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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番外2 ...

  •   人的一生真的很长,泪水却总比欢笑多。

      明珠嫁给张启山以后,她换回了从前父母取的名字,李瑟。

      她依稀记得与张启山成婚后拥有过的一段太平日子,那段时候他们新婚燕尔,他自是不用理会繁琐公文,全权交与副官处理就是。

      “启山,你就不想听听我如何会拥有另外一只二响环吗?”

      “哦?夫人慢慢说,我洗耳恭听。”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李瑟将食指搁在唇上,作思索状,时不时敲一下腕上的物件,就会听到两声,一双杏眼中水光潋滟,纯真懵懂。

      张启山偶尔在李瑟停顿的时候,拈了一块果盘中被削成片状的桃子,送入她的口中。

      她吧唧吧唧地嚼着,皱着眉说这桃子一点也不甜,他只纵容地笑笑,说下次让采购的仆人不去这家了。

      她的笑快溢出来了,紧紧揽着他的手臂,张开嘴“啊”了一声,眼睛瞟向果盘里剩下的桃子。

      偶尔的夜晚,他们也会有闲情逸致,在卧室穿着真丝睡袍,大开着窗户让凉爽的风透进来,一张小圆桌上摆着一瓶葡萄酒,两个玻璃酒杯,他们兴致颇高地靠在沙发椅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李瑟酒量不好,微醺之下清清嗓子,唱了一两句早些年四处流转,偶然在戏班学过的戏曲,但她离开那里后再没练过,半途忘了下一句词,只得晃着手中酒杯,其中猩红色的液体在光的照耀下更加迷人,她半阖着眼眸,一饮而尽。

      她一杯就倒,口中犹在喃喃梦呓着什么,张启山凑近,才听出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勾唇,目光从未有过的柔和,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贴心地盖上被子。

      他是个完美的人生伴侣,李瑟一直这么偷偷想着,幸亏被求婚的时候,她本想拒绝,但看见他真挚的眼神,内心防线无功自破,放弃了离开的念头,上前抱住了他,否则会失去多么优秀的先生。

      所以当二爷夫人不幸过世时,她心底涌现出巨大的恐惧——人生无常。

      纵是鹿活草也没能挽救丫头脆弱的生命,她不想像二爷失去夫人一样,失去张启山。

      丫头的死,和启山有关。

      李瑟亲眼见证了瓢泼大雨的一天,性情孤傲的二爷为了祈求药材,跪倒在张府门前,哀声求药,丫头倒在他的怀里,水珠顺着脸颊不断落下,不知是雨水还是泪。

      张启山没有开门,隔着铁门与他遥遥对视,反复只有一句话——我不会把药给你。

      李瑟站在门厅,雨伞无力地垂下,怔怔看向低声下气的二爷,与冷漠无情的启山。

      丫头终究是香消玉殒在二爷怀里,悲痛愤怒之下的二爷将张启山视作杀妻仇人,一剑砍伤他的肩膀,她在一旁懵住,条件反射地冲出来挡在他身前,以手握住剑刃挡住第二次攻击,目光执拗而决绝。

      二爷被劝走后,张启山执起李瑟被划伤的手,眼中疼惜之意不言而喻,甚至不顾自己强势,先行为她包扎。

      “以后别这么做了。”他低下头,沾着酒精的棉签涂向她手中血痕。

      “你是我的夫君,我不能看着别人杀你却无动于衷。”她撇撇嘴,倒吸了一口冷气,“嘶,疼——”

      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裹在李瑟的手上,活脱脱成了两个大馒头,在他走后,她噘嘴看向不完美的双手,眼底却蕴着一抹轻巧得意:“好歹没成了寡妇。”

      李瑟虽然伤了双手,却仍悉心照顾着张启山的伤势,每每他让她不用管这些琐事的时候,她总振振有词:“五爷还总被姐姐管得服服帖帖呢,你怎么不和人家学学?”

      他似笑非笑地舒展开眉眼:“我是我,他是他,你不是照样没有你姐姐温柔贤淑吗?”

      李瑟佯怒:“那你娶我做什么!干脆就去五爷家把我姐姐抢过来好了!”

