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难驯》月下妖鲤

20、第20章

　　当天晚上还没放学，封名的家长就被请到了学校。

　　发生这件事的那天，班级的晚自习是王瑾姿监的。可她一直心不在焉。

　　不仅她如此，整个班级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和低沉。

　　因为没有人想到他们心中高不可攀简直人间理想的封名会做出那样的事。

　　看过监控的同学把场面描述的极其残忍夸张，整个事情甚至逼近魔幻。这更让班级的三观彻底被颠覆。

　　他们更没有想到，陈眠和封名私下居然是有联系的。

　　以往对于这两个人的印象，除了他们分别是四美和四帅的榜首以外，大家就再也想不到这二位有什么其他的关联。

　　可现在事实告诉他们，封名曾经私下约见陈眠，并且在陈眠的眼皮子之下把陈眠最好的哥们何骁给揍了。

　　最后，陈眠甚至想为封名顶包。

　　这简直超出了正常的逻辑范畴。

　　教师办公室里，则又是另外一种愁云惨雾。

　　其他老师已经下班走了，只剩下刘娟。刘娟面前坐了两个人，站着两个人。

　　站着的二位自然是陈眠和封名。

　　坐着的二位，一个是孙春岚，另一个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气场不凡，轮廓刀削斧凿英俊凌厉，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正在抬手看向手臂上不菲的腕表。

　　刚见到他的时候，连陈眠也吓了一跳，后来他跟刘娟的交谈中才知道，他叫封弈，并不是封名的父亲，而是他的大哥。

　　封名早就料到是这种结果。

　　这种不体面的场合，申曼英绝不会自己出面的。

　　申曼英是封名的妈妈，准确来说，是他的后妈。

　　孙春岚非常不满对方让孩子哥哥出面，直接挑明：“能让你们家大人来么？哥哥像话么？你爸妈呢？”孙春岚转头问封名。

　　封弈不像封名，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笑意，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封名的事我可以做主，应该说目前我家里的家事我负责的最多，您有什么问题，直接跟我说。”

　　孙春岚被噎了一下，想回嘴又觉得不想在无所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于是直截了当说：“你不是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吗？就是你家孩子把我家孩子打了，我家孩子现在学都不上了，就想问你们怎么解决，给个说法。”

　　刘娟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却又被封弈截下来：“事我都知道了，时间宝贵，您告诉我您想怎么解决，医药费补偿费您算一下，先提下条件。”

　　孙春岚又被猛噎了一下，这小子看起来不像是来赔礼的，倒像是来做生意的，这架势倒搞得她像在讹人了一样。

　　她直接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别提什么钱，我知道你们有钱，我们家也不缺钱，我就是要你家孩子当着全校的面给我儿子道歉，直到我儿子肯回来上学为止！”

　　刘娟几次插不上嘴，只能在中间调和压火。

　　封弈却全程从容淡然：“医药费我们一定会补偿，道歉也可以，但是必须要私下道歉，封名在学校里影响比较大，我们家也不希望这件事传开。”

　　“怕什么？”孙春岚又激动起来，“你弟弟能干这样的事就没打算怕人知道，不是好学生吗？对吧刘老师，你家长会一句句夸出来的吧？现在怎么啦？好学生不当了要当混子了是吧？既然敢当就别不敢承认，该怎么道歉就要怎么道歉，我钱一分不要你的！但是必须道歉，公开道歉！”

　　刘娟现在头一个有八个大，她再次拉住冲上去的孙春岚安抚起来：“何晓妈妈，这样吧，毕竟封名这孩子第一回出这样的事，咱们就按着普通处理办法，给孩子留点隐私，现在大家都注重这个，钱的话再商量让封名家里补偿一些，我们通常都是这么处理的，道歉的话可以让孩子俩人私下处理，你看这样行吗？”

　　孙春岚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娟：“刘老师，我们家孩子打仗的时候，没少挨全校通报批评吧，您不能因为这孩子学习好就一样的事两样的办吧？学习好的隐私就是隐私，学习不好的隐私就不是隐私了吗？”

　　封弈从椅子上起身：“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办，您这边定好处理方式，再跟我联系，除了全校公开道歉，别的我们都能商量。刘老师我带封名走了，这样吵下去什么都解决不了，只能耽误时间。”

　　刘娟赶紧出口挽留：“封名哥哥别着急等一下……”

　　“我可以公开道歉。”

　　一句话让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封名又重复了一遍：“阿姨，我可以公开道歉。”

　　“好！”孙春岚睁大眼瞪着封名看，“明天我会叫我儿子来上学，来看你的公开道歉！”

