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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影子武士 ...

  •   一片朦胧的幻境中,我看到了大海。一眼望不到头的迷茫大海。
      我,独自一人坐在一叶孤舟上,随着海水的起伏摇荡着。头顶,是炎热的、毫不留情的灼烤着我的太阳。眼望四周,一只硕大的金枪鱼的尸体赫然漂浮在我的眼前。受到了血液腥气的吸引,成群结队的鲨鱼游了过来,晃动着他们那独一无二的鱼鳍,撕扯着金枪鱼的尸体。很快的,那可怜的金枪鱼被鲨鱼拆卸入腹,只留了一副空荡荡的骨架随着海浪的起伏凄然的诉说着生命消逝的悲哀。
      低下头,望着自己被烘烤的严重缺水的皮肤,舔舔干涸的翘起干皮的嘴唇,一股血腥的味道准确地从舌尖的味蕾之上传递过来。水!哪里有水?
      头顶的太阳愈来愈烈,恨不得将我照射的灰飞烟灭。眼睛渐渐沉暗下来,进入了虚妄、沉迷的幽暗世界。“水,给我水,我要喝水。”
      无垠的黑暗中,感到一个灼热的唇印上我的,然后缓缓、轻柔的将一股清凉渡入了我的口中。
      是谁?
      那触觉、那温度为什么这么熟悉?
      感觉自己好像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唇的主人,却只能是微微的抬起了沉重的睫毛,试图将眼前的影影绰绰看得清楚分明。努力的看,再努力的看,终于,重叠的幻影叠加成为一个清晰的身影——一脸焦急的武皇。
      “卓然,卓然。”耳畔传来他声声的呼唤。
      迷惑的望着他,再望向陌生的四周,这,是哪儿?
      眼前不再是景兰宫的样子,而是一个质朴的房间。素净、大方的床榻,简洁、朴实的家具,很有力地说明了这里也不是然院。疑惑的望着全然的陌生,清晰的思绪迅速的涌入大脑!
      我的孩子!
      双手准确地找到了小腹,颤抖的抚摸过去……没有我熟悉的滚圆,没有我熟悉的胎动,更没有我熟悉的心跳!
      无法置信的望着武皇,双眸凄厉的探寻着!
      只见一脸伤痛的武皇颤动着双唇说道:“对不起,然儿,你的孩子,没有了!”
      没有了吗?我那才六个月大,没有来得及看一眼世间的美好便匆匆离去的孩子?
      目不转睛的望着惨白的房顶,空洞的心没有一丁点儿的感觉。就这样走了吗,孩子?难道不是为爱而存在的孩子,真的不会受到天的眷顾吗?
      房顶突然间剧烈旋转起来,将我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重又卷入了昏暗中。在那一望无边的幽暗里,一个声音不停的在耳边回荡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我才又一次有了自己仍然活着的感知。因为,从无力地垂在身体一侧的左手,清晰的传来了被人紧紧攥住的疼痛。是谁?这样死命的抓着我的手不放?是谁?恨不得要让两只手变成为一只手,永远也不分离?
      “是谁?”轻轻的唤了一声,却换来了手的迅速抽离。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夜晚。
      温暖的手又迅速地伸了过来,温暖的、轻柔的包裹住我在黑暗中的探索。“醒了?口渴吗?想不想喝水?”是武皇!他正在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询问着我的需要。
      “嗯,想喝水。”我点点头说道。
      “我这就给你倒水。”武皇说完,站起身摸索着点着了一个快要燃尽的烛台。“咝”的一声,烛光摇晃着,将武皇的脸清晰的映照出来。
      他,变得苍老了许多!
      是因为我吗?我有些难过的望着他。大概是吧!当初让我进宫,就是为了保护我不再受到太子的报复。可是进了宫,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拥有无上权利的武皇大概会有些沮丧的吧。
      小心的扶起我的身子,他拿起勺子,笨拙的给我喂着有些温热的水。
      “不用麻烦皇上了,我自己来就好。”说完,伸出手接过了盛水的玉碗。一大碗水下肚,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这里是什么地方?”此刻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连风也停住了脚步!远远的,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野狼嚎叫的声音,听起来,这里不像是皇宫!