      张启山却紧紧搂住了她,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犹一言不发,他笑:“家里两人未免太闹,有你一人足矣。”

      她这才拧了他一把,嘟囔:“不要脸,走开走开……”她急急忙忙挣脱开跑走,故意不让他看见自己眼角湿润的泪水。

      李瑟的心愿很简单,这辈子与张启山天荒地老,长相厮守,纵是老了也要牵着手一起散步,看夕阳,可是她也知道,在当今这个乱世,这样平淡普通的愿望是最不可能达成的。

      二爷也曾拥有难得的幸福,却在失去之后放浪形骸,花天酒地。

      国家也曾拥有繁荣的盛世,却在落后之中为人欺辱,割地赔款。

      整个长沙城每天都有许多人死去,整个国家处于动荡不安的时局。

      颠覆一夜即可,从来没有人能逃过。

      这辈子能活多长她不知道,她只想抓紧一切时间,与他在一起。

      张启山说要下墓的时候,李瑟张了张嘴,却最终与往常一样笑道:“我等你回家吃饭。”

      就像无数个早晨他出门时,她对他说的话一模一样。

      不过下墓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想破坏他的计划,更不想阻碍他的道路,微笑着目送他远去,这是一个贤妻良母应该做的事情。

      理解,懂得,包容。

      可是李瑟不想,她只想揪着张启山的耳朵质问他,把自己置于何地。她素来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女人,不想明白家国大义,只想好好守着自己的男人过日子。

      张启山离开之后,她夜夜都在吃饭时为他准备一副碗筷,添上大碗的米饭和菜,害怕他回来之后没有饭吃会饿,可每一次都心灰意冷地将饭菜倒掉。

      她心里终究是不安,夜夜做着噩梦,便索性跑去五爷家,将姐姐拐到府里和自己一起睡,害得五爷独守了几夜空房。

      小时候,李瑟喜欢和姐姐一起睡,失去至亲令她彻底失去了安全感,每晚必须要姐姐在身边,相互依偎才能安稳,但现在时隔多年,她又和姐姐睡在同一张床上,枕边虽然有一个熟悉的人,却消弭不了失去张启山的孤独。

      陈皮来刺杀她的那一回,李瑟想,我不能陪启山一起到老了,怎么办?

      她随手拿起化妆台上的香粉向他挥去,她夺门而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启山救我!

      但最后救李瑟的人却不是张启山,而是陆建勋,那个与启山争锋相对的男人看向她的目光令人讨厌,后几天他陆续拜访,送来各种讨好的礼物,李瑟全部命管家扔了出去。

      李瑟终是等回了张启山,她难掩心中的欣喜,他却精神恍惚,举止古怪。

      长沙城中出现有关张启山的谣言和诋毁,二爷被诬陷是日本奸细,他为保二爷被撤职,病情愈来愈重,她终是下了决定,带他回北平治病,让那些仇人找不到他的所在。

      李瑟让副官提前秘密送走了启山,自己一个人留在府上混淆视听。陈皮杀进来的时候她身姿傲然,眉眼弯弯,冷哼一声:“你永远也不可能杀了他。”

      暴怒的陈皮欲杀她泄恨,却被听到消息赶来的五爷拦下,他只得作罢,不甘心地离去。五爷欲接李瑟回吴家避祸,她却摇头:“我要守着家,等启山回来。”

      他人如何劝,李瑟都不为之所动,启山走了,就让她守着他们共同的家吧,不能等他回来的时候没有家了。

      二爷逃了,通缉的告示贴的到处都是,李瑟却知道,他们迟早会回来,重新夺回长沙的掌控权,所以她不急。

      李瑟照样每天喝茶,打麻将,听戏,有时兴趣来了还会跟着哼两声,看不出丝毫失势的样子。

      九爷前来送信那天,她盯着短短几个字的信纸看了一个下午,最后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去东北。

