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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Sazzi视角 ...

  •   我又做了同样的梦。
      梦里爸爸抱着我在屋顶看星星,俄罗斯的冬季那么冷,他用厚厚的毯子裹着我,教我一个个辨认夜空中闪亮的繁星。

      梦是我遥远的记忆,记忆里爸爸的脸庞已经模糊,只有声音还清晰可辨:
      “永远不要动怒。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生气,怒火将夺走你的理智。唯有保持冷静才能做出最理性的思考和决策。”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温和,从不生气,但是睿智,这是所有人都承认的。无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他都能解决。

      我还梦到了意大利的冬季夜晚,同样在屋顶,同样是看星星,同样用毯子裹着我的乔鲁诺。
      金发少年翡翠色的眼眸永远平静温和地望着我,我忽然意识到他和爸爸那么相似。
      梦里我伸出手想去触碰他卷翘的浅金色睫毛,在指尖碰触到他的瞬间,一切都消失了。

      于是我从梦中醒来。
      不知又睡了多久,睁开双眼的时候眼皮依然沉得厉害,眼睛干涩得几乎没办法保持正常的睁开状态。
      我拼命眨着眼,看向了冰冷墙体上那个灰白色的时钟,指针指着十一点,整个屋子宽敞冰冷,但没有窗户,唯有冷蓝色的长灯管始终照亮着天花板。

      已经多久了呢。
      这样无数次醒来,不知道是白天黑夜的日子。

      “Chzhaonia。”
      熟悉的声音在床头语调温柔的响起。

      萨沙尼亚,我的小名,只有爸爸会这么喊我。

      但坐在床头那个一身白大褂的灰发男人,并不是我的父亲。

      “安德烈叔叔,”我费尽力气开口,声音就像断裂的破旧磁带,沙哑不堪,“你还是叫我Sazzi吧。”

      安德烈没有生气,依然和蔼,他拿起一边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玻璃杯,杯子里仅有一指节高的水,他把杯子递到我嘴边,让我小口小口地喝完。

      “萨沙尼亚,”安德烈没有改口,语气平和仿佛聊天一般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呢?”

      “依然很糟糕。”我同样平静地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吗,小可怜。”
      他点点头,脸上带着遗憾又同情的神色,温柔地拿起了水杯边上的针管,对我说,
      “再忍耐一下吧,只要【粉红天使】消失,你就又会像小鸟一样自由了。”

      我没有表情,也没有动——前段时间被迫进行的绝食和间接性断水已经让我的身体虚弱不堪。
      无色的药剂一点点迅速地在针管中消失,我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冰冷的药水进入血管的流动。

      没关系。
      我心里暗自安慰着,这比起电击、窒息、放血等其他的折磨,真的好太多了。
      最幸运的是陷入昏迷,做一场噩梦。
      最糟糕也不过是呕吐、疼痛,只要忍耐,总会结束的。

      注射完了药剂,安德烈没有走,还是像先前那样坐在我床边,低头满是慈爱地望着我。
      他今天的心情应该很好,又开始抚摸我干枯失去光泽的头发,自言自语起来:
      “萨沙尼亚,你要清楚,我不会伤害你。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叶加特林——你的父亲。”

      ——这个人又在胡说啦。
      我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说不出话,只能暗自在心里这样想。

      “你和他一样,都很优秀。是那种天生在人群中会散发光芒的人。”
      安德烈终于将柔和得有些诡异的视线从我脸上挪开,看向了冰冷的墙壁,似乎又陷入了回忆,将他已经说过无数次的事再向我重复起来,
      “我早就料到了,你也拥有【守护灵】,就像你父亲那样。但是萨沙尼亚,这不是好事。太过耀眼有时候会被盯上,夺走【粉红天使】是为了保护你。俄罗斯军方如果在我之前发现你的守护灵,就会把你带走。”

      好吧,好吧,或许那是真的,但又如何。

      “所以宝贝,配合点好吗?叶加特林也是这样,看起来温和却异常固执坚定。我知道你舍不得【粉红天使】,但没有她,你会过得更好。”

