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篇》Yop

2、新家

　　1
　　穆青和王良凯结婚七年了，而这是她没有和丈夫王良凯说过话的第十天了。穆青心里默默记着数。

　　她和丈夫没有吵架，不说话是因为没什么可说的。

　　喂完孩子后，她安静地收拾好丈夫吃完的碗筷。

　　穆青没有吃，她的丈夫也没有过问过。

　　好像是两个哑巴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而不是一对夫妻。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穆青摸着自己抽痛的胸口问道。

　　明明他们俩都努力过。

　　丈夫曾经想和她说些公司的趣闻，可是每天的工作都是昨天的重复，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和脸露倦意的老婆说些什么，只是心里默默感叹，她也变成黄脸婆了啊！

　　穆青也想聊，她的日常只剩下孩子，于是她会说些孩子做的趣事，我今天在厨房煮饭的时候，孩子在我们的房间里拿我的口红画着玩儿。

　　丈夫突然放下碗，你怎么把这些东西放在孩子能拿到的地方呢？孩子万一吃进去怎么办，你也没工作，还要什么口红。

　　穆青被丈夫突然的责备搞得有点懵，她点点头。

　　丈夫继续说道，整天在家里，怎么连孩子也照顾不好。他摔下碗筷，不吃了。

　　好像从这个时候开始，穆青的胸口开始痛了。

　　2
　　作为一个家庭主妇，说起来好像没什么好辛苦的，可她本来不该是个家庭主妇的。

　　七年前，穆青大学毕业，通过提前招聘，进了一家国企的公司。

　　女性在这里不好升职，穆青兢兢业业，做到了组长的位置。

　　三年前，穆青有了第一个孩子。

　　丈夫小心翼翼地和她说，我现在有能力养你和孩子，你就连着产假辞职好了，这样对孩子的成长也好，你也可以轻松一点。

　　大学恋爱时，丈夫说过，绝对不会让你辞职的，我会帮你一起照顾孩子的，我绝对会尊重你和你的事业。她当时觉得世界上没有人比她丈夫更懂她，更爱护她的人了。

　　结婚第二年，丈夫便让她辞职。

　　穆青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怀中安睡的孩子，说好。

　　人难免被时间所改变，丈夫也是为了孩子，她能理解。

　　就像婆婆说的一样，天天待在家里，有什么好辛苦的，不愁吃穿，只要带带孩子做做家务就好了，多幸福啊。她只是在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而已，这就是女人的宿命。

　　婆婆老是这么说，嫁给我儿子，你可幸福死了。

　　穆青看着自己削苹果时不小心涌出的血，应答道，是啊。

　　婆婆也看到了，在穆青端苹果给她吃的时候。婆婆斜眼看着她说，这么没用，不知道我儿子看上你什么了。

　　穆青也不知道丈夫当时为什么会愿意费半个月的时间追求她，难道只是为了结婚后把她锁在家里吗？

　　没有更好的理由能解释了吧。

　　3
　　她抱着孩子，轻抚着孩子的背，像一个合格的母亲一样，但穆青知道她不是。

　　穆青看着落地窗外，这是她今天第六次想抱着这个孩子一起跳下去。

　　孩子安安静静睡着的容颜，让穆青的心稍稍温暖了些。她努力不去想，丈夫西装口袋里那张有口红印子的纸巾。

　　为什么要让她发现？穆青想起便觉得一阵反胃，既然要做这么恶心人的事，怎么还不懂得藏藏好些？

　　她好好地将熟睡地孩子抱回房间，抬头时感到一阵眩晕，但她并不想吃饭。

　　穆青准备好行囊，她没想到二十九岁的她还会离家出走。

　　可是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不能再在家里呆下去了。

　　明天的早饭也已经准备在冰箱里了。

　　穆青没有想给丈夫留封信的想法，不知道怀着怎样的想法，穆青抽了张纸巾，写上我走了。可惜口红都给她扔了，不让真跟那张被她冲进马桶的纸巾一模一样了。

　　4
　　安安醒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大门也开着。

　　他走进主卧，看见爸爸好好地躺在床上，松了一口气，爸爸最近总是喝很多酒，安安原来以为是爸爸出什么事了。

　　安安接着走进小房间，爸爸妈妈分开睡很久了，妈妈住进了原来为安安的弟弟妹妹准备的房间，可是现在这里却没有妈妈的身影。

　　妈妈去哪里了，安安有些担心。

　　安安站在原地想了想，跑去自己的房间，拿起书包装了一条毯子，再从抽屉里拿了几个巧克力。

　　安安穿好外套和袜子，背上书包，推开门。外面好黑啊，安安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要去保护妈妈。