      信是八爷亲笔所书,说启山服下黑乔寨的圣物,病情逐渐好转,却仍是意识呆滞,遂决定带他去东北解开心结。

      李瑟在九爷的帮助下偷偷潜出了长沙,搭上去东北的火车,一路上她翻来覆去,反复地想若是出了事她该怎么活。

      在东北的火车站,李瑟见到了张启山,他却已然不认识了她。她潸然泪下,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都倾注了她的心酸与坚毅。

      之前在北平新月饭店拍卖会上一位贝勒爷与启山趣味相投,留下信物,他们带着信物找上贝勒爷,求他相助。

      在他府上歇息的这段时间,明知张启山不会记起任何往事,李瑟却仍耐心地一桩桩讲述给他听,他们的初识,再遇,倾心,分别……她将腕上的两只二响环露出来给他看,轻轻敲动,就会听到两声回响,他眼中隐隐有挣扎,却在瞬间消失无踪。

      张家村落前,前有生死线的困扰,后有日本人的狙击,万般无奈下,只得入内避难。

      张启山反应激烈,在苦苦搜寻之下,他们进入古楼之中,李瑟不顾八爷阻拦,以身犯险。

      “只要你好好活着就行。”

      外界的光线被缓缓隔离,她喃喃自语,笑中带泪。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或是李瑟和张启山命不该绝于此,她平安无事,他安然苏醒,用命赌的这一局,她赢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去后一定要去赌桌上大杀四方,赢得别人哭爹喊娘。

      李瑟这么想,却被张启山紧紧抱住,他大病初愈,嗓音暗哑:“没有下次。”

      李瑟逗他:“就是你想再来一次,我也不愿意再舍身救你了。”

      重返长沙,李瑟不想再理会九门之间的事情,她怕了,怕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情,怕启山死,也怕自己先到最后孑然一身。

      张启山又要下墓,她挣扎了许久,夜里趴在枕边轻声问道:“你会回来吗?”

      “傻话,自然会回来。”他只当这是她的梦话,全然没放在心上。

      她翻过身,将头埋在被子里,无声低啜。

      有时想想,他的责任太沉重,为了九门中人,为了驱除鞑虏,为了家国大义。

      李瑟不希望他这么累,也不想掺和进复杂的事,她偶尔会羡慕五爷和姐姐,在乱世中不结仇怨,广结善缘,整日不为事烦心,只管遛狗,多好。

      如果……如果他们可以离开长沙,多好。

      李瑟规划了一下离开后的生活,他们可以去往一个偏僻的乡下,避去天灾人祸,一亩薄田,一间草屋,他下田耕种,她织布做衣,就这样度过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

      幻想结束在一声叹息。

      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张启山从来都不是一个安于平静生活的人,他身上的使命与责任无人可以代替。

      那就,陪着他吧。

      李瑟从来都没有对张启山说过,她曾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中种种经历,如同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一般,犹如梦魇,令她浑身冷汗,无法醒来。

      梦中她撺掇着姐姐离开了长沙,在火车上偶遇日本军官,从此便开启了一生的噩梦。

      姐姐为护她周全,忍辱负重,沦为军官的情人,而她也辗转零落,曾入狱受辱,等到再次和姐姐团聚的时候,两人的身份发生转变,成为名震北平的双生花“并蒂”。

      只不过这所谓的名声,却是恶名,铺天盖地的恶意向她们迎面压来,胸腔里尽是绝望,无法喘息,甚至连呼吸都受到了限制,生命被挤压地稀薄,随时都面临着逝去的危机。

      李瑟看见她在梦中穿着艳俗的衣服,与男人调笑魅惑,一颦一笑之间都是浓浓的风情气息,她反感地皱了皱眉,却在转瞬之间,看见了张启山投来的复杂眼神。

      他站在不远处,身披貂皮,威仪赫赫,如同天神下凡一般俊朗,身边有五爷和八爷相陪,李瑟不自觉心头一惊,躲过他的注视,却看见姐姐眼底含着一片凄然水光。

      姐姐与五爷,也是无疾而终。

      这个梦太长,她已记不清具体情况,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在大雪纷飞的火车站,姐姐选择抛弃了她,李瑟心口剧痛,仿佛真实感受的情绪一般,在火车轰鸣中,她乘着火车远去,眼泪簌簌而下,哭到窒息,却再也没有看姐姐一眼。

      最后一眼,就是生死轮回,往后再也无法相见。

      李瑟醒来之后,泪湿满襟,无法遏制的悲伤如潮水一般涌出,泪水大颗大颗掉落而下,但是她自己也不知晓,为什么哭泣?