      “这里是京郊皇玺山的皇家猎场。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小乔呢?”我望着武皇不解的问道。
      “荣乔夫人?哼,她已经死了!这个女人倒是有眼色,知道朕一定不会放过她,会将她五马分尸、十族抄斩!干脆死了以躲避更可怕的惩罚!”
      小乔死了?我愣愣的消化着这个难以下咽的事实,脑海中又浮现出她高举红烛一步步向我逼近的画面。“她怎么会死呢?如果她死了,为什么我还好好的活着?”
      “是靖宇将军救了你,就在荣乔夫人用红烛自己点燃而后又准备扑向你的时候,他及时赶到,一剑刺死了荣乔夫人,又把你带离了迅速燃烧起来的火场。”
      小乔自焚了?
      “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望着窗外已经泛白的天际,看着数不清的树影重重问道。
      “然儿。”武皇正色望着我说道:“有一件事朕必须告诉你。”
      “什么?”
      “这几天你的病情一直都是薛神医在照料,他是朕能够找得到的,医术最高超的大夫了。他说……”武皇面色沉重,语气中充满了疑虑。
      “他说什么?没关系,您尽管说就是了。我,现在还有什么挺不住的吗?”自嘲的苦笑一声,说道。
      “然儿,薛神医说从今往后,你,恐怕再也不能做母亲了!”
      ……
      上天是不是很喜欢捉弄人!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永远的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两年前?为什么不是我与玄大婚之前?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被人□□然后永远的丧失生育能力!为什么在我准备好做一个母亲之后又让我失去!
      “然儿。”武皇担忧的望着我阴晴不定的脸喊道。
      “我没事!我没事!你能不能离开一会儿,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说完,蜷缩进有些冰冷的被窝间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围了起来。
      七月的山涧,清晨仍有些寒意。但是骄阳刚一从陡峭的山峰中露出容颜,山谷中弥漫着的湿冷雾气便立刻消弭得无影无踪。
      我一个人孑然的孤立在溪流旁的一块岩石上,任凭僵硬的身子与岩石化为一体。
      身后,隐隐的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苍白、干瘪的手伸了过来,上面,滴溜溜转的躺着几粒颜色各异的药丸。
      “吃下去。”苍老的、不容置疑的声音传入了耳中。不用说,这一定就是曾救过我多次的薛神医。
      像个木偶一样顺从的吞咽下药丸,老人满意的转身离去了。另一个人,武皇,转到了我的面前,暖着我冰冷的手问道:“卓然,你还愿不愿意回宫了?”
      什么意思?我抬着眼,无言的问着。
      “景兰宫已经被那把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所有的人都以为被大火烧焦的荣乔夫人就是你,蓝妃。因为,朕并没有把你被救出的消息公布出去。朕想,这或许也是个放你出宫,让你自由的好时机。如果你愿意,此刻仍然可以以蓝妃的身份回宫。但如果你不愿,朕可以把蓝妃风光“下葬”,让你以卓然的身份的过一生。”
      还要回宫吗?没有必要了吧。可是,不回宫的话,我应该去哪儿呢?天地之大,又有哪里是属于我的呢?
      见我久久都没有出声,武皇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羊脂玉做的瓶子,怀着敬畏的心情递到了我的手中。
      “是个男孩儿!”说完,武皇垂下了暗淡的眼眸。
      宝宝的骨灰吗?我颤抖着双手,接过瓶子紧紧地用入怀中。终于,落下了一直隐忍的伤痛!泪水在晶莹的瓶子上跌的粉身碎骨,就如同我那灰飞烟灭的孩子!
      “我们今天就找个地方把他掩埋了吧。早一日让孩子入土为安。”武皇说道。
      “不!”我断然拒绝,用模糊的双眼望着武皇说道:“我不能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阴冷的地下!不能!”大声地喊完,我转过身奔跑着。
      “卓然,你不能跑!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停下,快停下!”身后,武皇紧张的喊道。
      他的话音刚落,我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闪过了两个人,动作利落的挡住了我的去路!
      是穆郎和靖宇!
