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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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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恶梦从未离去。
在无数个寒冷的夜里,无论闭眼或是睁眼,那些人都不肯散去,伸出无数条阴冷的手臂,如常年浸在地狱的幽池,紧紧贴附在她的皮肤上,直到将她拖向绝望的深渊。
冷汗湿了鬓角,她睁着双眼,将身子缩在暖和的棉被里,却仍在颤抖。
不敢发出细微声响。
壁灯一角幽幽聚起一片暗光,不远处的女子睡容静谧,她却辗转反侧,不敢安枕。
明天还要继续跟着那个徐州军官……距离拍卖会的日子也不长远了,需要把全场人的身份全部摸一遍,不要最后功亏一篑。
她强迫自己去想以后那些纷杂琐碎的计划,这样那些人才能暂时远离她的思绪,不至于再度坠入那场深远的噩梦。
她甚至想,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刘松仁不就是垂涎于她们姐妹二人的容貌,他要什么,自己不如便给了他,之后的计划也许更加游刃有余。
怀着这些复杂的心情,生烟晕晕沉沉地睡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直到翌日早起的时候,她提前醒了,睁着茫然空冷的双眼,在虚空中涣散地望着,隔了几分钟才恍然清醒,这里还是新月饭店。
微亮的细光从纱帘外透过来,她看了看柜子上的闹钟,现在还不到六点,距离早餐的时间还久,不过已经睡不着了。
生烟拿了干净衣服,轻声下床,生怕惊醒一旁熟睡的妹妹,向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等明珠揉着惺忪双眼醒来的时候,生烟已经梳洗完,披着一件浴袍,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身后,坐在化妆镜前轻描黛眉。
“姐姐?”明珠在她背后轻身唤了一声,语气软糯犹在梦中。
生烟捏着眉笔的手一抖,眉角部分划出了一道突兀的线,她不动声色地抹掉,没有回头:“时间还早,你可以先去梳洗,再去衣柜里挑一件喜欢的衣裳。”
明珠这时是真的醒了,她皱了皱眉,开口抱怨:“衣柜里的衣裳变来变去也就是那些,有什么好选的。”
生烟从镜中看到她包子一样鼓起的脸,温软纵容地笑了笑:“你若是没有心情,就再睡一会,左右最近也没什么事,我下去陪他用早餐就好。”
“不要。”明珠却断然拒绝,“我一会就好,姐姐你先别下去,等我一起。”
说罢她便进了浴室,不久里头传来哗哗水声,生烟化好了妆,离了化妆镜,在衣柜里挑挑拣拣,隔着一扇门问她:“就穿前几天新买的旗袍吧,颜色虽然艳了些,但我估计他会喜欢。”
浴室里伴着水声,传来嘀嘀咕咕的几句,生烟也没有听清,左不过是抱怨的话,她拿出两件一模一样的旗袍放在椅背,自己解下浴袍,换上了其中一件。
这身旗袍颜色艳,她又是正当韶华的女子,衬着脸上妩媚的妆容,不似名门闺秀,倒是偏生出一股风尘气。
她在镜前仔细看了看,心里总是不满,又从衣柜里挑出一件白色坎肩披上,这才勉强压下了艳俗之气。
明珠推开浴室门,正拿着毛巾擦拭长发,她看了一眼生烟,语气有些迟疑:“姐姐……这倒是有些不像你了。”
生烟从首饰盒里随手取了两串银闪闪的耳环戴上,仔细对照着镜中打理容光,反好笑地问:“我从前是什么样不要紧,重要的是现在他喜欢就够了。”
明珠站定了一会,生烟久不见她开口,转过头去看她,却见她紧紧抿着嘴唇,眼中蓄了泪。
生烟心下一惊,连忙补救安抚:“我的意思是……从前也没有哪里好,现在我们倒是不用为钱发愁了,等未来去了上海,就再也没有人找得到我们,再也不用受人钳制了。”
明珠低首眨眼,几颗泪珠滚落,她哽咽说:“姐姐……其实你不需要做那么多,这条路走不通,这世上,总有别的路。”
生烟垂下眼帘,勉强笑道:“只是陪他吃顿饭,又不是叫我陪他上/床,怎么和生离死别一样。”
明珠眼圈微红,咬了咬牙:“我就是觉得他不怀好意!”
