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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十五 ...

  •   十五、你到底是谁

      十五年前的果敢,三年前的丰神俊朗,清漪园中的坚忍冷静,银钩赌坊里的孱弱,以及昨夜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唐暗月,唐晚词或者说是小晚,谁是谁,谁又不是谁?我已经完全不能分辨。
      蒙胧中,只一弯暗红色的月亮颤巍巍地悬挂在天上。忽然,一片乌云飘来,天地间风云变色,未过片刻,居然下起雨来。风云呜咽中,我模糊听到一个凄厉的声音。想听清楚内容,却又恍惚了。闪电里面,间或出现晚词的脸,青白的,唇色也是青白的,仿佛已经死了很久似的。我用力伸出手去,想摸一摸他的脸,每每快要触摸到,却又捞了一个空。我想唤他:“小晚,小晚!”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叫不出半分声音,胸中充塞着一口浊气,让我心口生疼。

      “不要走!”一个声音从我口中冲出,我睁开眼睛,眼前是天下会客房中的湖绿色帐子。我动了动身体,肩头颈后痛彻心肺,触手可及之处,尽是一片粘腻的冷汗。

      我细细回想,忽然记得那一日在客栈我被抓走,受伤,记得了玉麒麟父子的死,袁子期的死,东林派的灭门。我不敢去想那个人,尽管他已经在我梦中频频出现,甚至没有他,我的梦就已经不再完整。叹了口气,眼睛望着帐顶。毕竟受伤流了不少血,我觉得困倦,片刻就沉沉睡去。

      一宿无梦。

      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伺候的丫鬟见我醒了,忙过来扶着,我笑道:“哪就那么娇弱了?不就是点皮外伤?”
      可是丫鬟还是不放心,谴人叫了袁源过来。
      袁源过来,给我看了伤口,见已经开始收口,绷带上也没有鲜血渗出,便说:“虽是收了口,但将来恐怕要留个大疤。”
      我笑道:“在衣服下面呢,别人也看不见。又不影响行动——”我忽然掩了口,我的眼前忽然又出现唐晚词因为多年前坠崖受伤而崎岖不平的身躯。
      沉默凝滞了空气,袁源捋了捋我的头发:“我给你梳个头吧,收拾干净了,去看看他。”他见我没说话,接着说:“他受了那一掌,吐了血。”
      我的头猛一回,牵到了头皮,疼得我直咧嘴。
      “莫急,莫急,”袁源安慰道,“其实也不是那么严重,只是他不愿意吃我开的药,”我从镜子里面看见他撇撇嘴,“若是吃了我的药,只怕现在已经没事情啦。你的他很倔呢,你不去看看他?”
      我的心犹豫起来,去,还是不去?
      心里一心只想去看看那个叫我魂牵梦系的人,但是亦有一万个理由让我不去找他。怎么办,怎么办?!
      袁源又笑了,他把我的头发梳顺,挽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百合髻,用一根珐琅簪花的发杈别住,端详了一会。他说:“世间很多事情并非没办法解决,只是当事人都等对方先说话。这等着等着,再好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倒成了遗憾。”
      我看看他,摸摸那发髻,道:“你和小韩是谁先开口的?”
      他又笑了:“你个死丫头,本为了说你,现在倒说到我头上来了。我可不敢再说了。我现下还熬着药,先照看去了。”话音刚落,他就分花拂柳地去了,只留下我,怔怔地发呆。

      白花的青缎女子绣鞋,这是玉麒麟死前拿给我的那一只;那个可能是夜夫人的梳头盒子,里面少了一根簪子,也从玉麒麟那里得来。这两样充满了谜团的东西虽然放在我的面前,我却丝毫提不起兴致去探究。身上的两处伤口犹自疼而且发痒,想躺一下,却心里乱极。打开抽屉,却看见一个红色的小包袱皮,那是十五年前初认识他那日所穿的斗篷所制。

      我忽然站起,把那绣鞋和梳头盒子一古脑包进那包袱皮,随身携了便直冲唐暗月所居的院子。如果,如果有人问我去找他做什么,我可以说是探讨这两样线索的吧!

