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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陌去时 ...

  •   淅淅沥沥的雨声如轻喃低语,洋洋盈耳,猝不及防被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来人顾不上污泥浊水,径直淌过,三步并两步,冲上池畔的灵柩亭,嘴里高声呼道:“时予卿,时予卿!要火烧眉毛了,你倒是快起来!”

      无人应答。

      氤氲水波上,灵柩亭台内,只停了一方冰棺,居正位,终年寒气覆盖。
      影影绰绰间,倒是能窥探出里头是躺了个人影,可惜毫无声息,胸无起伏,瞧着就不像个活人。尸体,又哪能回得了话?

      来人却是不管不顾,撩开垂吊的白幔,过来便是直接掀起棺盖,气喘吁吁道:“躺躺躺,都要躺成一把枯骨了!难道还真要效仿万年王八龟,躲在壳里不出头不成?”

      百多斤的棺盖落地,发出“嘭”的巨响,终扰了棺中人的清净。寒气四散,打里头竟飘出一声悠悠戏谑,“龟可没我这么大的头。”

      “……”

      “淦!”来人赤红着脸啐骂,“刚醒来就不正经。”

      “啧,我说什么了?自个儿污秽,莫要污蔑我。”
      棺中人脸不红心不跳,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单手撑头,眼珠子漫不经心地往上瞥,调侃道:“多久未见,杨子长大了,胆子也大了,居然敢来刨棺喊尸了。不过恕我郑重重申,家兄已故,在下时不予。纵然没有立墓碑,也不该叫错名,是为大不吉。扬子自幼三火不旺,眼下临水临棺,地属阴,时有雨……呵,真是好生胆量。”

      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往往从这声中起码能将这人三分心性摸清。

      时家的郎君诨名远扬,但论到相貌气度,却是在不重色|欲的修真名流圈亦属“艳”名昭彰,尤其是这位与其父如出一辙的小时郎。

      清隽贵雅刻在风骨中,连着一把嗓子也从小由茶汤玉露养着,清朗紧劲,绝而不茹。轻声慢语间不知勾了多少姑娘的寸芳心,碎了多少才俊的后槽牙。

      可惜,可惜。
      突如其来的关心,都是不怀好意。

      山风拂面,淌着慢悠悠的话调,一股凉意从脊椎骨直冲发梢,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往日某人扮鬼的青白皮相,杨昊昀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气急败坏地嗔骂道:“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王八羔子,戏你大爷!”

      吐字清晰明朗,运词炉火纯青。
      对于这十六字箴言,杨昊昀的熟练程度不可谓不催人泪下。

      “呵。”时不予又是一声轻笑,打趣道:“还是这般怕鬼,如今微央兴许都比你强上一些。”

      “可不是么?”
      杨昊昀翻了个白眼,怪里怪气地道:“能不强么,你那好弟弟以毒攻毒,直接把自己给折腾成了鬼修!怕什么鬼,鬼都没他勇,指不定谁吓谁呢!”

      时不予:“……”
      这当真出人意料。鬼狱中少年瑟瑟发抖的模样尚且历历在目,如何能想到活体少年自成鬼修的场面……

      物极必反。
      真是了不得了。

      想起山下人还等着,杨昊昀免不得催促:“当初你说七七四十九天便够,这都多少个七七了。行了,快起来,少与我插科打诨,再晚些你的好弟弟和林长老要打起来了,你也不快管管。”

      林长老,时微央……提起这两人,不得不想起那一笔烂账。掐指一算,立春,整三年。好死不死,轮到林长老当值;要死不活,时微央今日登顶。
      实属孽缘。
      这火要真烧起来,绝对是自个儿身上最旺。
      思及此,时不予翻了个身,背朝杨昊昀,打起轻鼾:“呼……”

      “装什么死!”杨昊昀气乐了。
      他探手想要把人从棺里拽出来,又回忆起时不予方才的话,忌讳地缩手。

      杨昊昀是个少年老成的讲究人,掸尘似的用衣袖拨了拨抬棺盖的右手,想了想,反手把撩白幔的左手也掸了掸,又结了个手印,这才放下心来,道:“你弟在下头催着呢,难道你真要等他打上来才肯起来不成?”