      不,【粉红天使】是我的守护灵,只要我还活着,她就不会消失。
      爸爸说过,那是我作为人类优秀坚韧的证明。和他一样,我们的守护灵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而存在的,没有任何人能夺走。

      这一次的安德烈给我注射的不知道又是什么奇怪的药剂,我忽然一阵痉挛,身体感到了不可思议的寒冷和疼痛。

      【粉红天使】仿佛是响应了我的心情,在安德烈对面的床边出现了。
      她粉色的机械面孔看不出表情,可高大的身躯微微俯身伏在我床边,一动不动低垂着脑袋,看起来悲伤又难过。
      我说不出话来,竭力伸出枯枝般的胳膊,伸手抓住了她。

      这是我如今唯一留下的和爸爸相关的事物了。

      另一边安德烈语气激动了起来:
      “分担伤害是吗?不愧是叶加特林的女儿,他的能力也同样温柔而强大,加速伤口愈合,很受军方的欢迎。而我不同……呵,我的能力只能带来痛苦,毫无用处。”

      我不清楚安德烈的守护灵具体是做什么的,但每当沉睡时反复循环的噩梦一定和他有关。

      “萨沙尼亚,”
      明明和爸爸差不多的年纪,头发却已经全部灰白的男人脸庞英俊却苍老而憔悴,或许真如他所说,年轻时他站在爸爸身边,同样是位翩翩美青年。
      此时他的视线又落到了我的脸上,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流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
      “你是那么像叶加特林,尤其是你们的眼睛。蔚蓝清澈,犹如大海和天空相接的地方。”

      我困惑地望着他,虽然不能够理解,但我想他真的很爱我爸爸。

      “叶加特林,叶加特林。”
      男人充满血丝的灰色眼眸中扑簌簌落下了大颗大颗的泪滴,打湿了我手边的被子,
      “我的叶加特林……在你的母亲出现之前,我是那么幸福。”

      我想叹气,可是药物的折磨下已经连呼吸都顾不上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你明白那种羁绊吗?超越友情、亲情甚至爱情,至高无上的羁绊。将彼此视作自己一般信任,是能将后背毫无保留交给对方倚靠并互相守护的关系。这一切都因为你母亲的出现改变了。”

      “可是爸爸……爱着妈妈,妈妈也……”我咬着嘴唇,竭力挣扎着想要解释。

      “你的母亲配不上叶加特林。”
      安德烈的眼神骤然变得冷酷,
      “只有我,我才是那个应该永远站在他身边的人。”

      不是这样的。
      我无法理解并指责安德烈那扭曲的情感,可我认为这是不对的。
      真正的爱不该建立在痛苦和掠夺之上。
      如果安德烈真的爱着爸爸,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一定是哪里不对。

      “萨沙尼亚,”
      安德烈颤抖着握住了我冰冷僵硬的手,
      “让我代替叶加特林,成为你的父亲吧。我那么地爱他,我会像爱护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你。你就是我和叶加特林的女儿。”

      “不……”
      我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唯独这一点不能妥协,
      “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
      安德烈怒吼起来,猛地站起身掐住了我的脖子,让我更加喘不上气来,
      “他永远活着!就在我心里,他永远都和我在一起。上帝把他从你母亲身边夺走就是证明,他们没有得到神明的祝福,叶加特林应当属于我!他的女儿也属于我!”

      疯了。
      他已经疯了。继续争论没有意义。

      我放弃挣扎,任由他发泄般地怒吼,一边等待着痛苦过去。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萨沙尼亚,”
      安德烈好像累了,又颓然坐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为了弥补自己刚才情绪的失控,语调缓和下来温柔地问我,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写信。”
      我用气声微弱地请求着,
      “我想……想最后再……再见一次乔鲁诺。”

      念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眼泪自然而然地掉了下来。
      只有想起那个金发少年时,原本坚定的意志才会这样动摇,心脏像是突然柔软下来,脆弱不堪,抽搐地疼痛着。