      好啊,都是蓝若玄曾经的部下!
      “让开!”我冰冷的说道。
      “小姐。”靖宇痛苦的喊道。
      “我说让开!”
      “没有武皇的命令,我们不能让开!”穆郎冷静地回答道。
      “让开!”我歇斯底里的喊叫着,身子因为心情的剧烈变化颤动着!突然脚下一软,身子向大地飘去。
      “小姐。”靖宇赶忙扶助我,关切地喊道。
      武皇终于走了过来,朝着靖宇说道:“卓然想要去哪儿,你就护送她去吧!要注意安全,记得要把她完好无损的送回来!穆郎,你也去!”
      “是。”
      我要去的地方不过是已经不再独属于我和玄的那个隐秘的山谷。
      到了那个熟悉的幽径,我坚持要一个人走进去,让他们两人在山涧入口处等我。
      骑着靖宇的马儿,我紧拥着怀中幼小的、不再存在的生命又一次穿越了这个曾经带给我无限喜悦和憧憬的深幽小径。
      我,不能把他放在黑乎乎的地方,我要把他亲手洒在最纯净的流水中,让他与天地万物融合在一起,乘风化雨。
      来到依旧清澈、奔流的小溪旁,我虔诚的跪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把他的骨灰撒在了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水中,眼见着他消失在小溪的尽头!
      所有的仪式完成以后,步履摇晃的走到了我的树下。
      做一棵树可真好!
      不论什么时候来看它,它都巍然屹立在这里,从不让人失望!
      我一遍遍的抚摸着上面的然与玄两个字,任凭放肆的泪水奔涌而下!
      忘记玄?不能的吧!
      怎会忘记!怎能忘记?
      正泣然间,一阵熟悉的笛子声钻进耳朵。
      是他?那个可爱的小牧童!
      转过身,寻声望去,不一会儿,小牧童便吹着短笛微笑着来到了我的面前。
      “这位姐姐,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显然,他已经不认识换回女装的我了。
      “我当然知道这里啦,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去找我学吹新曲子呀?”面对着天使般的小牧童,我强装着欢笑问着。
      “你是……”一听这话,小牧童又惊又喜,只着我问道:“你就是那个小哥哥?”
      “是啊。”我点点头。
      “啊,”他激动地从黄牛的身上一跃而下!跑过来拉着我的手亲热地说道:“原来你不是小哥哥,而是个漂亮的姐姐啊?姐姐,姐姐,我告诉你哦,前几天,山谷里发生了很奇怪的事!”
      “哦?什么事?”我不甚在意的问道。
      “好几天以前,咱们这下了一场大暴雨!那天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第二天我来这儿一看,你猜怎么着?谷底的这棵松树被雷电给击中了,一分为二呢!”
      什么?我猛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身后完好无损的树!
      小牧童接着面带惊奇的说道:“可是就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再来山谷时,发现这棵树居然又好好的长在了这里!你看,完全一模一样呢!还有,树上面刻的那两个字,我虽然不认得字,可是也能看出来这棵树上的字跟原来那棵树上的字是一样的!漂亮姐姐,你说是不是很奇怪?谁会费那么大的力气,再种一棵一模一样的树呢?”小牧童拉着我的裙摆,摇晃着问道。
      是玄!是玄!!是玄!!!是玄!!!!是玄!!!!!!!
      他没有死!他真的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我激动的心脏都快要跃了出来!
      抬起脚,踉跄着身子,跌跌撞撞的奔跑着!
      “蓝若玄,你这个浑蛋!你在哪儿?出来!出来!出来!……”
      远处的密林中,无数的鸟儿被我响彻山谷的呼声惊的一群群从林中飞起,在天空中盘旋着、鸣叫着,呼应着我快要停止的心跳!!!!!!!!!
      我一边大喊着玄的名字,一边跃上马背飞奔而去。虚弱的身体颤栗着,说不清楚是因为愤怒还是喜悦!
      那个剧场魅影就是玄,把我从景兰宫救出来的也是玄;在我昏迷时喂我喝水的是玄,黑暗中紧紧握着我的手的也是玄!
      今天,我一定要知道你究竟是为什么不肯见我!我说过,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你都是不可饶恕的!不可饶恕!
