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古枪

2、提议

　　宣北对自己的脸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认知，男生不太会互相夸对方长得帅，除非是公认的帅哥，不然太恶心了。父母也不会提及容貌相关的评价，或者说父母爱意之下的评价并不客观。每日洗漱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总会觉得别扭，即使看了这么多年。
　　若是对自己送一句评价，大概就是干净与普通，唯一特别的只是左耳上的痣。
　　这样的脸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况且他既然不记得他左耳上居然有痣，为什么还能画出来？人的潜意识有这么强大吗？
　　宣北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人，顶多将意思说得委婉礼貌一些，他这样问了之后，易连微微皱了眉，但没有恼怒之意，似乎在想怎么解释。
　　“我记忆中没有见过左耳上有痣的人。初见可能觉得特别。记下了轮廓但没与你对上，这样一说我才反应过来。”
　　好认真的解释，居然是从易连口中说出来的。嗯？我的痣让他觉得特别？有点得意怎么办。
　　宣北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抿着嘴发出简单几声回应表示了解。
　　易连的回答递给了他一个特别的印象。本以为易连对所有人都没兴趣，原来他也会在意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过转念一想，都是同龄人，再怎么不同想法也差不到哪去。像上课随手涂鸦，不就非常普通吗。
　　思及此，宣北不由得兴致缺缺起来，忽然不太想打探秘密了。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撬开这颗捂得紧紧的蚌壳，如果最终发现也只是和旁人无异的一团烂肉，该有多失望。
　　这种经历，宣北遇到过很多次了。

　　“你在哪学的……”
　　问题没有说完，突然响起的下课铃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阴晴不定的板书先生走出教室，瞥了他们两眼便离开了。
　　这位老师不喜欢占用课余时间训学生。
　　自私地占用学生共同时间发脾气，到了课下反而什么都不管。宣北只觉得火大，白眼翻得往天上去，狠狠对着他背影比了个中指。
　　易连在身旁无动于衷，只是淡淡笑了笑，然而当宣北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一脚踏空，直坠入浓郁的黑暗。他的眼里没有笑意。
　　硬要说的话，只有“无”。

　　之后的对话十分不顺，宣北寻找的话题易连都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回应只是表明自己在听，并不肯将话题扩展下去。
　　“你画画这么厉害学了多久？”
　　“挺长一段时间了。”
　　“挺长是多久？几年？”
　　“不记得了。”
　　“……”
　　宣北试图交流了一天，只觉得自己化成一个人形的省略号僵在座位上。易连的回复最常用的句子就是“不记得了”。敷衍到宣北恼怒地嘲讽：“你记忆力怎么差到什么都记不得。”易连脸色未变，语气依旧平平淡淡让人火大：“确实都不记得了。”
　　倒不如说他坚持回应实在令人佩服，没让宣北自说自话。但这样一连串回复下来，宣北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存心找打。他深吸几口气，想要压下心中的不爽，耐心耗光，好奇心也被磨得只剩下一堆灰尘。
　　宣北没好气地瞪易连几眼，满腹郁闷只想揪住当初座位换到易连身边而兴奋的自己，好好甩干他脑袋里进的水。