“我们既然接近了他,就得明白他是什么人,比起那些亡命之徒,这类轻易上头的男人才更容易掌控。”
生烟走近几步,手指抚上她的脸,抹去泪痕,笑言:“再说,你我姐妹处处在一起,他还能趁你不注意,强行把我掳了?真是傻丫头。”
明珠失了神,喃喃道:“如果当初我们留在长沙的话……姐姐你和五爷……”
“明珠——”
生烟打断了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往事不可说。”
屋里陷入一阵沉默,半晌,明珠吸了吸鼻子,故作轻快地开口:“姐姐,我来帮你梳头发吧。”
生烟拗不过她,被她执意按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明珠拿了一盒茉莉味的头油,仔细嗅着清香的味道,生烟却指了指另外一盒:“拿那个玫瑰味的吧。”
明珠的手顿了顿,听从了她的建议,就着浓郁的玫瑰气息替她梳理着头发。
发丝掠过她的指间,卷翘却又粗糙,明珠不禁黯然道:“姐姐的发质需要好好养护了。”
生烟回望镜中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抬起手来,明珠紧紧握住。
乱世之中,人如刍狗,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眼前的唯一亲人。
明珠紧紧握住她的手,忧愁袭上心尖,她一遍又一遍呢喃:“等到了上海,没有人可以强迫我们了,我们就一起回家,到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
仿佛如此,就能摆脱悲惨的曾经。
“……好,我们一起回家。”
犹如承诺一般,生烟缓缓应道。
……
刘松仁今日春风得意,早晨起来特意刮了胡子,换上了最整洁的军服,早早就在餐厅等待他新得来的两位美人。
这个年头只要有钱,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刘松仁虽然一直秉持着这样的念头,家中也有不少妾室,但难得遇见容貌相同的双生花,且性格大不相同,想必伴在身边格外长脸,必会引人艳羡。
昨日他刚结束了一场赌局,正是连输几把,心烦意乱的时候,却瞥见不远处一对容貌娇俏的姐妹笑吟吟望着他,原本在赌场上的失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对姐妹望着他也不怕生,甚至对他举了举酒杯,勾唇笑了一笑,酒红色液体流转,更衬得她们皓腕莹白,姿容曼妙。
刘松仁大脑一热,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无数不可描述的画面,心下升腾起一股兴奋刺激的感觉。
美人之一端着酒杯盈盈走来,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句:“刘长官。”
另一人也不甘落后,一起簇拥过来,含情脉脉望了他一眼,腻声道:“我方才与姐姐说呀,在这新月饭店里,也只有刘长官才称得上豪杰二字。”
“那当然!”刘松仁尝试搂上她的肩,见她没有拒绝,心下更加猖狂。
最先说话的美人将酒杯递了过来,道:“乱世不易,我姐妹二人只想找到能够依靠的良人,不知道……刘长官是否就是那个人?”
刘松仁抬头,撞入一双美目中,那副欲迎还拒的姿态令他心直痒痒,更别提怀里那个还攀住自己的脖子,幽幽笑着,哪里还能坐怀不乱。
他打定主意,接过美人的酒杯,上面还有口红的印记,他就着那个位置将酒一饮而尽,挥手豪气道:“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刘松仁的女人,等这里的事结束了,我就带你们一起回徐州!”
没想到来一趟新月饭店,还能带回去一对双生花,他此刻也不去想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哼着小曲,一心等着美人梳妆。
等了一阵,他眼前一亮,算是不负自己的期待。
双生花聘聘婷婷地携手走过来,吸引了过道上不少人的注意,生烟先一步揽住刘松仁的手臂,美人巧笑嫣然:“松仁哥久等啦,我们姐妹俩换衣服多用了一些时间,应该没有耽误时间吧。”
明珠不动声色地攀上他另一只手臂,小幅度打了个哈欠,告状:“都是姐姐着急催我起来,谁不想见松仁哥,但是起的也太早啦。”
刘松仁好不春风得意,全然忘了自己等待的那些时间,只两边紧紧抓着美人的手,一起进了餐厅。
现在还算早餐点,新月饭店是北平最大的拍卖所,就连日本人也要对其礼让三分,因为几天后的拍卖会,不少名流豪杰纷纷接到邀请聚集于此,等待自己心仪的拍品,更有像刘松仁的一方军阀,来此只是为了长脸,生烟与明珠几日前来到这里,见到了不少传闻中的名人,精挑细琢之下才选中了他,也是因为一个非常合理的原因。
人傻,钱多。
在北平对于这对双生花的传闻颇多,不过多是负面,那些人将她们比作勾栏妓馆的女人,妩媚风情,一举一动只为金钱,而毫不动情。
折在她们身上的男人颇多,大多被勾走了魂魄,也没了金钱傍身,只得含恨离开北平,从此沦为笑柄,更有少数者,不知触动了谁的利益,竟神秘失踪,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成了一桩悬案。
众说纷纭,都道是双生花不详,命带凶煞,但为了美色不顾性命者众,大家素日生活无聊,也乐得看戏。
这一顿早餐下来,众人毫不意外地发现双生花之间又换了新的男人,众人彼此之间有了默契,既不去提醒当恶人,在美人心中保持绅士风度,往后还能好说话,至于那个傻乎乎的男人,谁在乎。
刘松仁虽然是个从军的粗人,却难得懂得姑娘家的爱好,早餐后携了她们一起去逛成衣店,他看着姐妹两身上的旗袍款式,对着老板吩咐:“去,把你们店里最新的衣服拿出来。”
老板见来了金主,忙不迭地把最近裁缝新制成的款式拿了出来,任她们挑选。
“松仁哥喜欢哪一件?”明珠正拿着两件款式差不多的旗袍相互往自己身上搭,见刘松仁走近,不禁抬头问他,女人上挑的眼尾画着一抹嫣红色彩,泛出一丝媚态,刘松仁喉咙紧了紧,忙道:“那件酒红色的吧,你身材好,这件更显身材。”
明珠抿唇一笑,眉眼间风情万种:“那我先去试衣服,松仁哥你不许去偷看。”
生烟在那头轻笑一声,嗓音甜腻道:“松仁哥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去偷看你换衣服,再说了,松仁哥陪你挑这么久,也该陪陪我了。”
她撒娇的语气犹如糖霜,一层层落在了刘松仁心里,哪里还有心思去偷看明珠换衣,这不得一心一意哄着另外一位吃醋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