      一切的情绪真实,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中她所做的行为,从未承受的一切后果。

      不过还好……这只是一个梦境。

      而不是现实。

      还好最终姐姐选择留在长沙,嫁给了五爷,而她随后也因此结识张启山,两人欢喜冤家,感情却愈陷愈深,直到张启山向她求亲,娶入家门。

      还好梦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陆建勋终于恶有恶报,被杀身亡。启山下墓归来,重新成为长沙布防官,九门中陈皮继任四爷的位置,霍锦惜将当家之位退让给霍仙姑。一切仿佛尘埃落定,一切仿佛恢复原来的平静。

      李瑟不再整天和张启山腻在一起,她决定做些什么,为国家,更为了他。

      她开始和附近医院的大夫学习医术,虽是半路出家的护士,无法成为医院的正式员工,但在医院人手不够的时候也可以上去帮忙止血消毒。特别是寄生虫感染的时候,村民们被张启山强制看病,去村落的治疗团里也有她,忙得脚不沾地。

      张启山真是一个闲不住的男人,她一个没注意就去了洞庭湖。据说是和副官一起,李瑟瞎琢磨,是时候给副官找门亲事了。

      听说,害死丫头的毒下在陈皮送她的簪子上,同时他亦身染病毒,万念俱灰。李瑟唏嘘,想出以身设局引出陈皮的方法,启山自然是不会同意,却也没有再好的方法,只得暗中保护她。丫头的遗书下,陈皮仰天长啸,状若疯癫……

      近了,枪声和硝烟正在缓缓靠近,近了,飞机与炸弹正在天空盘旋。

      1937年7月7日,七七事变,日军炮轰宛平城。

      1937年11月12日,淞沪会战损失惨重,上海沦陷。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日军屠杀手无寸铁的军民三十万。

      1938年5月19日,徐州会战结束,徐州沦陷。

      1938年10月,日军攻陷武汉,广州。

      1939年2-6月,日军攻陷海南岛、南沙群岛和汕头等地。

      1939年9月14日,湘北会战爆发。

      张启山在日军主力的攻击下寡不敌众,死守长沙城,即将失守之际,援兵赶到,竟是早就退出长沙,为求自保的九门诸人。

      外敌当前,九门同心协力,共同抗战……

      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日本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结束战争。

      长沙。

      “叔叔,我长大后也要像你一样。”孩童仰视着面前戎装的男人,用稚嫩的嗓音软软说道。

      张启山定定看向穿着粗布衣衫的幼童,眼中浮现出一抹与铁血外表不符的温和,他听到自己的生意很轻很轻,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清瘦的脸蛋很干净,黝黑的瞳仁与他对视:“我……”

      “哎呦,原来你小子跑到这里来了。”五爷抱着狗凑了过来,领上孩童的小手,对他笑道,“这是我的二儿子,你还没见过吧?”

      张启山僵硬的手上攥着一串鲜艳的糖葫芦,弯下腰递给孩童,硬是扯出一个并不明显的笑:“我是张启山。”

      毕竟是孩子,有了吃了就可以忘记之前的一切好奇心,他拿过来舔了一口,脸上浮现出纯真的笑容。

      五爷笑眯了眼:“佛爷也喜欢小孩子?我们近几日就打算回杭州了。”

      张启山站起身,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也打算离开了,走的那天……我有其他事情,不来送了。”

      孩子咬着酸酸甜甜的山楂,眨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礼貌地道别:“张叔叔,再见!”