      马儿带着我迅速的穿过原本幽深、漫长的小径,入口处的穆朗和靖宇远远看见我飞驰而来,试图想要拦下我。可惜,这些年我跟烈儿朝夕相处,着实学了不少的马上功夫。只见我轻盈的拉动缰绳,马儿利落的从他们身侧冲了过去。
      “靖宇,我先追过去了。”身后传来了穆朗焦急的喊声,很快的他也骑上马儿追了过来,只留下没有坐骑的靖宇在原地顿足。
      * * *
      皇玺山。悬崖!
      一路飞奔,来到了这个令我每一想起就心生恨意的山崖!来到了失去玄的地方!
      停下马,来到山崖边上。回过头,望着远处疾驰过来的穆朗。
      你该出来了!蓝若玄!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山崖澄净的空气,张开双臂,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纵身跃下!
      原来!飞向大地的感觉是这么好!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说过: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相反,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大地还轻,会高高的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实的生活。
      这一跃,是我两年多的沉重生活堆积促成的,或许,我早该纵身一跃,寻找玄的踪影,可是,当时我却没有这样的真切与实在,没有这样沉重的、真实的灵魂!
      这一跃,蓝若玄必须出现!因为,我在用生命作赌注!
      风声,飞速的在耳边疾驰而过。迷蒙的雾气,一片片的消散在身后。我那一头的卷发,飞舞着飘扬在空中。
      “你是疯子!疯子吗?”许久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声音,终于又再一次的在耳畔浮现。由于小产显得有些丰盈的腰际被熟悉的手臂紧紧拥住,只觉得身子下坠的感觉突然减缓,我被紧紧拥着站在了悬崖的一道天然石梁上。
      真的是玄!
      眼前的这个人一身黑衣,巨大的黑色斗篷将他整个人全部笼罩!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快要发疯的目光!
      拥着我的手臂此刻木然的收了回去,那,是他仅存的左手手臂!而右手手臂的位置,被猛烈的山风一吹,清晰的显露出了空荡荡的事实。
      是玄,的的确确是他!一时之间,我仿佛有一千句一万句的话要说,却全部拥堵在干涩的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目光纠结着、缠绕着,过了好久,我终于颤抖着说了一句:“为什么?”千千万万的话只凝结成这三个字:为什么!
      玄隐匿于黑暗之中的双眸痛苦的望着我,好像在向我求饶:不要问了!别再问了!
      “不,不。”我剧烈的摇着头,我要知道!我必须知道!我有权利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让我一个人痛苦彷徨!为什么任由我四处追寻你的下落!为什么要让我的生活如此悲惨!为什么你自己也同样痛苦!
      过了那么那么久!那么那么久!玄终于从一座雕像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从黑暗中投注了决绝的目光。然后,缓缓的伸出左手掀开了斗篷上的帽子!
      山谷中,隐约可循的光线将玄的左脸清晰的照射出来。我的玄,没有变,一切都跟两年前一样。皮肤白皙的有些不太健康的透明;鼻子仍然挺拔桀骜;眉毛还跟过去一样,紧张或是愤怒时便会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我的心猛烈的跳动着,手情不自禁的举了起来想要抚摸梦里不知萦绕过多少回的面庞!
      突然!玄伸出手阻止了我的探寻!然后,迎着我悲伤的目光,转了转头,让右脸也同样清晰的暴露在阳光之下!
      “啊!”我情不自禁的大叫一声,捂着嘴,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着。
      玄如受伤的惊弓之鸟,迅速的将斗篷上的帽子盖回到头顶,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那是一张令人惊恐的脸!是一张不能称之为脸的脸!是我那曾经五官如雕像般完美的玄的脸!
      玄的左脸依旧,可是右边的脸已经完全没有人样了。右边的脸,皮肤仍然光滑、细腻,但是,却好像失去了一部分!令人乍看之下,不寒而栗!我甚至怀疑,如果没有骨头再支撑,那半边脸是不是还存在?
      “玄,这,就是你不愿见我的理由?”我的心死死的纠结在一起,心却清明无比,霎时间明白了一切!
