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只鸟 一朵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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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白，青鸟一路向南。不知飞了多少公里，经过一带连绵不断的湖泊和沼泽，只见眼前忽然氤氲而起一阵薄雾，白茫茫一片却透露出盎然生机。
清风轻抚波光粼粼的湖面，翠绿沼泽地在湛蓝色的湖面蜿蜒，绵延不尽的湖泊群蔚为壮观。青鸟俯身飞向进山川起伏的丛林深处，几束阳光被一阵风吹进了森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仿若风铃一般悦耳动听。
“你从北方而来吗？”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青鸟循声望去看到树上一朵木槿花正歪着小小的脑袋望着自己。
“你这小花骨朵儿竟脱离养育自己的根茂独自修行，你可知这样有多难？”
“是吗？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一天，我突然就这么苏醒了。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我遗忘了，似乎与北方有关。你能和我说说北边的故事吗？”
阳光穿透紫色的木槿花瓣映照在青鸟的羽翼上更显斑斓，他说道：“北方啊，那是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绵延不尽的冰川山脉，有清澈明亮的河流，白日阳光与蓝天相织交错，夜晚星星会与萤火虫相拥起舞，北方不明白仙境的意义，因为北方的人间即仙境。”
“真羡慕你有一双翅膀，可以去做想做的事情，不像我这一生都无法离开云梦泽。”
“我倒希望一辈子都在一个地方，永远不要分离。”
他们一直从日落聊到日息，木槿很高兴终于遇到可以听见她声音的青鸟，青鸟很高兴流离失所之后能遇到温暖的木槿。青鸟诉说着北方的人间故事，木槿讲述着云梦泽的一草一木。直到有一天，神迹悄悄地降临这片森林。
深夜里，熟睡中的森林一片静谧。远处丛林传来一阵阵窸窣声，若隐若现的光芒逐渐清晰明亮起来，身披万丈光芒的森林守护白鹿踏云而来，它缓缓走到木槿前，俯身轻吻花瓣，刹那间木槿仿若感知到召唤一般盛放，于沃土之上迅速生长，白鹿所到之处如银河流转于丛林之中，逐渐在木槿周围汇聚成湖，微风伴着花香袭来，水面里泛起阵阵涟漪，湖泊中的木槿花倒影楚楚动人。
等青鸟回过神来时，白鹿早已消失踪迹，他冲上云霄盘旋，四处寻找着那朵木槿花。
“哇，你看！北方是不是在那个方向？”木槿花迎风怒放。
青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日出时分，太阳从东边徐徐升起，木槿树在一夜之间成长为睥睨整座森林的参天大树，而他的那朵木槿花则盛大地绽放在最高处，她清脆地笑声与阳光交织在一起，随风穿越过云梦泽的湖泊、山川和树林，摇曳生姿。
一个冬季过去，青鸟已成长得如同雄鹰般矫健神勇，羽翼伸展开足足开有一个木槿花那么大。
春季来临，青鸟归北，他告诉木槿他是一只从北方逃亡而来的使者，在春季时必须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并一定会在下一个秋季回到云梦泽。木槿不懂秋季的意义，青鸟说那是雨水润泽大地之时，当阳光把云梦泽染成金黄色，他便会再次回到云梦泽。木槿花并不言语，青鸟摸摸她的头，许下不回来就是小狗的诺言。
这是木槿第一次明白分离的意义。在遇到青鸟之前她只是一株普遍的花草，是青鸟给予了她飞翔的翅膀，让她对远方产生了无尽的向往；然而也是青鸟到来后，神明指引着她成为云梦泽的世代守护神，日夜为这大地祈福。
回想起往昔的记忆，木槿花总觉得很模糊，也不知道是哪一天自己脱离树干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与思想，记忆仿佛被抹去般难以辨认。但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那就是自己的过去一定与北边有关。
春寒夏蝉的时光格外悠长，夜里木槿花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穿着淡紫色的衣裙从花丛中走向湖边，一个青衣少年忽然从天而降，轻轻落于湖面，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木槿，我失去了翅膀无法再飞翔，但是我答应你过要回来我就一定会回到云梦泽。”
“你一定要等着我。”
