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欺》吃瓜人

6、第 6 章

　　董重铃就这样在绿娘家住了三天，这三天她知道了那个绿黑一坨的东西叫菜团子。

　　穷苦百姓家用来裹腹的，一大把野地里能找来的菜叶甚至草根，切碎后捏一点杂面加水揉成团放锅上蒸。条件好的有一撮粗盐就是美味了。

　　董重铃轻轻叹一口气，屋里静悄悄的。绿娘在家陪着她三天，今天去上工了。

　　就算舍不得闺女又怎么样，日子总要过。

　　董重铃摸了摸身下被褥。粗布床褥用的久了，就像没脾气的老人笑呵呵绵软温柔。再加上火坑烘烘熏着，睡久了好像浮在云团里。

　　比宫里的凤榻让人安心。

　　“大姐~”门‘咯吱’一声推开，门缝里挤进一个瘦小的身影。

　　董明喻眼里闪着明亮的喜色，关上门捂着肚子‘哒哒哒’小跑到炕边。

　　小孩儿踮起脚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举到董重铃眼前：“大姐吃，可好吃，可甜了。”

　　小孩儿一边说，一边吸溜了一下口水。

　　屋里瞬间弥漫出烤红薯的香甜味。

　　这个东西董重铃吃过，并不是很喜欢就是闻着好闻。

　　董重铃伸出手温柔的抚摸小孩毛脑袋，看到这个孩子，她总会回忆起严瑯小时候霸道孤僻的样子：拽拽的凶凶的，像一匹离窝的小狼崽。

　　也会想起早夭的岁儿。其实几个孩子完全不像，可就是不由主喜爱这个小孩儿。

　　“大姐不爱吃这个，喻儿吃吧。”

　　董明喻觉得大姐现在笑起来好温柔，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大姐爱护的心他能感受到。

　　不过，喻儿不会再上当！之前大姐就是这样骗他的。

　　小孩瘪瘪嘴，留恋的看了一眼手里小半截红薯，咽下口水。

　　“喻儿也不爱吃，是孙婆婆硬塞给喻儿的，大姐不吃喻儿还给孙婆婆去。”小孩子动了小小的心思，想要打动姐姐。

　　别人家有这么富裕，可以把吃食随便送人？董重铃压下疑惑，笑道：“那你还给孙婆婆去。”

　　！

　　喻儿瞬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董重铃：这么好吃的东西要还回去？他费了老大劲儿才赚来这么小半截。

　　董重铃憋笑，小家伙还玩不玩心眼？

　　可是董重铃很快就后悔了。

　　小孩儿眼里惊喜的星星一颗一颗陨灭，仰起的小脑袋慢慢垂下去，举着红薯的小爪子也慢慢萎了。

　　大姐还是不肯吃，大姐还要把所有吃食留给自己。

　　泪珠一颗一颗吧嗒落在炕沿，洇出圆圆的湿痕。

　　怎么就哭了呢，董重铃不知道自己竟然小小慌乱：“大姐喜欢的，”

　　顿了顿董重铃想到办法哄孩子：“大姐只是不喜欢红薯，其实大姐喜欢红薯皮。”

　　董重铃隐约记得，少时家里嬷嬷曾把吃剩红薯皮收拢起来，说是回家喂狗吃。

　　既然狗能吃，人自然也是能吃的。

　　喻儿抹掉自己的眼泪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笑容羞涩又稚嫩。

　　“大姐，咱不还给孙婆婆好不好，我一早出去跑了很多地方才扯满一筐草。”

　　一筐草换半截红薯？

　　董重铃从被子里半爬起来，才发现小孩儿裤脚早湿了，草窝窝也被浸透了，湿哒哒不知脚冻成什么样了。

　　小手里的半截红薯已经没有热气，看起来不过一个多鸡蛋大。也是这时候董重铃才发现，小孩儿红通通的手上一条条细碎血痕。

　　心有些疼。

　　小孩儿却不知道家姐心思，看家姐肯吃开心的不得了。低头在炕下仔细剥红薯皮，只不过他的仔细是连着皮故意剥出厚厚的红薯瓤。

　　“大姐爱是红薯皮，红薯就留给爹娘。”小孩儿喜滋滋分配。

　　董重铃抿了抿嘴从被窝里坐起身，双手用力扶住小孩儿腋下把孩子拖上炕。

　　也不说话，替孩子脱掉湿重的草窝窝，有点短的棉裤。把孩子冻成冰萝卜一样的脚丫，捂在被窝最暖和的地方。

　　董明喻从没有被这样轻柔的照顾过，惊呆了。不过他很快惊喜起来：“大姐你好了！有力气了！咱们去捉田鼠吧，田鼠窝里有很多好吃的！”

　　想想大把的黄豆粮食，小孩儿两眼放光吸溜口水。

　　董重铃笑笑，修养这几天虽然离好还远，可是这家穷困成这样，她也该起来想办法。

　　“大姐一会儿带你出去转转。”董重铃宠溺的看着孩子。心里想先看看这个世道是什么样的，现在又是什么朝代。

　　想到这里，董重铃自然而然接过小孩儿手里红薯，掰下一小块喂到小孩儿嘴前。

　　董明喻忍住对红薯的渴望紧紧抿住嘴，只是用一双渴望期盼的眼睛看着董重铃：大姐不吃，喻儿也不吃。
　　董重铃顿了顿，把小孩儿先前掰下，带着厚厚瓜瓤的红薯皮，掰了一块放进嘴里。