      一声声催促就跟喊魂似的,能把鬼都给闹活咯。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叹了口气,将边上一卷白绸收好,时不予总算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又慢条斯理地规整衣服上微不可见的褶子印。

      他个高腿长,清瘦的身躯裹在飘逸的道袍中,即使是漫不经心的举止依旧令人赏心悦目。

      “微央已行冠礼,能为自己做决定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行,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就对了。”时不予大赞,“好狗子。”

      这厢风里雨里,骂也亲昵,另一边刀呀剑呀,全在手啊。

      白衣翩袂,灵剑凛冽,十来道如霜剑光围指一黑袍男子。那人一身锦缎金丝繁绣,顶上冠玉镶珠,一看便贵气得很,给人的感觉却是戾气横生,连着掌中刀似也凝着黑雾。
      正是时不予那位怕鬼却把自己折腾成鬼修的好弟弟,时微央。

      而与其针锋相对的乌发长老,便是杨昊昀口中的林长老,林道云。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除了一开始那三言两语的夹棍带棒,后头连看对方一眼都觉的眼珠子烧得慌。
      可苦了后头众位弟子。

      太虚宗与其他宗门势力不同。别家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有事不出二重山,把各扫门前雪贯彻到了极致。为防牵扯,早在开山立门时便设了乾坤,无缘人连山门在哪儿都找不到。
      因此巡逻这种事就无可必要了。

      也就新来的拜拜山头,熟悉下路径。

      这时候,这几个弟子还在心里犯嘀咕。可惜咱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

      此处离山门最近,是一片常开不败的浩渺荷花池,花叶莲蓬同生共死,花开得灿烂,果也结得丰硕。池上铺着条条宽木道,四通八达。时不予远远走来,正好瞧见后头那些弟子挨不住手酸偷偷将剑换手,笑道:“一看便是愣头青,连偷溜都不会。”

      杨昊昀只问:“怪谁?”
      时不予讨饶道:“好好好,怪我,怪我这只龟爬的太慢。”他还颇觉委屈,“可男人,不能太快不是。”

      “……”
      杨昊昀年方十四,哪吃得消这些,臊得恨不得把头钻进袖管,低吼道:“你可闭嘴吧!”

      怕这黄毛小子真恼羞成怒了,时不予悻悻闭嘴。

      三年棺生,他大半时间清醒着。寡言的都要被憋死,何况喜欢打嘴炮的。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先把人找到了,冰棺两人一起躺才得趣。
      时不予暗暗摇头,失策,失策。

      林道云最先觉察到人来,板着脸收剑,带众弟子离去。有几个频频回首,好奇打量,大多听过些流言。

      一来一去走的是两条道,连擦肩而过都未曾。

      “他躲你呢。”时微央冷笑道。与时不予不同,他不爱笑,吊眼斜斜地瞅人,总带着一股子浓烈的挑衅,若非一副好皮相,不知道得多被揍多少回。
      虽然他们这一家子半斤八两,谁也好不到哪去。

      时不予只当充耳未闻,与杨昊昀告别后,赶紧带着这刺头子下山。

      宗门坐落于群山之巅,灵气浩渺,仙雾萦绕,颇具世外桃源遗世独立的意味。山门至下有千阶梯,十步开外,都看不见一草一石。

      时微央坠在后头,离时不予足足十步,一言不发。

      走到半山腰,细雨初歇。
      撤了避水符,身上残余的水汽随着一缕白烟便悄然散去,又清清爽爽。

      时微央终于忍不住,问道:“哥,你是不是在怪我?”

      山风呼啸,时不予恍惚间竟从话语中听出哽咽,心下一突,这小子不会真哭了吧。回头,隔着雾霭,见其依旧仰着脖子吊眼看人,稍稍松了口气,他问道:“怪你什么,怪你又死一次,还是怪你脑抽选这条道?”

      时微央嘴一撇,不服气地辩解道:“才不是脑抽,我是经过多日深思熟虑的。”

      时不予摆摆手,嫌弃道:“可别,深思熟虑后还这么脑抽,说出去你是我弟,我敢认,别人敢信吗?”

      时微央:“……”
      内疚什么内疚,还是拔刀吧!

      足离千阶时,浓雾一晃,宗门已不见踪迹。出了地界,甩开身后小猫三两只,时不予领着时微央轻车熟路来到一座破落土地庙前。

      修仙靠自己,凡人靠真人。在修真界信神佛的,除了专业人士,都是偏僻地儿。太虚宗虽然避世,但好歹是灵气顶足之地,也不知这座庙宇是何时建在这么近的地界的。不过也确实荒败,还小。

      时微央嫌弃地收好宝贝刀,捡了根枯枝将门上的蛛网勾走。
      两人个子相差不多,进门险险不用弯腰。

      土地庙里头很是狭窄,多来个人都别想转身。正位摆着神龛,里头供奉着眉目慈祥的土地公公,神台落了厚厚一层灰,只摆了铜制的三足小香炉。入眼望去,哪都是灰扑扑。

      时不予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枚黄底红纹,有些像符箓的玉制路引,将其放置香炉旁,又取了三支香,将之点燃后,依照中右左的顺序,依次插入炉灰中。

      随着三香插入,天色可见晦暗,神龛内小相一变,竟不知何时替换成一尊城隍爷。

      而庙外,已是换了一番景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陌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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