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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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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他的眉毛、他的眼睛和我记忆中的相安甚是相似。
恍惚中,我仿佛看见相安眉眼弯弯,常日苍白的小脸蛋终是红润起来,朝我“格格格”地笑,“皇姐,我来了。”
我的相安,他回来了。
我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或疑惑,或茫然,或无措,或紧张……但,更多的是,欣喜。
我的喜悦爬上脸庞,可是我不能吓到相安,他刚回来,应是有些怕生的,因而我只是轻轻地扬起嘴角,朝他伸手,极尽温柔地开口,“相安,我是皇姐。你回来了。”
我的手抬在半空中许久,相安并没有反应。我以为他是感到害羞了,于是想摸上他的脸蛋,想给他些安慰。
只是我的指尖堪堪触到他的脸,他猛地后退一步,抬脸,直直望进我眼眸。
我的手愣在空气中,面上顿时失去了神情。
方才还欢喜雀跃的心瞬间坠入冰窖,冷的发痛。
相安眼中并无丝毫喜悦,他的眼瞳黑如深潭,眸色黯淡的似是洒了一层灰,我从他眼里,看不出一丝温度。
我打了个冷颤,还有许多不曾出口的话语,原是为了让相安笑起来,现下堵在嗓子眼,进出不得。
父皇在旁站了许久,不曾出一言,见此状,原本缓和的神情严肃起来。他高高立着,并没有像平日里同我说话的时候屈膝,只是居高临下地对着相安,语气淡淡,“相安,不可对皇姐不敬。”
虽是听不出丝毫怒气,但是我知道父皇着实动怒了,在我印象中,他从未有过如此平淡的语气。他对着我的时候,总是和颜悦色,今日这般语气,定是生了相安的气。
我虽然也对相安的眼神感到难过,可是他久未同我们见面,心中必是有委屈、不愤,是我们委屈了他,让他在宫外待了如此之久,我不会怪他。
看着相安并不打算服软,只是垂下了眼,盯着地面,而父皇面色依旧板硬。
相安一定是被吓到了。
我一下子心疼起来,扑到父皇怀中,扯着他的袖子再一次使出我对他一向的杀手锏——撒娇,“父皇,你莫要动怒,今日是珑儿生辰~”
我特意拉长了“辰”字,语气十分娇软,继续道,“相安刚回宫,对我也是生了面,别怪他嘛~”
父皇的脸色又开始缓和,但嘴唇还是抿着不悦的弧度,我便嘟起嘴,佯装生气。
“父皇若是再这般,我便,我便生父皇的气了!”
做戏要做全套,如此一番撒娇加假装生气,我果然看见父皇无奈地朝我笑了。
他弯下腰,伸指在我鼻尖轻轻点了一下,面色颇是无奈,“朕真真是对你无计可施呀!”
我乖乖巧巧的冲他笑嘻嘻,心里却是想着要怎样才能让相安对我笑。
对了,相安还在这里,我和父皇这般互动,相安会感到自己被抛弃了,会更加孤独,他会更加难堪。
我忙推开父皇,担忧地看向了相安,他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垂着头,让人看不见情绪,只是我从他尚年幼的身架感受到了孤寂。
世上只有二人能教我感到不知所措,一个是父皇,另一个,便是相安。看着沉默不语的相安,我很小声地叹了口气,同父皇讲,“父皇,我有些累了,我想睡上一觉。”
父皇什么都没有说,又摸了摸我的头,便领着相安离去了。
我看着相安的背身,他尚五岁,并不是很高,却像是担了不少他不该担的。我鼻头一酸,侧身躺下榻子,面朝内,闭上双目。
我没唤青若,她也识趣的没有进来打扰我,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很快,我沉沉睡去。
*
我醒来的时候,不过是过了一个时辰。外边的雨正下得缠绵,雷声凄厉,刺耳得似是哭嚎声。
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永乐殿是父皇在我百日宴那日赐予我的,一个女娃娃,纵是皇家血脉,刚满百日,便得了属于自己的寝殿,而且离父皇的寝宫最是相近。
母后在世前,我同相安一齐住在母后的寝宫中。后来,没多久,我便迁进永乐殿,相安住进父皇的寝宫。
我的永乐殿虽是位置极佳,却是四周无其他连着的殿阁,独独一座,每当雷声作响之时,在寝宫中,听得是出奇的清晰。
我被这趟雷电吓得整个人连着颤抖了好几下,哭声也愈来愈大,在隔壁的青若听见了,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将我抱在怀中不停地哄着。
“公主莫怕,公主莫怕,只是下了场雨,莫怕。”她一直上下抚着我的后脑勺。
我泪水盈眶,哇哇大哭,“我害怕雷声——我害怕——”
青若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细声哄我,“公主莫要害怕,那是雷神公公在歌唱,公主莫怕。”
我抱紧了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青若姐姐,话,话本被父皇拿走了哇——我看不了话本了哇——”
我又想到了,今日父皇离开之前,眼往我身旁一瞥,瞥见了我还未合上的话本,我心一抖,看着他拿起话本看了眼首页。我正忐忑着,他将话本合起,依旧对我很温柔,“珑儿这话本看起来甚是有趣,我就先带走了。”
顿了顿,他扯了扯我的脸蛋,语气很是和煦,“以后别让我看见珑儿看这些了,珑儿是最尊贵的公主,应是博览圣书,但这些,会坏了珑儿的眼。”
父皇第一次这样告诫我,从前他对我百般纵容,我不曾见他不虞,但是今日,我体验了两回,实是委屈。
我在宫中没有玩伴,于是青若写的话本成了我唯一的乐趣,只是如今,这唯一的乐趣,被父皇夺了去。
我哭的忧伤,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而哭。是为了对雷声的恐惧呢?还是为了我的话本?
