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欺》吃瓜人

13、第 13 章

　　晚上董重铃躺在被窝里静静看着屋顶，还魂以来从没这么清醒过。

　　或者说从没这么透心凉过。贫寒几乎饿死没有难受过，被人欺辱没有动心过，可严瑯一把火烧了她的尸骨，让她仿佛被一盆冰水泼过。

　　动心忍性她以为自己修养算是到家，不曾想严瑯一把火烧透了她。

　　不仅烧了她，还要挫骨扬灰……

　　董重铃心里沉沉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阿瑯没收到信，以他们情分也断然做不出烧尸……

　　董重铃心颤了颤，无故恐惧发冷。

　　挫骨扬灰

　　董重铃闭上眼，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不是恨不是怨，只是不明白严瑯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做给霍家人看？为了把霍家人一网打尽？

　　不、不，董重铃否认了这种猜测。阿瑯和她相依十几年，怎么可能把她毁尸灭迹。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深深沉沉的冬夜，残月如勾泛着冰精一样的寒光，闪烁在漆黑的夜幕上。

　　董重铃想不明白，严瑯为什么这样做？幽深的思绪下藏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恐惧，一把火烧了。

　　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这个念头一遍遍浮现出来，又被她压下去。只是恐惧的根芽悄无声息，隐藏了起来。

　　第二天天未明，董其成就借着黯淡星光，挎着柳条笼出去挖药材，一家子吃食指望着这个。

　　绿娘则守在家里等闺女起床，董重铃醒来就有现成的热水热饭。

　　饭是野菜、杂面、烧饼馍花儿混在一起熬成的。

　　董明喻殷切又怯怯的趴在炕沿儿：“大姐，我把自己碗里的馍花儿，都挑出来给你了。”

　　这孩子经过廖家的事，变得胆怯许多。

　　董重铃给孩子一个温柔的笑脸：“好”

　　董明喻受了鼓励，细瘦的爪子摸摸索索从炕沿爬到被褥边，一点一点揉捏。

　　熟悉的绵软温热让孩子感到安心，抬着眼睛鼓起勇气：“喻儿以后再也不贪嘴了，好吃的都留给大姐好不好？”

　　董重铃愣了下，便是不可遏制的心疼，这瘦弱的孩子哪里贪嘴过，没有吃饱过倒是真的。

　　绿娘恰好在这时候提着热水进来，听到小儿子的话，也跟着说：“听听你弟弟的话，你要真入宫，不如索性一根绳子把咱家人都勒死算了。”

　　董重铃从被子里半坐起来，垂下眼睫想心事。霍家灭了，虽然有很多弊端，可是阿瑯已经这样做了。打了两年仗霍家的羽翼也已经剪除，血洗宫帷宫内暗探奸细也肃清了。

　　这天下已经在阿瑯掌握之中，剩下的就是与民生息慢慢调养。

　　董重铃抬起头对绿娘说：“我不去了。”

　　就在这刹那一个念头闪电般惊亮，董重铃蓦然发现。如果当初不是她自裁，有她制衡严瑯就不会做出极端事情。霍家不会灭门，天下不会起兵戈，百姓不会苦不堪言，紫儿也不会饥寒饿死！

　　闪电击中董重铃，整个人呆若木鸡，紫儿是因为她才死的！

　　绿娘听到女儿说不去了，欢喜得无可无不可。手在身上随意擦了两下，过来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爱的不行。

　　“你能想通就好，咱们一家人不怕穷不怕饿，只要平平安安在一起就行。”

　　这几天种种事情，让一向还算坚强的绿娘流下眼泪，一边摩挲的女儿发丝，一边不住反复念叨。

　　“不去就好，不去就好，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比什么都好。”

　　一家人……董重铃想去故去的紫儿，眼里流下泪，哪里还有什么一家人。

　　以前都是绿娘将她按在怀里，这次也一样。董重铃停了一下，将自己埋进绿娘怀里，闭上眼任泪水滑过脸庞，

　　我把自己赔给你，赔你一个女儿。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董重铃，只有一个董明紫，一个紫儿。

　　事情总算了结一件，绿娘收拾好自己情绪，也给女儿擦干泪，端来热水给她洗漱。

　　“你收拾好就带喻儿出去，不用走太远，我和你爹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走得远些。”

　　没头没尾的话董重铃……不，是紫儿，紫儿听的明白。

　　“嗯，我带喻儿就在村边找药草。”

　　没有提午饭的事，穷苦人家一天两顿饭没有午饭。

　　等董其成夫妻披星戴月回来，眉头眼梢喜色掩都掩不住。董其成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布包，打开一看里边排着六枚铜钱。

　　绿娘笑着鄙夷：“看我的！”袖子里一串七枚，绿娘得意“我今天发现一丛麻黄。”麻黄是比较贵的草药。

　　夫妻两互看一眼笑了，这收益虽然赶不上出去做短工，但一家子绝对饿不死，还能凑够税钱。

　　董明紫带着喻儿把晚饭端进来：“我和喻儿今天得了四文，恰好镇上磨坊出麸皮，就买了一斤。”

　　端进来的食盘上，十个精巧的蒸麸皮团子，一盆马刺根汤。

　　喻儿跟着姐姐兴冲冲：“我还用一点麸皮抓到三个麻雀！”

　　屋里果然隐隐飘荡出一点肉味，马刺根汤仔细看能看见一点点油花儿。

　　有肉能吃饱的日子。

　　董其成老怀大慰，先摸摸女儿头接着揉揉儿子脑袋：“好，咱家这日子越过越好。”