　　去外婆家的时候，外婆总是说要照顾好妈妈，妈妈很辛苦。

　　他知道，妈妈很辛苦。妈妈每天很早起来准备早餐，送完安安去幼儿园，还得整理安安昨天玩完的玩具，然后又来接安安。

　　妈妈说爸爸很辛苦，可是安安觉得妈妈才辛苦。

　　爸爸每天回来只要躺在沙发上等晚饭就好了。

　　妈妈太辛苦了，所以才离家出走了吧。

　　外面的风呜呜呜地在哭叫，安安心里有些害怕，他捏了捏拳头，想道，爸爸不想当妈妈的英雄了，我是妈妈唯一的小英雄了，我要赶快去保护妈妈。

　　这么想完，安安像获得了巨大的勇气一般，立刻冲下了楼梯。

　　可是去哪找妈妈呢？安安站在大门口彷徨着，啊，去找赵叔叔。

　　赵叔叔是警察，一定可以找到妈妈的。

　　5
　　穆青出了小区，走了一阵才发现，自己连拖鞋也没有换。

　　她冷笑了一声，午夜的街头，只有影子陪着她。

　　她没有目的地，只是不想待在家里，已经足够长了，她待在家里的时间，何况她觉得现在的家里的空气都是脏的。

　　冬风冷冽，却十分清新，她有些后悔，没有将孩子带出来，又有些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将孩子带出来，因为孩子体弱，她舍不得。

　　穆青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她在思考和丈夫的关系从何时变成了这样。从前把她捧在心尖上的男人，如今却变得如此无耻。

　　他如果对她已经没有感情，直说离婚，难道她会赖着说不肯吗？

　　离婚。

　　可是安安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她没了工作也有许多日子，不知道还能否适应，如果不能，日后怎么养育安安。

　　穆青坐在椅子上想了很多，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赵谦。

　　穆青已经和他很久没有联系，不知道有什么事会让他在凌晨的时候给她打电话。

　　穆青接通电话，便听见手机里传来赵谦低沉的声音询问她，你现在在哪？

　　在公园里，怎么了。

　　安安在我这里。

　　穆青心下一惊，怎么会，安安一个人吗？

　　是啊，赵谦摸了摸安安的头，你不要担心，他和我在警察局，很安全。安安说他在家里找不到妈妈，很担心，就跑出来找你了，我正好在值班，你要不现在过来看看安安吧。

　　好，我马上过来。穆青挂掉电话就立刻向赵谦所在的警察局跑去，心想安安怎么会一个人出来呢，还好赵谦说了安安在他那儿很安全，安安万一出什么事，她可怎么办啊！

　　6
　　赵谦是穆青的高中同学，原来不是一个班，彼此只是有点眼熟的关系，后来在火车上发现俩人上了同一所大学，才慢慢变得亲近起来。

　　她和王良凯就是通过赵谦认识的。

　　赵谦和王良凯都是校篮球队的，穆青妈妈知道大学里有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赵谦后，每回寄东西给穆青的时候，也会给赵谦捎上一份。

　　一来二去，王良凯就对给赵谦送东西的穆青动了心思。

　　穆青喜欢上完课后待在自习室里，王良凯不爱学习，高中时候就等着大学解放，于是他也不进自习室，只是在自习室楼下旁边的篮球场那里等着。

　　赵谦刚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王良凯要放弃新校区的新篮球架，要到老校区那里打球，后来就明白了，是为了等穆青。

　　穆青白白瘦瘦的，性格有些害羞，逗她几句脸就红成苹果。赵谦原本对穆青也有些小心思，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表明。