　　“你如果公开道歉，就等着转学吧。”封弈站起身走到封名身旁，高大的身材，低垂的冷峻目光，无一不在表明他不允许被反抗。

　　封弈转头对孙春岚说：“我不同意公开道歉，他就一定不能公开道歉，一会我先给孩子转一笔医药费先用着，不够您再找我。我还有事，先这样吧。刘老师，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系。”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全然无视了刘娟的挽留和孙春岚的叫嚣。

　　封名紧跟着他出了办公室。封弈停下来，说：“别跟着我。”

　　封名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封弈风风火火的离开，走出教学楼，走出操场，坐上车子，车子离开，干干脆脆。

　　刘娟还在办公室里安抚孙春岚，陈眠像一个待审犯站在他们身边。

　　刚刚封名追着封弈走了出去，现在还不见人，大概已经回去了。

　　陈眠自从听见封弈说出的那句转学，就开始心慌不止，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手机忽然叮得响了一声，陈眠趁着她们不注意，低头去看。

　　是封名发来的微信。

　　他刚要看，手机却接二连三响起来，封名的信息像潮水一样不停歇的朝他涌来，一条接着一条。

　　吓得陈眠赶紧关了提示音。

　　手机不停震动，成片绿色的对话框在微信界面亮起。

　　陈眠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封名会突然给他发来这么多的话。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刘娟和孙春岚，干脆转过身拿起手机一条一条看起来。

　　“陈眠。”

　　“我想跟你说点事。你听我说完。”

　　“刚刚的是我哥，但不是我亲哥。我们家一共四个孩子，只有我一个跟他们同父异母。我妈是小三。虽然她当时也不知道。”

　　“你看出来了吧，在这个家，只有我一个是外人。”

　　“就连司机都可以控制我，你还记得吗？我连你带给我的卤肉饭都不能吃。”

　　“那天你约我出来，我特高兴。我高中以来第一次放学以后提出要出去一趟。我妈不同意，我哥也不同意。我从窗户跳出去，才崴了脚。”

　　“那天我回去以后，他们罚我抄圣经，把我的窗户装了护栏。”

　　“我没有零用钱，那天以后，我总想着请你吃顿饭，但是我没有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从那天看见你在雨里淋雨，我就总想着，如果我能像你身边的朋友一样，跟你一起吃饭，一起淋雨，一起玩游戏，那就好了。”

　　“现在我起码实现了一起吃饭这一项了。”

　　“今天的监控视频是我找人调出来的。你说我有病，不该把那个拿出来，但我如果不拿出来，最后就会真成了是你打了何骁。”

　　“你不用觉得那天你有责任，我告诉你，你没责任，一点都没有。”

　　“我打他，只是因为我早就想打他。只不过如果他不打你的头，可能我还能再忍一段。”

　　“我学了跆拳道很多年，这是第一次用到。”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那句话么，你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不用忍着。”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种话。”

　　“真的。”

　　“所以现在我不想忍了。”

　　“说了这么多，我就想问你一句。”

　　“如果我转学了，你还会跟我一起吃饭么？”

　　陈眠低头拿着手机，手机上成片绿色的信息随着屏幕的光一次次熄灭，又一次次被他按亮。那些信息就像黑夜里一闪而逝的极光，映亮了幽深的森林，那里藏着封名那颗被活埋的心。

　　陈眠心里鼓动着叫不上名字的热流和心酸，在对话框打下一行字：吃饭算什么，我们还得一起玩游戏，一起淋雨，一起参加物理竞赛，反正，你想做什么都行

　　他不知道看到信息的封名会是什么表情。他只知道，一定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无谓冰冷。

　　看到封名说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时，陈眠居然觉得有种极大的冲击和动容。

　　因为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某句话，也会成为某个人破局的一道光。

　　人活着有什么价值呢。

　　他常常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往往没有答案。

　　可是如果能成为某个人的价值，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是有价值的呢。

　　我们倾尽一生庸庸碌碌，在人群中作乐，在街头上徘徊，在深夜里哭泣。

　　明明每个人都有深海一样澎湃的内心，可那灵魂的光点，在这孤独星球的一端，晦暗得仿如灰尘。

　　不甘寂寞，所以希冀连接。于是我们成为某人的孩子，某人的朋友，某人的爱人，某人的父母。

　　在有限的一生中，拼命伸长自己的触角与他人连接，从中寻求着价值的支点，让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生能成为某人的意义，从而成就自己的意义。

　　虽然明知道生命中注定有来有去，有连接就有断绝，可是人们还是会孤注一掷。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于静的意义。

　　他也曾经是何骁的意义。

　　他明知道，所谓人和人的连接，在岁月面前总是不堪一击。

　　他原本已经想要放弃努力维持一段与人的连接。

　　可当他看着屏幕，却怎么都不能想象封名转学之后再次成为人偶的样子。

　　虽然曾经遍体鳞伤，但是他还想试试。

　　就再试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