      玄背对着我,全身战抖着犹如萧瑟风中飘零的秋叶!
      深谷幽风阵阵的吹过,却吹不去两人悲切的痛。两年多的分离,谁的伤痛都不曾少过一分!空谷之上,几只苍鹰盘旋而过,见证着这可笑的世间变迁!
      * * *
      “为什么发抖?”我伸出双臂从玄的身后紧紧抱住他。用自己已经平顺的心跳安慰着他的颤栗。
      过了很久,他的抖动才缓解下来,握住我的手,转过身,将我轻揽入怀。
      “然。”从他的口中,清清楚楚地唤出了我的名字。这一声,我等了太久太久!这一声,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
      我静静地倾听着他的心跳,倾听着玄生命的鲜活!
      “谢谢你仍然活着!蓝若玄!”闭上眼,我喃喃的述说着。
      拥着我的手臂猛然缩紧,恨不得要将我揉碎到他的身子里!
      “玄,再没有什么比失去你更可怕了!真的!即便你是一个鬼魂,我也不想再失去了!”倚在他温暖的臂弯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消融。消融在云朵里;消融在微风中;消融在岩石上;消融在天地间;消融在日月旁;消融在相逢时;消融在玄的魂魄内……
      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我不知道。
      只是再一次睁开双眼,自己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到了皇家猎场的木屋。紧张的搜寻着玄的身影,安心地看到了蜷伏在床榻旁的他。左手怎么没有知觉了?诧异的想要动一动左手的指头,这才发觉大概是因为长时间与玄紧紧相握的缘故,手指已经麻木了!望着十指紧紧相扣的纠缠,我会心一笑,伸出右手想要掰开不太灵光的手指。
      玄立刻被惊醒了,赶忙抬起头,从黑色斗篷的帽子中关切地注视着我。
      “你昏倒了!”玄无限爱怜的伸出手抚摸着我的额头:“还好,已经退烧了!”
      我发烧了吗?没什么感觉呢!看看玄仍然隐藏于帽子下的脸,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让他坦然地生活在阳光下,而不是永远过着阴霾的生活!
      可是,现在不能着急的,要让玄勇敢的除去遮蔽,必须先让他接受现在的自己。因为,每个人的心魔都是他自己。眼下,还不是时候。
      两人的目光正痴迷的交织在一起时,不合时宜的进来了两个人:薛神医与武皇。
      大概是没有想到我已经醒了,武皇尴尬的咳了两声。倒还是薛神医百无禁忌,冲着我走了过来:“年轻人,冲动起来都不要命了!才刚从鬼门关里溜了一圈,又拼命的折腾身子,再有一次今天这样的状况,我可不管你们了!”说完,又递过来几个药丸,命我快些吃下去。薛神医紧盯着我吃完了药,严肃、苍老的目光里充满了怜爱。
      “不要让她再下床了,她必须静卧至少一个月的时间,知道吗?”得到玄肯定的答复后,薛神医转身离开了木屋。
      “还是然儿有办法,终于迫的玄肯出来见你了!”一旁的武皇欣慰地对我们俩说道。
      “皇上怎么能骗我这么久?”我冷冷的望着面带微笑的他问道。
      “哎,这两年多来,朕不知道因为这事跟玄争执过多少回了,每次他都用死亡威胁朕,说要是朕跟你说他还活着的话就让自己彻底消失!还说自己反正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干脆变成个真正的鬼算了!”武皇表情无奈的述说着。
      “他是当局者迷。难道你就不能旁观者清吗?糊涂蛋皇帝!”我不依不饶的数落着!
      “然,不能这样对皇上说话!”玄赶忙拉着我的手,劝阻着。
      “让她说吧,她讲得倒也没错!”武皇长叹一口气,用疼惜的眼神望着我:“因为你的自卑,朕的糊涂,然儿这两年多吃的苦实在是太多了!”
