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欺》吃瓜人

11、第 11 章

　　老茶客捋了捋自己胡子，心想皇上虽然下令全国禁用错针绣，倒没有严禁说起皇后。

　　老茶客脸上泛起光彩，双眼好像又看到以前的好日子：“先皇后可是古今天下第一慈爱人，皇后在时每年鳏寡孤独的‘荣养院’‘恩养院’就没缺过银钱。”

　　荣养院赡养没有儿女的老人，恩养院抚养失去亲人的孩子。董重铃做皇后时，每年都要亲自过问这件事。

　　“皇后在的那会儿朝堂和谐后宫安宁，霍家满门荣宠，现在霍家被灭了门天下动荡，皇上万事不管。”

　　旁边另有年轻些的茶客，也跟着兴致勃勃回忆：“想当年皇上多宠爱皇后。”

　　说起皇后整个茶寮都活泛起来，仿佛灰色的岁月也染上几分彩色。

　　另有茶客抢着说：“谁说不是，想当年皇上为了皇后，举国之力集齐天下最好的绣娘，以鲛绡为底绣出满园牡丹。”

　　？董重铃颦眉，不知怎么，她想起自己宫里那架八开霜白地屏风。

　　“这算什么”另一个茶客激动的身子前倾，强行插进来说话“要我说还是太湖千里运鱼，才是万岁爷珍爱皇后的明证。”

　　说完那个茶客还回味一般一唱三叹：“征调数千民夫将士，跋山涉水运鱼，就为皇后一口吃的，这还不是珍爱？”

　　茶客“啧啧啧”摇头晃脑品味当日光景。

　　董重铃似乎怔楞又似乎无法置信，问道：“运的黄花鱼？”

　　“可不是！”茶客一拍大腿，兴奋道“皇后娘娘生在太湖长在太湖，土生土长太湖边蓬安县人。”

　　董重铃眼前一阵一阵恍惚，她好像又回到故乡，看到千里湖光荡漾，看到岸边芦花花似雪。

　　……还好像看到一袭青衣的少年，明朗俊秀展颜一笑。

　　茶寮里影影绰绰，茶客们还在热烈议论。

　　“是啊，万岁爷多宠爱皇后娘娘，太子殁后再没有宠爱过后宫。”

　　“哎！现下后宫就得一个二皇子。”

　　“二皇子好像放到了失势的婉昭仪膝下。”

　　“所以说皇上对婉昭仪也还有三分情爱……”

　　二皇子……董重铃觉得自己有些发木。

　　二皇子严文澈，是她要他宠幸嫔妃生的，目的是为了牵制霍家势力，让更多朝臣倒向皇权。

　　“哪有什么三分情”先前的茶客不服气“当年明惠太子殁去，万岁爷是几乎绝迹后宫，可自从皇后娘娘不在了，万岁根本没进过后宫……”

　　有茶客反驳：“不进后宫就是万岁宠爱皇后的证明？说不定万岁爷不好那口呢……”

　　董重铃已经听不到茶客们在说什么，心里空飘飘茫茫然仿佛在大雪中找不到方向。

　　她听到自己机械空洞的声音问：“当今名讳是不是严瑯？”

　　……！！！茶寮先是安静，然后茶客们震惊的看着董重铃，这一次再没有人答话。

　　董重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阿瑯的皇朝！巨大的震惊让她整个人都行动迟缓，仿佛变成了迟暮的老人。

　　僵硬的从椅子上起来，不知去哪里的走出茶寮。被茶寮老板扯住要茶钱，也只是僵硬的从怀里取出荷包，不知多少给了茶资。

　　董重铃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怎么会，怎么会？她身死后却还魂到和阿瑯同样的时间。

　　乾运三年，董重铃眼里流出一点哀意和苦笑。曾经她和严瑯笑谈说过不喜欢‘乾’字。

　　“‘乾’代表男子，难道一个皇朝只要男子就好，女子就没有一点功劳？”

　　红柱琉璃瓦的宫阁内，满院芍药的窗前，她是这样对年青的皇帝说的。

　　俊朗的眉眼阳光明媚，严瑯笑眼看她：“铃儿不喜欢，我就不用。”

　　现在你却用“乾运”，董重铃苦笑，蓦地，董重铃忽然回过神。

　　这是阿瑯的皇朝，那他怎么能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回想起贫寒饥困的董家，破败的村落荒凉的农田。董重铃忽然转身，她要去京城她要去找严瑯。她要问问他，身为帝王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子民。

　　董重铃蓦然回身，却不想一头撞到人身上。

　　“哎呀，你个臭丫头！”

　　董重铃抬眼，看见自己撞到一个皂衣红滚边的衙役。衙役此刻朕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扶住佩刀。

　　衙役抓着董重铃得意：“臭丫头让你走，怎么叫都不应声。这下你走啊，你再走啊？”一边说一边手上用力抓紧董重铃。

　　董重铃醒过神轻轻后退一步行礼：“对不起您，刚才想事情出神，不知道您找我什么事？”

　　衙役扯扯自己衣襟，刚才被董重铃猛的一撞有些歪。胡乱扯了几把，哼笑道：

　　“大街上敢公然议论错针绣，你不知道这是犯王法的？”

　　董重铃愕然抬头。

　　衙役看着小姑娘愕然讶异的神情，不无得意解释：“皇上三年前就下圣旨，诏令国中不得使用错针绣。”