      再见。

      张启山在心里这么回应道。

      他出了城,走路很慢,走到一出低矮的土堆旁。那里有一个女子背对着他,身姿窈窕绮丽,她的嗓音清澈好听:“我等你很久了。”

      女子转过身来,岁月待她格外优厚,婉丽的面容上不见岁月的风霜,她静静看向张启山,眼中氤氲起莫名的水雾。

      他微笑着看向她,目光温柔缠绵,却并不是对她,而像是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人,但,须臾之间,他便恢复清明。

      他缓缓单膝跪倒在地,垂下头,哑着嗓子说:“李瑟,我来了。”

      地上有一块小小的墓碑,上面布满了炮火硝烟的痕迹。

      爱妻李瑟之墓。

      1944年6月19日,长沙沦陷。

      有一个秘密,世上曾有两个人知晓,现在,只剩下一个。

      张启山离家征战之后,李瑟曾诞下一子,她知自己不会眼睁睁看着日军攻破长沙,遂提前将幼子委托痛失腹中之子的姐姐,自己则在破城之日大义凛然,以女子之身悍然护家,与数十日本军人玉石俱焚,中弹而亡。

      消息传到张启山耳中的时候,他一言不发,下属皆以为他是无情冷血之辈,他却转身用力咽下喉头的一口血。

      今日,他终于得见自己的儿子,可是李瑟,却已不在身侧。

      想必老五从没有怀疑这个孩子的身世,又或者是知晓一切故意装作不知,但他对这个孩子是真的好。

      总比放在自己身边的好。

      不相认,放他去过李瑟想了一辈子却没过上的生活吧。

      他这么想着,唇边染了一丝柔和的笑。

      ……

      当李瑟从这场冗长繁杂的梦境中醒来以后,发现泪哭湿了枕头,她恍惚地撑着身子坐起,长发垂落,遮挡住脸上的所有神情,须臾,她的嘴唇挪动了一下,湿润的眼角又渗出泪水,顺着消瘦脸颊缓缓滑落。

      窗外的暗色还没有完全散去,笼罩在一片烟雨混沌之中,她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哀戚的鸟鸣,大概又即将有生命这场暴雨之夜中殒灭。

      但是她却无能为力,一如这许多年的常态一般。

      除了保全自身,她什么也不能做。

      她长时间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身体灵魂没有完全从那场梦中脱离,她清晰地记得张启山手心的温度,以及他坚毅面容中偶然展现出来的柔软温情。

      李瑟清晰地记得,自己与他成亲,度过了不到十年的幸福生活,一朝梦碎,被枪声与炮火吞噬,她的意识坠入黑暗,不断下沉,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等到终于掌控身体可以睁开双眼的时候,她便醒了。

      她面对这片空荡荡的房间,如幽魂一般,无家可归。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刻。

      但仿佛冥冥之中,她能够听见张启山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她的耳边,锥心刺骨,犹如在另外一个世界,不断呼唤着远去的灵魂。

      李瑟记得当初在新月饭店第一眼看见张启山时,那一刻心脏微微悸动,如枯萎衰败的花朵重新有了光彩,她更记得拍卖会上他不吭不卑,以傲然挺立的姿态面对日本人和美国人的轮番加价挤兑,最终成功拍下了三件珍宝,更以三点天灯获取了尹小姐的芳心青睐。

      但是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对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

      她因为前半生的遭遇不信男人满嘴承诺,习惯性冷眼旁观他们的讨好奉承,心思不屑一顾,甚至以恶意猜测他们来到北平的目的。

      满身污名的双生“并蒂”与前途无量的尹家小姐相比,她什么都不算,只能俯在低微的尘土泥污里,仰头倾慕那一轮明晃晃的炽热日光。

      她永远也无法剖析漆黑腐烂的内心,站在这片阳光底下。

      便会灰飞烟灭,再也无法留下一丝活在人间的痕迹。

      而梦中那个自己,虽仍心有偏执尖锐,却在漫长时光与他的陪伴下,逐渐化为另一种执着信念,不伤于人,坚定柔和,而有锋芒。

      那是她的另一种人生。

      也是她,此生不可触碰的光亮。

      她不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而远在长沙的张启山和尹新月有没有喜结良缘,这些她都再也没有理由关心了。

      等待她的,只是无边的坠落。

      但是……即使现实与梦中的情景大不相同,她也应该活下去,无论前路多少荆棘艰难,她都要咬牙活下去。

      活下去,见到最后的胜利。

      等到……她想要等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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