      一时间,我跟玄都陷入了悲伤记忆的回忆中。
      “看来,这里已经不再需要朕了。”武皇无奈的笑笑,接着说道:“朕已经出宫好多天了,不能再呆下去了。玄,你就好好的守着然儿吧,组织的事暂时不要管了。然儿,朕一回宫就会宣布蓝妃的逝世,并安排‘她’择吉日下葬。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蓝汀儿这个人,只有你:卓然。”恩赐般的宣布完以后,武皇转身离去了。
      他刚一离开,我便拉着玄的手,示意让他也到床上躺着。
      舒服的在他的臂弯里寻了个地方,欢欢喜喜的窝进去,试探着问道:“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话刚一出口,玄原本放松的身体蓦然紧张了起来。
      “不愿说吗?那就不说好了,当我没问过。”环住他的身子,我赶忙对他说着。不能急,等玄想说的时候再说好了!满足的晃了晃头,昏沉的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玄生硬的说:“那天,我跟李大人一起跌落悬崖,之所以没有被摔死,是因为我是趴在李大人的尸体上跌入谷底的。可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我震晕了。过了很久,我突然感到右脸一震强烈的剧痛,迅速的醒了过来!”玄的声音越来越抖,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担心玄不肯再说下去,我强抑着想要抚摸玄的冲动,佯装已经睡着的样子。
      “我的眼前居然是一匹正在啃噬自己的野狼!右脸的剧痛竟是因为被那个畜生硬生生的撕裂开,脸的一部分已经进了他的血盆大口!”说到这儿,玄浑身战栗,吼叫着喊道:“我一掌把它击了个粉碎!把它打成了肉泥!”
      我想象着那个场景,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
      “我望着那不复存在的畜生,心里泛起了要命的恐惧!这感觉,自从我十七岁第一次杀人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于是,我发疯般的奔跑,找到了薛神医,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的伤痛很快就消除了!可是,我的脸也就此毁了!”玄恐惧的说道:“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有人看到我时的样子!那天,一个常常给薛神医送草药的山农来了,薛神医恰好不在,他直接闯了进来,看见我以后,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抱头离去!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薛神医从不让我照镜子,找了个水桶,看到自己的鬼样子以后,我一把火烧了那座房子!从那天起,我发誓:决不再让任何一个人看到我的样子!尤其是你!然!我不能!不能!不能!不能!我不能……”玄的手心直冒冷汗!这回忆,对他,是怎样的痛苦?曾经的天之骄子!曾经的自信张扬!曾经的风华绝代!曾经的意气风发!一夕之间,从一个神成为了一个鬼!任是再坚强的人也终究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泪,从我紧闭的眼眸中悄然滑落。
      心,却安静下来!
      * * *
      一个月的静养,我和玄就在这个充满了平静、温馨的小木屋里幸福的度过了。
      武皇走后,所有的随从都离开了,包括靖宇和穆朗。只有薛神医担心我的身子,仍然留了下来。这薛神医可真是担得起一个“神”字!每天一到点,他就会准时出现在我的面前,一脸严肃地把药递给我,然后再给我把把脉。除此之外,我从没有见过他一次,吃饭的时候没有见过他,小木屋的其他房间也不见他的踪迹。为此,我曾经疑惑的问过玄,他却不以为意地说薛神医原本就是这样的,一般人想要找到他可是困难得很!当今世上也只有他能够准确地找到薛神医了。
      武皇走后的第三天的清晨,我便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嘶鸣声,是烈儿两口子来了!一定是武皇命人将它们送来的。入宫的那段日子,我不止一次地说起这两匹马对我的重要意义。
      另外,在烈儿的脖子上,玄还找到了一卷皇榜,上面,清清楚楚的宣示着蓝妃去世的消息。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蓝汀儿这个人了。我,卓然,终于可以不再成为别人的替身,而是真真正正的我自己!
      整天被玄勒令静养在床不准乱动的我,百无聊赖之下,亲手为玄设计了一套很炫的斗篷。将设计图别在烈儿的脖颈上,又画了一幅很蹩脚的老花镜草图。然后系上了一个钱袋,里面沉甸甸的装了些金子。跟烈儿说了一句老凤记、钱大娘几个字后,烈儿立刻飞奔了出去。一直跟它称不离砣的炽儿这一次却没有再跟过去,因为,玄惊喜地发现,它竟然怀孕了!马儿怀孕一般要到五个多月大的时候才能看出来,此时炽儿与烈儿的孩子恐怕都有六个月大了!算一算,预产期应该就在今年的十二月份。得知这个令人欣喜的消息后,我不顾不得下床的禁令趁着玄一个不注意溜到了烈儿的身边使劲儿的拍打着他的背:“好小子!动作蛮迅速的嘛!”那烈儿兴奋得在我面前跳来跃去,忙不迭的围着它心爱的炽儿不停打转!