　　董重铃镇定到：“我没用错针绣，只提了一句不犯法。”

　　“哼哼”衙役绕着董重铃哼笑几声，心里琢磨：这么镇定自若的丫头还是第一次见。

　　“提一句当然不犯法，不过当街提万岁名讳，那可是大不敬。”

　　……董重铃

　　把这个忘了。士子进学考试没有避圣人讳，就会被取消资格革去功名；庶民没有避圣人讳，会被鞭笞甚至流放。

　　董重铃想起刚入宫那会儿，她改口称严瑯为万岁，严瑯又缠又闹不肯答应，非让她继续叫‘阿瑯’。

　　还说他不想做孤家寡人，董重铃若是不依，他就回家种田去！

　　董重铃怎么可能让他回家去，不是种田不好，而是新登基的皇帝会要了他的命。

　　撒泼哭闹赌气不吃不睡，董重铃被折腾的没法子，只能退一步私下无人时‘阿瑯’‘阿瑯’的叫。

　　不想今日无意识犯了这个错。

　　衙役看着小姑娘微微皱起眉头，有些小得意。再怎么镇静也就是个黄毛丫头。

　　董重铃后退一步，拉开和衙役的距离，行了一个标准福礼：“小女子年幼无知冒犯陛下名讳，请差大哥宽恕小女子这一遭。”

　　还这么镇定？衙役有些不爽，眼光扫过董重铃上下，忽然眼睛一亮，他看见了董重铃手上明绿色闪缎荷包。

　　“拿来！”

　　不容分说一把抢过来，打开一看不过十几个闪亮铜钱，衙役撇撇嘴，不太满意的揣进自己怀里。

　　“身上还有什么值钱东西，都拿出来孝敬大爷，说不定大爷高兴就放你一马。”

　　董重铃苦笑：“差大哥您看我像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吗？那荷包别人给的，刚到手。”

　　衙役上下打量：一身洗的颜色都模糊的旧衣裳，补丁累补丁，面黄肌瘦常年吃不饱饭的模样。

　　的确是个没钱的。

　　不过衙役冷笑一声：“敢骗大爷？你怀里是什么。”

　　说完不等董重铃反应，迅速抓住她，从她怀里抢出那包烧饼。

　　董重铃羞愤气恼，她活那么多年，从没被人如此羞辱过，双手微微颤抖，指尖发痒几乎下意识就要抽上去！

　　可她忍住了，看着那包还有她体温的烧饼，忍住了。

　　穷，饿，

　　她想起喻儿咕噜噜明亮的大眼睛，青黄瘦成坑的脸：想起董其成愁苦的皱纹，微弯的脊梁；还有绿娘青黄肤色枯瘦手腕。

　　那是一家快要饿死的人，不，紫儿已经饿死了。

　　董重铃垂下眼睫，掩去眼里所有愤怒情绪，对着衙役深深屈膝。

　　“差大哥求求您发发慈悲，家里爹娘和弟弟都快饿死了，钱您留着烧饼还给奴家好吗？”

　　‘奴家’董重铃几乎没有用过得自称。低下的头，垂下的眼帘，看不到她的情绪。

　　衙役掂了掂手里东西，斜倪着董重铃冷哼一声，东西到了他手里还想要回去？

　　董重铃哀婉到：“家里一个妹妹已经饿死了，弟弟也瘦弱难捱”

　　顿了顿，董重铃接着说：“说这些不是让您可怜，只是救人一命是您慈悲心肠，谁家没有父母儿女，您就看在家里幼弟还没饿死的份上，活他一条命。”

　　董重铃双膝跪地，额头贴着手背深深跪拜。

　　作为大昌曾经的皇后，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衙役愣住了，这样郑重其事的叩拜，让他感觉到了仿佛山海一般厚重的力量。

　　仿佛眼前小姑娘求的不是一块烧饼，而是人命。

　　只是进了衙役手里的东西，哪能不拔层毛。衙役骂骂咧咧抽出一个烧饼叼在嘴里，剩下的扔回董重铃怀里。

　　经过这件事，董重铃完全清醒了，她怎么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去京城，董家人还没有安排好。

　　董重铃回到贫寒的董家，对上严寒期盼的董家夫妻，有些干涩的笑笑，从怀里掏出剩下两块烧饼。

　　“活没找到”

　　董重铃顿了顿，她会的还很多。琴棋书画不敢说多精通，但一笔字还是能勉强拿出手的。可是董家连笔墨都置不起。更何况摊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摆的。

　　“没事，没事”绿娘连忙安慰姑娘“爹娘自己都没本事，哪能怪你。”

　　一边说还一边怕姑娘多心，故意喜滋滋接过纸包，提高声音笑道：“这么好的烧饼，好久没吃到了，还有芝麻香料在里边。”

　　董其成也凑趣安慰姑娘：“还是我们紫儿有办法，家里又能改善伙食了。”

　　喻儿眼睛微微亮了。

　　绿娘好像没有任何烦恼，喜滋滋问：“这烧饼怎么来的？”

　　“廖家小胖子赔的”董重铃随口回到，心里却琢磨路上想好的事：“我想进宫，镇上收人的太监应该还在。”

　　只要她进宫，董家就能得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可以让他们富富裕裕过半年。

　　“啪”绿娘一掌拍女儿背上，怒道“想进宫，等你娘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