　　小孩儿瞬间笑眯眼，嗷嗷待哺的张大嘴。

　　董重铃喂了大块到小孩儿嘴里，笑着问他：“大姐考考喻儿，看喻儿懂得多不多。”

　　“嗯嗯”小孩儿眯着眼，一边享受嘴里甜醇绵软的红薯，一边快乐的点头。

　　孩子的快乐总是简单明净，董重铃笑的会心：“喻儿知不知道现在的国号是什么？”

　　“国号昌！”董明喻得意抢答，抢答完还忙不迭张大嘴，等着第二次投喂。

　　真是个孩子，开心起来就忘了自己初衷。董重铃笑意微微，又掰了一块红薯放进小孩儿嘴里。

　　昌，原来自己还在大昌。心里不知是惆怅还是欣喜，那毕竟是自己付出过性命的国度。

　　董重铃又想起柳恋声嘶力竭的哭喊：“娘娘！您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她不能说出口，是人谁不爱惜性命，可她却只能那样选择。阿瑯是明白她的，自己离开后他会难过是一定的。

　　董重铃想难过归难过，阿瑯一定会按着自己意思，勤奋朝政让万民安居乐业，创建一个盛世皇朝。

　　“大姐，大姐。”

　　清亮的童音拉回董重铃思绪，回忆的笑容让少女青涩的脸上显出几分温柔。董重铃耐心掰下一块红薯，放到喻儿嘴前。

　　董明喻却没有张嘴，而是把红薯推回去：“该大姐了。”

　　想了想又补充到：“大姐会找到吃食给爹娘吧？”

　　“会的”董重铃笑道。

　　小孩儿开心了，笑容明净清澈。

　　一块红薯，姐弟俩你一口我一口很快见底，董重铃笑着继续问：“喻儿知道国号昌，那知不知道现在的皇帝年号是什么？”

　　知道年号，就知道是在阿瑯之前还是阿瑯之后了，董重铃思索着。

　　董明喻偏着脑袋想了想，不太确定：“乾运？”

　　乾运？董重铃颦眉，大昌开国两百年，并没有乾运这个年号。

　　董重铃把最后一块红薯喂给小孩儿，试探问：“那喻儿听没听过‘景德’年？”

　　景德——严瑯的称帝年号。

　　小孩子偏着脑袋努力回想，嘴上还不停咂吧咂吧，把最后一口香甜的红薯送进肚子。

　　“没听过。”

　　没听过？董重铃微微沉了沉心，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小孩才六岁没听过正常，还是出门问问别人。

　　“大姐，大姐咱们出去捉田鼠吧。”

　　董重铃回过神，就看见小孩期盼明亮的眼睛。

　　“爹娘回来要是能看见一堆吃食，肯定很高兴。”

　　董重铃心笑：小孩子才会看见一点吃食就高兴，家里的日子哪里能靠这个，得有长久收益才行。

　　不过也不用扫孩子兴头。

　　“大姐带你去。”

　　给喻儿收拾整齐，姐弟两准备出门的时候，董明喻忽然想起什么，兴奋道：

　　“喻儿还知道现在是乾运三年！”

　　“喻儿真聪明。”董重铃笑着哄孩子，没有在意到先皇后故去三年，而乾运也是三年。

　　这说明皇帝改过年号。

　　出了屋子，董重铃才领教到北方的严寒，虽然她在京城住了八年，却从没感受过北地的冬天是这样的。

　　大地冻的硬邦邦，树木一律灰突突，虬龙苍剑般直指苍穹。

　　干冷的寒气能让人血流结冰，一会儿不注意，就感觉薄薄的皮肤下结了一层冰碴，活动起来格森森疼。

　　裸露出来的脸和手一会儿就冻的刺痛，小孩儿的脸好像冻过的红萝卜，泛出晶莹色。

　　“大姐咱们去北边何老爷家的地吧，他家田鼠最好抓。”董明喻却好像没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反而兴奋极了。

　　董重铃笑笑，由着小孩儿带领一路出村，只是路上的情景让她慢慢皱起眉头。

　　董家已经够穷，可是和村里其他人家相比，竟然还算“殷实”？

　　整个村落笼罩在灰突突的寒冬中，门垣颓败残墙破口。还有的屋子揭了房顶，胡乱盖上茅草御寒。

　　而且一路走来，闲人都看不到一两个。不要说鸡犬相闻，董重铃就只扫见一只半大瘦鸡，从空着的猪圈转出来，倏忽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一个村子败落至此，董重铃凝眉垂睫，想起绿娘说过的话：

　　当今皇上暴戾冷血不做人事。

　　“大姐，大姐。”

　　衣角被人拽住董重铃回头，看见小孩儿瘦弱却满是希望的笑脸。

　　“大姐别难过，田鼠肉可香了，待会儿抓到熬汤喝。”

　　田鼠肉能有多香？董重铃心里难忍，闭闭眼再睁开又是和蔼可亲的笑容：“大姐以后让喻儿顿顿有肉吃，好不好？”

　　“好！”小孩儿欢快极了，大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