　　绿娘也笑：“会越过越好！”

　　董明紫低头看看喻儿，拉起弟弟的手跟着微笑。

　　火炕不惜柴火烧的滚热，屋里氤氲出温暖的气息。麸皮团虽然拉嗓子，可那是实实在在的吃食；马刺根滋脾养胃，加一点肉味，在这贫寒的冬季就是最好的滋补美味。

　　一斤麸皮并不够长久挨饿的胃吃，可管够的马刺汤抚慰温暖了胃肠。

　　董其成呼噜呼噜一大碗满满马刺根的热汤，把碗里的麻雀肉挑给儿女，满足的摸摸嘴砸吧一下。

　　“这肉比鸡肉鲜。”

　　喻儿大口嚼着鲜香的肉，小嘴也有了一点点油光。绿娘看着吃的欢实的儿子，又看看慢条斯理夹了肉吃的女儿，心满意足的很。

　　转头在自己碗里挑了半天，挑出半拉麻雀肋骨放到丈夫空掉的碗里。

　　董其成笑笑，把那指肚大的肉撕成两半，一半喂到妻子嘴前。

　　绿娘娇嗔的看了丈夫一眼，余光看儿女们没注意这边，飞快张嘴含了，然后嗔怪丈夫一眼。

　　董其成仿佛没看到，慢条斯理收回手，把那个被妻子含过的手指放进嘴里唆掉油气。

　　绿娘脸颊爆红掩饰般低头喝汤。

　　董明紫全程没抬头，仿佛自己碗里有朵花，只是不知道麻雀肉有多好吃，吃的她笑个不停。

　　……一半人在贫穷的乡下过得安宁安稳；一半人在恢弘的皇宫过的生死难测。

　　柳恋眼巴巴等在承乾宫外，等和顺出来立刻迫不及待迎上去，身体焦急前倾：“陛下肯吃了没？”

　　和顺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过些日子就是娘娘三周年，陛下不说，恐怕心里记得比谁都准。”

　　柳恋失落的收回身体，喃喃：“陛下已经三日水米不沾牙，这是要饿死自己吗。”

　　和顺不说话。

　　宁静的承乾宫外一阵风刮过，一截儿枯黄的枝叶刷拉拉从青石地面滚过。

　　和顺寂寥许久才干嘴皮说：“不是说人往生三年就会投胎，我看陛下是怕娘娘不等他，自己投胎去了吧？”

　　“你是说……”柳恋不敢相信的看着和顺，半晌才找回自己嗓子，低低的压着凑到和顺身边“你是说陛下抱了不好的心思？”

　　和顺摇摇头，严瑯的心思他吃不准。

　　“不行！”柳恋炸了“眼下世道这么不好，万岁他得打起精神打理天下！”

　　和顺一把拉住转身就走的柳恋：“我的姑奶奶，你这是打算做什么？不怕惹怒万岁杀了你。”

　　“我怕什么”柳恋冷哼一声甩开和顺“三年前我不就死过一回。”

　　三年前，和顺垂下手，三年前坤宁宫熊熊大火，三年前坤宁宫血流成河。

　　柳恋挺起胸迎着北风：“今儿个不是我死，就是万岁用膳。”说完决绝的向承乾宫小厨房走去。

　　娘娘交代过她，要她贴身伺候好万岁衣食，她不能辜负娘娘嘱托。

　　董家的日子眼看缓过来了，麸皮团子那种好事不是天天有，但一天两顿菜粥总能热乎乎喝个七分饱。

　　就这七分饱的野菜糊糊，也让喻儿脸色好看起来，胖肯定谈不上，可再不是那么青黄蜡皮的。连带董明紫脸色也好看了些。

　　一家人勤勤恳恳早出晚归，有一次绿娘挖到一窝过冬的蝎子，着实卖了十好几个铜板，一家人开心好几天。

　　还有一回董其成挖到一条菜花蛇，回家蒸了一家人吃的香喷喷嘴冒油。

　　铜板天天有结余，董其成哗啦哗啦数着三十六个铜钱，喜得合不拢嘴。

　　绿娘再旁边掰着指头算：“太子税四十文，单大嫂那里七十文，一天按少了算结余六文……”

　　声音慢慢低下去，绿娘噼里啪啦在心里算账。董明紫微笑着看着新任父母算账。

　　绿娘扒拉半天抬起头惊笑：“年前就能还上饥荒，多余的钱能过个好年不说，还能给紫儿买两根新头绳！”

　　董其成砸吧砸吧嘴有些惋惜：“可惜不能给紫儿做身新衣裳。”

　　他们家被廖虎娘打劫，这些日子一身棉衣下不了身。好在庄户人家不讲就那些，冬天能有一身棉衣过冬就很好了。

　　董明紫笑：“等到开春地里虫子都醒了，那些更好卖钱。”

　　绿娘把女儿拉到怀里爱惜：“还是我们紫儿有办法。”说完满是爱惜的眼光打量自家闺女。

　　越看越爱：“她爹，你看我们紫儿是不是越来越好看？”

　　清凌凌的眼睛，细挺鼻子菱形唇，瓜子脸尖俏的下巴颏儿，可不是好看的紧。

　　董其成笑：“咱家姑娘自然是最好看的。”

　　一家人在贫穷中盼望着好日子到来，可他们不知道，这个冬天注定过不太平，冥冥中注定董明紫要入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