      “是吗?”
      安德烈全然不顾我痛苦的样子,神色璀然道,
      “明白了,小萨沙尼亚也有了喜欢的人。那么就来写信吧。”

      他转身拿出了纸和笔,安静地一如既往等待着。
      每一次我要求写信,他都不会拒绝,像模像样地把我所说的话写下来,但信最终是否寄了出去,信的内容有没有被更改,这一点我无法得知,也不敢想象。

      就当寄出去了。
      就当乔鲁诺收到了我的信。
      只能这样想,才能让我保存仅剩的活下去的勇气。

      【粉红天使】感受到了我内心激烈的情感起伏,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她已经无法说出话来,能够坚持显出身形便是最大的努力了。

      “我想……把信寄给妈妈,”
      我一边流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想到远在意大利幸福的母亲与继父,还有天真可爱的弟弟们,眼里就好像有了希望,
      “代我向叔叔问好,两个弟弟应该要上学了……让他们不要调皮、我会……等我回去……会看望他们。还有,还有……”

      我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地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滚滚落下,也没有力气去擦了。

      “乔鲁诺……乔鲁诺……乔鲁诺……”
      我像傻瓜般重复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告诉他,我很想念他。希望他……一切都好。还有……”

      还有什么呢?

      太多啦。
      我想和他说的话太多啦。

      首先要好好道歉,一直以来都忽视了他的心意,就连米斯达这种笨蛋都发现了,我却傻乎乎地还把他当成弟弟。
      被喜欢的人无视心意,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呀。
      可是乔鲁诺太温柔了,就这样藏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呢?

      爸爸死后我跟着妈妈到了意大利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苦但是很快乐。后来妈妈认识了叔叔,叔叔是个善良又害羞的男人,对我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他也很爱妈妈,我很高兴妈妈嫁给了他。弟弟们出生后,家里热闹了起来。

      可是我看着他们,常常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他们才是一家人。
      属于我的家,在爸爸死去的那天,或者在妈妈再次结婚的那天,就消失了。

      我没有告诉人,可我觉得孤单,纵使身边有那么多爱我的人,还是无依无靠的那种孤单。
      直到遇到了乔鲁诺。

      他那么可怜、弱小,只有在我将手伸向他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腼腆的笑容。
      我自以为是地觉得我们是相似的存在。

      有家人,却又好像没有。
      我把对父亲的思念和对亲情的渴望全部倾注在了他身上,是我做错了,把他当做失去父亲后的精神倚靠。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或许就像安德烈所描述的他和爸爸的关系一样。
      这是一份无法用亲情、友情和爱情区分的复杂情感,我偷懒地将他简单作为了【弟弟】,可是却从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安德烈看着我始终不断的泪水,似乎有些吃惊:
      “你爱他吗?萨沙尼亚?”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但你看起来确实很爱他,非常。”

      我有一瞬竟然感激起了安德烈的温柔和理解。
      即使他做了那么多无法原谅的事,可这一切都是出于他对爸爸的爱,虽然扭曲,但是令人钦佩。

      “我不知道,”
      身体忽略了痛楚,竭尽可能地宣泄着胸中无处可走的悲伤和悔恨:
      ——“是亲情、友情、爱情……又怎样呢?为什么要去区分?”
      ——“我只知道乔鲁诺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想要一生守护陪伴的人,这样就够了。”

      “萨沙尼亚,我明白了,”
      安德烈收起了信纸,同样也收起了脸上同情和温柔的神色,站了起来,
      “我会好好把你的信寄出去的。”

      “等一下!”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胳膊疼得好像要从骨头中间断开一样,我连疼痛的余地都没有,伸手急切地抓住了安德烈的白大褂,
      “我想见他!”

      “萨沙尼亚?”

      “我想见他!”
      我哭喊起来,顾不得嗓子的干裂,发疯似地拼命喊着,空旷冰冷的房间里,我的哭声不断回荡着,
      “我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我现在就想见他!”

      “……”

      “安德烈叔叔,求求你了,让我见他吧,无论如何,我想见到他啊!”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再看一眼那双翡翠色温柔注视着我的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Sazzi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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