      我和玄依偎在小木屋前的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酸涩而又羡慕的望着这一对儿幸福的马儿。孩子,对我们来说是今生遥不可及的梦!但是,如果要让我拿与玄永远分离去交换一个孩子,我是不干的!现在的情形我们是充满了感激与满足的,生活,总不会让人全部如意的,不是吗?
      进城的烈儿很快便回来了,脖子上挂着一个布条,上面简简单单的写着:三天。
      三天后,烈儿很顺利地把我为玄订制的斗篷取了回来。那样式,我是完全按照电影《指环王》里面,巫师甘道夫穿的那件硕大、粗粝的斗篷设计的。按照我的要求,钱大娘分别做了灰、蓝、白三件。既然玄不愿意去掉斗篷,那么就让他先从颜色开始,做一点改变吧!
      为了让玄换下他原本的那件黑色斗篷,我可没少下功夫。最后实在是没辙,就学着《浪漫满屋》里的女主角那样给他表演了《三只熊》,终于,他大笑着,换上了我设计的灰色斗篷。看样子,这一招对从来没有看过韩剧的古代土老冒来说,还蛮灵的。
      就这样,玄每天跟我形影不离,在这深谷之中无忧无虑的生活着。终日被巨大斗篷笼罩的他成为了我忠诚的影子武士。
      “我该走了。”这天,薛神医亲自给我送了最后一次药后说道。
      “您要走吗?”我有些不舍的问。
      “薛神医如果说要走,那是一定要走的。”玄握着我的手,了然的望着薛神医说道。
      薛神医也有些动情,用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将我和玄的手握住,叮嘱着:“你们这两个孩子,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从今以后,好好在一起,再也不要分离了!”
      伤感的送走薛神医后,我疑惑的问道:“你的伤势好了以后是怎么跟武皇联系上的?”
      “从我十八岁成为皇上的卫尉开始,我们就有一个固定的、特有的联络方式。这个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
      “那武皇走之前,说组织的事你不用管了是什么意思?什么组织?”
      “你听说过有个左手剑派吗?”
      “啊!那个剑派就是你创立的?”我恍然大悟地说道。
      “嗯!自从我失去右臂以后,就开始钻研左手用剑的方法,居然惊奇的发现自己很适合用左手使剑,简直无师自通。于是,就开始寻找一些跟我一样适合用左手练剑的人组成了左手剑派。”说到他一手创立的左手剑派,玄的语气中充满了得意。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不过就是一群左撇子嘛!我撇撇嘴,问道:“你们主要就是为有钱有势的贵族提供保镖服务吗?”
      “那只是表面的,是为了掩人耳目做的。其实,我主要的工作是替皇上铲除一些不适宜在明处治罪的官吏或是找不到有力证据的叛国者。”
      “啊!那个陇西太守是你杀的?”
      “嗯,他犯有与匈奴勾结的死罪,可是隐藏的很好,很难抓到死证。”
      “还有那个京城的什么大人哪?是不是也是你杀的。”我赶忙追问道。
      “嗯,他贪赃军饷,可是皇太后却一直力保他。”
      这么说来,我的玄此刻的身份就是国家间谍组织的头头了!真酷呢!专门从事暗杀工作!
      “不过,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倚着玄如岩石般牢靠的臂膀,有些担心地说道。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组织的工作逐渐移交给手下有能力的人。然后,我们就远走高飞,到天高海阔的地方共渡一生好不好?”
      “嗯!”我狠狠地点点头,闭着眼,憧憬着我们美好的未来。
      空谷的风醺然的吹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柔柔的,舒服极了!
      很可惜,我跟玄两人在这儿的惬意生活很快便随着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宣告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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