　　后来好友先表达出自己对穆青的想法后，赵谦就默默地藏起他的想法。

　　虽然在王良凯和穆青在一起后，赵谦担心自己对穆青抱有好感这件事影响不好，有意疏远他们，但赵谦的这份感情一直没有被王良凯和穆青察觉，作为他们的共同好友兼红娘，赵谦一直没有成功疏远他们。

　　甚至，赵谦还是他们俩结婚时的伴郎。

　　赵谦到现在一直没有结婚，倒不只是因为对初恋未成的缺憾。

　　选择成为民警后，他的生活变得日夜颠倒，身边也没有合适的女生，慢慢地也就没了这个心思。

　　安安出生后，他简直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宠。只是后来穆青变得不是很喜欢他和安安亲近，想到这里，赵谦也觉得有些心虚，穆青大概是发现他喜欢她了吧。

　　赵谦摸了摸后脑勺，他总是忍不住，想看着穆青。

　　赵谦看着外面月亮圆得很，正想走出去抽支烟放会儿风，就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小身影向他跑了过来。

　　安安扑进他的怀里，许久不见，安安长大了很多。赵谦心里疑问很多，但看到孩子的鼻子都冻红了，就赶紧把他抱进警局。

　　赵谦给孩子倒了一杯热水，又给他披上自己值班用的薄被，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赵叔叔这来了？

　　赵叔叔，我妈妈不见了。小孩子显得有些委屈，委屈妈妈突然不见，委屈自己一个人时经历的害怕。

　　什么，我先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看看。

　　赵谦成功联系上了穆青，他松了口气，又用手机给安安放了喜欢的动画片看。

　　7
　　穆青到警局的时候，安安已经睡着了。

　　赵谦又给穆青倒了杯热水，他看着穆青凌乱的头发，被风吹成红彤彤的脸庞，想，穆青肯定担心坏了。

　　愿意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穆青低头，什么也不说。

　　赵谦不愿意逼迫她，最起码再也不要晚上一个人出门了，你要出点什么事，安安要出点什么事，王良凯可怎么办。

　　赵谦，他出轨了。

　　什么？

　　他出轨了，他出轨了。
　　穆青抬头，赵谦看见她满脸泪水。

　　赵谦把纸巾递给穆青，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穆青哭累了，坐在安安的旁边睡着了。

　　赵谦给穆青盖上安安拿来的毯子，坐在椅子上坐了一晚。

　　8
　　穆青醒来的时候，天也亮了。

　　她和安安向赵谦道谢。

　　赵谦摇摇手，我送你们回去吧。

　　穆青说，不用了，多麻烦你啊，你还得值班呢。

　　赵谦摸了摸头，还想说点什么。穆青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们没事。

　　和安安走出警察局后，穆青看了眼手机，才六点多一点，她蹲下来问安安，安安饿了吗？

　　安安看着穆青问，妈妈饿了吗？

　　妈妈饿了，安安陪妈妈去吃点东西好吗？

　　安安摸着自己空空的肚子，大声地说道，好。

　　穆青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

　　坐上公交车之后，她忍不住问孩子，如果只跟妈妈生活，安安愿意吗？

　　安安看着穆青，摸了摸她的脸，安安愿意。

　　穆青抱住安安，眼泪总是不受控制。

　　安安，跟妈妈两个人之后，妈妈暂时没办法每个月给安安买一个新玩具了，安安可以接受吗？

　　可以！

　　那安安每天要自己上下学了，安安能做到吗？

　　安安可以的，身边很多小朋友都是自己坐公交车的，安安也可以。

　　之后的家可能回比现在的家小很多，安安也可以接受吗？

　　妈妈和安安要离开家吗？

　　穆青看着安安湿漉漉的眼睛，心里一痛，可能是的。

　　那我原来的玩具可以带走吗？

　　可以。

　　我的衣服呢？

　　也可以。

　　那安安也可以。安安亲了一口穆青，我们要去新房子咯！

　　穆青看着安安大大的笑脸，松了一口气。

　　嗯，我们要去一个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