中的强者。”
　　掌事低头应允，一直将沈白领到一间挂着“甲字三号”的门外，“江楼主前脚刚到，也在里面。”
　　沈白点了点头，对掌事吩咐道，“你带李四去挑一名死士，我要外貌肖似魏人的。”
　　待掌事领着李四离开，沈白才缓缓推开“甲字三号”的门。
　　室内空间还是很开阔的，摆着十多张小几，每张小几前都有一名席地而坐的少女，年纪大多在十五到十八之间。或高或矮，但无疑每一个都是美丽的。
　　而江淼淼，就懒洋洋的靠在放在最前面的一张长桌旁，她身前还站着一个表情窘迫的少女。见到沈白进来，江淼淼妩媚一笑，冲他歪了歪头，“呀，真是巧，竟然在这里碰到公子。”
　　早上去摘星楼时江淼淼还在楼里，这才三个时辰不到，就在少所“偶遇”，沈白也不拆穿她，笑着道，“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江淼淼撩了下鬓角，不可否认，哪怕这么简单的动作，由她做出来也是风情万种。“来看看这些妹妹们，顺便教教她们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说着突然站直身子，眼神微亮的看着沈白，“正好，公子来配合我一下。”
　　“怎么配合？”
　　“你过来亲我。”
　　沈白愣了愣，但看到江淼淼俏皮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
　　底下坐着的少女们闻言都面颊泛红，一脸期待的看着二人，两个人一个绝色无双，一个芝兰玉树，想想那画面都有些激动。
　　沈白看着少女们期待的样子，想想她们也难得有轻松的时刻，便点头同意。
　　江淼淼依旧笑盈盈的看着沈白，沈白配合的走上前，一直走到二人面对面呼吸相闻的位置，才慢慢的低下头，江淼淼的唇离自己已经不过一寸的距离了，沈白正想着退开的时候，江淼淼却伸出了右手，轻轻的抵在了沈白的唇上。底下的少女们只看见江淼淼面容里带着羞涩，可能是想推开沈白，却又有些不忍，稍一犹豫，那青葱般的五指便顺着沈白的下颚滑了下来，又由于二人站的过劲，那手指便一路划过沈白的胸前。
　　沈白自然的抬手握住了江淼淼的指尖，只是轻轻握了一握，二人便同时松开了手。
　　江淼淼自得的面向少女们，“看到没有，什么叫欲拒还迎，不是一味的勾引，也不是一味的迎合，而是要在拒绝的同时，又叫他的心里痒痒的。”
　　底下的少女们皆是一脸受教的模样。
　　沈白点了两个少女，对二人道，“以后你们就是十一和三九，等一下随我一起离开。”
　　出了“甲字三号”，见四周无人，沈白对江淼淼说，“跟你说让你不要再来少所，你怎么不听。”
　　江淼淼不以为意，“都是自己人，怕什么，况且她们又不知晓我的身份。”
　　沈白语气严厉了些，“可她们记得你的脸，你在摘星楼做的也是抛头露面的事，以防万一。”
　　江淼淼冷哼一声，“以防万一？以防万一你就更不该来见这些人，你不是更容易暴露？哦，我忘了，你烂命一条，总是要死的，所以珍不珍惜也无所谓。”
　　说完也不理沈白，神色阴郁的快步离开了。
　　沈白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让人去寻李四，带人离开了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