第二天，云梦泽的繁花一夜落尽。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断臂的青衣少年走进了云梦泽，也不知他走了多久的路经历了多少事，终于步履蹒跚来到了木槿树下。一路的疲惫，让他刚靠近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少年发现自己躺在木槿花的怀里。
少年摸摸木槿花的头：“傻丫头，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云梦泽的冬季并不寒冷，大部分树木依旧常青。少年的伤很快痊愈起来并逐渐恢复体力。
“明年春天你还得回去吗？”木槿花望向北方问道。
“是的，必须得回去，这是我的使命。”少年说着并且不带一丝迟疑。
“那你把这个带着吧”木槿花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唯有守护着云梦泽等着你回来。”
少年来到树下，那是木槿迎着月光用山上的落叶与繁花织成的一双巨型羽翼。
第二天，青鸟与太阳一同出现在东方，他身披云梦泽万物之灵，穿梭于丛林之中，直奔云霄之上，双翼在云梦泽的上空不断伸展，树叶羽毛与青鸟融为一体迸发出新的生机，交错的树枝羽翼不断盘踞生长，绿芽新发，鲜花盛放，落叶如蜕皮般层层凋落散落整座山林，风吹落叶，漫天飞舞，金色的风中传来悠长而古老的低吟，木槿为青鸟祷告了一整个冬季。
与云梦泽不同，在青鸟长大的森林里只有一棵树。这里云海翻涌，一铺万顷，形态各异，变化万千。
如果不是这次回到故乡的陌生感如此清晰强烈，青鸟还未意识到自己对云梦泽的依恋已经超过了故乡。
“你还是回来了。”一颗生长着银白色树叶的参天大树静立于东方，白色叶子上金色纹理仿佛山间交错的溪水静静流淌，波光粼粼。
“答应她的事，我一定要完成。”青鸟轻轻落在近乎透明的树枝上。
“北境的百姓欠你太多。”仙树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他背上的翅膀，“这是…”
“自我被放逐，在南疆寻到一处名曰云梦泽的仙境，结识了山中仙林守护者木槿花。这次得益于这位挚友，我得以重返天空再次回到北境。”
仙树凝视这双森林之翼良久，有些微微震撼，“这挚友将此交付与你时有没有说什么？”
“倒是反复叮嘱，飞行时切不可过高，太阳燃之；亦不可过低，海水浸之。否则将有性命之危。”
仙树神色凝重，闪过一丝担忧。
“北境于我固然有恩，但伤我是它逐我是它。云梦泽是我重获新生之地，我无以为报，如果这次我葬身北境，请替我亲手把这双翅膀归还于她。”
仙树将身上的两片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白色叶子交付于青鸟，并说道：“我看着你知道，知道你决定做的事定会全力以赴。此行我给你三片叶子，一个放入通天塔，一个请藏在你的翅膀里，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还有一片呢？”
“保管在我这里，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
青鸟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只身前往北境国。
再一次经过银月河的时候，青鸟已经认不出来这是曾经风光迤逦的北境第一长河,这里曾是他和木槿提起过的人间仙境，是那个夜晚星星会与萤火虫相拥起舞的地方。
十年前，北境国新任国君尚武轻文，数次南下征伐拓展疆土，长年征战导致国内资源过度消耗，不到几年光阴，北境最古老的扶摇山仙林便被破坏殆尽。扶摇山中神灵震怒，林中妖兽四处逃窜侵扰村庄，河水不断上涨洪灾频发，瘟疫肆虐，伤亡无数，百姓苦不堪言。作为扶摇山信使的青鸟不忍民间受难，违抗神灵旨意，不断向民间发送灾难信号。
城中有一远近闻名的奇女子，也是第一个察觉到青鸟信号的人。她出身尊贵，容貌清丽卓绝，有人称她为北境第一美人。相传多年前，女孩的青梅竹马因忤逆君王的旨意被下令处死，自此以后女孩视书籍为唯一寄托，在坊间设立北境国内最大的私塾，教授民间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读书写字，博学多知，扶危济困，深受北境百姓爱戴。
然而给了动荡不安的局势致命一击的是，北境国的巫师竟在此时提出向扶摇山山灵祭祀活人以保国家太平，要求在私塾内挑选出七对识文学字的童男童女供奉扶摇山，举国百姓奋起而抗之，却遭残酷镇压。
“请神君青鸟务必替我继续守护北境，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在说完这句话后，那个为拯救学生而决定牺牲自己的北境女子，决绝地走向黑暗里，她的背影逐渐被火光所淹没，北境民谣的歌声在天空中回荡，然而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女孩死后，青鸟被神灵驱逐出北境，可他未曾忘记过他的誓言。当他第二次回到北境时，遭到了扶摇山神灵的阻挠和惩罚，他被再一次驱逐出境并被折断双翼。但此行并非一无所获，青鸟找到了解决北境百姓苦难的办法。