      鼓足了勇气,我快步走向那个修竹千杆的庭院。一声悠扬的琵琶声从院子里面传出,他那里应该有别人在。我忙转过墙下,透过花窗向里看。
      唐晚词倚在一张藤制春凳上,身边严严盖了锦被,背后放了柔软的垫子。他的脸已经不是那天看的那样蜡黄,而是苍白,苍白得仿佛可以看到皮肤下面淡蓝的血管。唇也是单色的,显出头发和眉毛的乌黑。只还是瘦,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三年前那样的丰润呢?
      他慵懒地闭着眼睛,睫毛轻颤,手中持一把玉骨折扇正放在被子上。我看得不由痴了,他现在的样子哪里还能看到一丝的凌厉,全然就是当时的那个会笑的小晚。我的嘴角不由松弛了,然而再看下去的时候,我的心又凉了。
      当地放了一个大熏笼,隔着熏笼有一个鼓凳,悠扬的琵琶正是那里传过来。鼓凳上的女子削肩细腰,一张脸却是浮肿丑陋,那赫然便是燕无他。
      一曲终了,燕无他放下琵琶,向晚词一笑,晚词睁开眼,抚掌微笑。燕无他放下琵琶,上前扶他坐正了些,然后把熏笼上暖着的一个银苕子打开,拿出一个小小的细磁小盏和一个汤匙,用手巾在晚词的颈下垫了,舀起一勺,吹了吹,便送入他口中。晚词吃了约有半碗的样子便摇摇头,不肯再吃。燕无他便说了几句,想是劝他再吃一点,只见晚词点点头,又吃了几勺,便推开了。燕无他无法,便用手巾擦了擦他的嘴,放下碗,手却拉着他的手,不曾放开。
      我的心象是落到了无底深渊,只觉得我这三年来所有构造的世界轰然崩塌。一回头,却看见飞鸽放大的脸。
      “真人可是来拜访我家公子?”
      “我——我来,我来这里看看——哦,不是,我有些线索想请你家公子看看。”我想把那包袱给飞鸽看,一抬手,却发现手里空无一物。“我——”我语塞了,“我来——”一着急,我撇了飞鸽,朝自己的屋子飞奔而去。

      雨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我茫然在雨中像一缕游魂一般。
      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了。唐晚词,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没有我的日子,你会快乐平安地过下去。
      远处,天下会的几个下人在忙着挂着喜庆的灯笼,红色的彩绸——又要过节了吗?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一个出家人,槛外之人,或许早在我被舍出家前我的一生便已经注定。

      水色的大红,那么耀眼,那是应该温暖的颜色吧,我为什么只觉得冰冷?

      一柄贴身的“斩云”已经细细收藏,腰间的长剑也已经佩好,荷包里面足够的是银子珠宝,换洗的衣服都不用带,路上尽可以买好的。我希望我什么都不要带走,走的是一个干净的空空的躯壳。也许,这次回去,我可以真正地在修真观纵情声色,做一个人们口中传说的女子。
      唯一要道别的,是小韩和袁源。
      “我走了。”我道。
      “路上要当心,别轻易相信人。”小韩把腰间的寒铁令牌解下来给我,“如果有困难,把这个给离你最近的衙门,凭它你可以号令那里所有的捕快。”
      我把令牌推回他身边:“我不要。我会快快回观里,那里多快活,吃的,喝的,唱的,耍的——那里没人敢捣乱。”我笑了,“我的大门永远为你们开着,无论你们是想吃好吃的,还是想听好曲子,或者只是要一间舒服的屋子,那里随时都有。”
      袁源打开我的包袱,看了一看,噘着嘴说,“你一定很不快乐。你连胭脂水粉都没有带。”
      我笑笑:“修真观有更好的。”
      袁源神色黯然:“你不会再打扮的。你会觉得没必要再打扮了。你觉得没有人配看精心打扮过的你。”
      我变了脸色,一把夺过包袱:“袁源,你一直都那么八婆。我告诉你,我高兴怎么是我的事情,我爱不爱打扮也是我的事情。只要我愿意,我打扮成个男人,买了窑子里面十七八个最红的姑娘来伺候我,也是我愿意!关你什么事情!”
      袁源被吓住了。
      小韩也不说话。
      这一刻,很静。
      忽然,小韩道:“谁!”
      几乎是同时,飞鸽微笑着,只是那笑带点尴尬——出现了。
      他从怀中掏出三张红色的喜帖道:“我就知道一定是韩捕头最早发现我。这是敝主人的喜帖,就在今天晚上,请各位一定赏光。”他看看我,声音忽然有些干涩:“真人也在这里,那在下也可以少跑一趟,我家公子也请了真人,请务必光临!”
      “跟唐暗月说,我马上要外出云游,公子有喜事,小道在这里先行道贺,出席就免了。”我道,同时,向外面走去。
      飞鸽居然向我跪下来了:“公子说了,瑞璇真人请一定光临,否则,否则公子便要治属下的罪。真人知道,我三二一堂的刑罚最为严苛——”说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袁源拉拉我的衣袖,“也不知道你那位公子是大寿还是什么喜事,看来还挺有趣,不如你多留一个时辰,也不急在这一时。”他附耳过来,“我觉得今天这个喜事大有蹊跷,不如——”
      我依旧没有应承他,举步欲向前走。
      忽然见飞鸽手中忽然出现一枚匕首,他道:“若是真人不去,飞鸽只能以死谢罪!”只见他反手就把匕首向自己肋下刺去。我忙伸手去格开他的匕首,但是终究晚了一步,那匕首已经在刺入他皮肉。他额头冷汗已经爆出,还是在说:“我家公子请真人务必出席。”
      我无法,只得停了脚步,叹道:“我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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