还是,为了相安。
*
父皇原是想着今日再晚些时候,为我办一场生辰宴,只是这场雨来势汹汹,并无退去之势,宴席也便作罢。
我哭过后,瘪着小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李嬷嬷给我做的玫瑰酥。
母后的娘亲去世的早,李嬷嬷变成了母后的乳娘,对母后视如己出,在这深宫中,除了父皇,便是李嬷嬷对母后最好了。
李嬷嬷告诉我,母后最爱吃的甜点便是玫瑰酥。李嬷嬷用的是凌晨采摘的带着雨露的玫瑰,花瓣色艳香鲜,做出来的玫瑰酥香味十分清新。酥脆的外皮配着玫瑰的清香,母后每回都要吃上一碟子。
便是我这般挑食,也是觉得李嬷嬷牌玫瑰酥最合我胃口,原本低落的心情也欢快不少。人人都说我性子和母后是大相径庭,可是我们同样喜爱着玫瑰酥呀!
不过若是论食量,我是比不过母后的,我只吃了三块,便已感到饱腹。我喊来青若,让她将剩下的玫瑰酥好生包装起来,送去给相安。
相安是我弟弟,口味应当同我一般吧。
我还在细细想着相安的喜好,青若
担忧地看着我。
我想起了父皇回宫的时候,青若慌张失措的脸色,好奇心一下子涌上,“青若姐姐,你今日原是要同我说什么?”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我今儿是切身体会了一番。
青若将门关紧,四处看看还有哪片窗尚未关好,然后俯到我耳旁同我说,“公主,丞相被灭府了,株连九族。”
我手中的茶杯“啪嗒”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今日真是大起大落。
原来相安,在宫外,是丞相府独子的身份。
当日相安病逝后,父皇痛心不已,不愿亲自处理相安的后事,于是他派人秘密将相安的遗体送往他最为信任的相府,让丞相替他料理相安后事。
只是父皇千算万算,没有料到丞相在府上私藏名医,为相安治病,于是相安得以起死回生。但是丞相并无打算将此事告知父皇,而是把相安安置在相府中,对外宣称是相府独子。
父皇觉得事有蹊跷,多次派了暗探到相府打探。丞相为人谨慎,一直将相安保护得很好,暗探在夜访六次后,才将真相查明。
父皇勃然大怒,自古以来,朝廷大臣私藏皇子是滔天大罪,更何况丞相权势过人,很难让人相信他无谋逆之心。但父皇念在他对朝廷丰功富利,是开国功臣,并没有大作声张,而是一直在寻着机会将相安接回宫中。
今日是我生辰,这大好日子,便应是我和相安再次见面之日。于是父皇亲自到相府,要接回相安。不料,相府居然想把相安据为己有,违逆帝命,不肯将相安交出。
父皇被违抗后,龙颜大怒,下令诛杀相府。
位高权重的相府,一夜之间,族灭人亡。
于是,相安得以归来。
只是,相安病愈后,失了大多记忆,丝毫不记得在宫中的生活,他的记忆,是从被送去相府那日开始。
青若同我说,父皇下了令,此事绝对不能让永宁公主得知,不然是要落头的。只是她心疼我,念着相安这么久,却得不到好脸色,将原委告知于我。
原来如此。
原来相安眼里的深沉,是为了相府。
他应当是,恨极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