“这一次，结束掉这一切，从此与北境再无瓜葛。”青鸟从树枝腾空跃起，径直飞向北境国通天塔的最高处，“等我，木槿。”
他的背影消失在天际之中，木槿的祷告声在空中回荡，然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北风呼啸，寒风刺骨，银月河畔，流水声带着一丝丝冰霜的锋利，划过河提守夜人的心间。
城门外的河堤上一座瓦房的窗户还亮着，屋里一个五岁模样的娃娃在温暖的塌上睡着，一位妇人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北境的冬天越来越漫长了，好些村庄已经冻死了一大批人，很多人逃亡到城里躲避寒潮，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从河堤巡逻回来的男人正围着灶火取暖，眉毛胡须上的霜慢慢化成水滴落在地上。
“好想回扶摇山去，但那边几年没有雨水了，老家的田地都荒废了”妇人熟练地将萝卜切成块丢进锅里煮了起来，“要不我们搬到云梦泽那边去吧，我听说那边气候好。”
“云梦泽那边近来也气候异常，通天塔关押妖兽那年便出现六月飘雪的异象，今年又一直雨水不断，周围村庄洪灾泛滥。”
“要不去南疆？总比饿死冻死在这里的好。”
“那倒不至于，至少我现在还在衙门里当差，养活咱们一家老小不成问题。”
“日子这么难，那皇宫里的人倒是什么都不缺，当真不知百姓疾苦啊。”
“少说几句，管好咱们自己吧，好歹这几年是总算再没打过仗了，把娃拉扯大，日子以后就有盼头了。”男人坐下来大口河水，他突然看到桌边放着一把淡紫色的鲜花问道：“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花？怎么从来没见过？”
“听城里的人说这是南方的木槿花，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年北境国境内遍地长满了这种花草，还在如此严寒的冬季里盛放真是奇怪。”妇人端上做好的萝卜汤，“我见这花模样讨喜便白天在路边摘了一些回来。”
男人正吃着，突然孩子醒来。妇人赶紧跑到床边轻轻拍打哄着孩子入睡，那小孩醒来看到爹爹吃着饭便不肯睡去，嚷嚷着也要起来吃。妇人只好骂骂咧咧地给他穿好衣服，又从锅里盛出一碗萝卜汤。寂静夜里多了一份喧嚣，当真是再寒冷的冬天也驱不散家的温暖。
等夜再深一点的时候，窗外的疾骤停，此时月凉如水，寂静长夜，银月河堤上的木槿花树下，仿佛在等待谁的到来。
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少女立于月光之下，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仿佛在默念着咒语。她起走向银月河岸边，俯身轻抚水面，少女那娇俏脸庞的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涟漪中更显清丽和耀眼。
突然间水雾升起，凝聚成烟，她轻踏在水面之上，脚步轻盈，涟漪如韵，薄雾随着脚步逐渐形成云海，簇拥着紫衣少女走向水中央。一阵风吹过，云浪千叠，只见太阳升起之处一巍峨参天之树立于朝阳之中，阳光仿佛也一瞬间点亮了少女那双略显疲惫而黯淡的眼眸。
“在云梦泽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他飞上了北境的最高处，他在阳光里挣扎，羽翼被风儿吹散，身体被海水吞没。我向上苍祈求着我愿失去一切换他的性命，然而从此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沿着银月河来到他的城，却再也寻不到他，银月河的潮水仿佛带走了他的一切。”
“孩子，他走了。”巍峨仙树悠长地说道。
“我知道，我只是想听到有人亲口告诉我。”木槿捂住脸，泪珠从指尖滑落。
“但是，我欠他一样东西。”仙树说道，“你能帮我交给他吗？”，他将一片白色叶交给了木槿。
“这片土地的万物生灵未曾负他，他将被北境永世所铭记。”云雾散去，巍峨大树随风化为清晨暖阳下的一缕薄雾，“山川湖海，万物归源，在末路中相逢，在启程时告别，真相藏于你们的记忆之中。”
“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木槿手中紧紧握着青第三片树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只鸟 一朵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