　　“我现在看到易连就想揍他几拳。”
　　“咋了。”
　　田思中，也就是交际花好友，他刚抱着篮球走下场，砰地一声坐倒在宣北身旁。汗浸湿了球服。回应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他便捏着衣领用手不停扇风，整个人都散发着热气。
　　宣北望向操场的对面，易连正躺在不远处的看台上睡觉。体育课虽然基本上被当做自由活动课，但大刺刺地躺着睡觉也太格格不入了点。
　　“装逼过头了啊。”田思中顺着他目光望去，不由得叹谓，“脸上再盖本书就是校园言情剧标配了。”
　　“那他的绿T恤太土，需要赞助一件白衬衫。”
　　“确实，女主角也没定下。”
　　“别扯远了。”宣北懒得继续陪他玩导演小剧场，“你不觉得他奇怪吗？”
　　“奇怪啊。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田思中两手一摊，“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向他搭话会被好好回应，就是不讲他自己的事，敷衍地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根本抓不到可以和他打好关系的话题。说白了他根本就不想和我们打交道，凑上去聊天就是自讨没趣。”
　　可是那幅画，还有他解释的理由，为什么那时候却没有敷衍过去？
　　“不过你对他这么感兴趣的话，想不想去他待过的孤儿院？我知道名字哦。”
　　“啊？”宣北愣住，被好友的提议砸得不知所措，“……你怎么还知道他待过的孤儿院名字？”
　　“哈。”田思中笑得无比阴险，“和板书先生踢了几次球无意中听到的，要去吗？如果被易连知道我俩偷偷摸摸地调查他，可能会惹怒他，但能看到他发火也算赚到了。”
　　多么犯贱的精神，宣北简直要被他的馊主意所折服，满眼震惊像重新认识他似的上上下下扫了几眼，心累地摆了摆手：“我考虑考虑。”
　　田思中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沉吟了一会，又开口说："你知道那次板书先生发火走出教室，易连对他说了什么吗？"
　　板书先生也就是地理老师，平时素爱踢球，没课就会和其他老师（一般是体育老师）和学生在操场踢球，田思中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很快就和老师们混到互相称兄道弟的程度。某日宣北站在看台上看这帮人踢球，身旁忽然传来班长的一句感叹："将来田中思一定大有前途。社交能力恐怖如斯。"
　　贴切的评价，也是宣北心中所想。
　　"说了什么？"
　　田思中望着远处易连的身影，声音飘忽不定像在回忆又像在怅惘："他说：'不去上课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疯了？！"
　　宣北控制不住音调，尾音直接飞了出去，"易连真这么说了？板书先生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他不怕学生对易连避之不及吗？本来就够怪胎了再来这个传言易连这下彻底别想有个正常印象了！"
　　一连串话语犹如狂风下的暴雨，砸得噼里啪啦乱响。
　　"别激动别激动。"田思中没想到宣北反应如此之大，困惑地望着宣北五官乱飞的表情，"头一回见你这么不淡定的样子。你替易连操心什么，他就没在意过我们对他的印象。"
　　"不过我也不会往外说了，你也保个密。但谁会把这话当真啊。板书先生意思是称赞易连挺会出其不意的。本来在气头上被他搞懵逼刚想着这人是不是精神状态不太对，就听见易连说'开个玩笑'，说是为了缓和气氛，之后就正常地劝老师消消气，她也不是故意的……说了些好话哄板书先生回去了。"
　　无论是开玩笑地说"跳下去"还是说着好话哄老师回去上课的样子，宣北一个都想象不出来。旺盛的想象力遇到易连的事就如同太阳底下暴晒多日而迅速缩水干枯的植物，失去了生命力。
　　身旁的田思中并不知道宣北在伤春悲秋些什么，只觉得他一脸呆滞像突然被告知自己喜欢的对象其实早有女朋友的怀春少女心破碎的模样很傻。
　　田思中大致能想象出易连说"跳下去"的模样，大概是平常那张没有表情吧，耷拉着眼皮的模样，语调也没有起伏，这样说话根本不知道他的重点是什么，也因为内容荒诞而不清楚是否真实。谁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选择跳楼，就算退一万步如果真的怀以想要跳楼的心情，那必定是溢满的情绪呼之欲出，情绪激动且不理智。
　　田思中好奇的点则是怎样的脑回路才会转接到这句玩笑话。对话一开始就脱口而出或许易连曾经有过想要自杀的心情。
　　他只想知道什么事令易连产生这种想法。

　　那边两人各怀心事，思绪万千，这边易连睡了一整节体育课，补回了昨晚熬夜查资料而萎靡不振的状态。
　　当然，即使补完觉，他也懒得听课。
　　面前的桌上铺了一堆高考真题卷，全是最近买好的教材。
　　他转了一圈笔，首先看向文综里的历史题，大致凭直觉写完一张接着便翻答案。渐渐他露出惊奇的神色，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又恢复平时的面瘫脸。
　　他刷刷记了点笔记，又如法炮制，继续看了其他科目的试卷。
　　易连认真写试卷的模样落到宣北眼里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升起，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意味。大脑被不断冒出的问号挤得水泄不通。然而由于之前的对话，他清楚问也问不出什么，偷瞄了几分钟又一脸复杂地继续听课了。
　　易连知道他在偷瞄，也知道他对自己好奇，但对他好奇的人比比皆是。只为了别人的一己私欲而袒露全部的自己，易连并没有这种兴趣。
　　窗外树叶被风轻拂，沙沙作响，橙黄的余晖洒落课桌一角。周五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但由于板书先生临时有事和体育老师换了课，现在站在讲台上一脸冷漠念着书的人正是以臭脾气著称的地理老师。
　　此时离放学还有十五分钟。四下一团寂静，教室里弥漫着挥洒汗水后的昏昏欲睡与等待周末来临的焦急。大部分人的心思已不在课上，按耐不住的心情只需一个临界点就足以喷涌而出。
　　宣北在笔记本上划了几笔，掀着眼皮瞄了下黑板上漂亮的板书，感慨板书先生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字好看，然而他往往花大量时间去写好一个字，平白浪费上课时间……
　　板书先生的粉笔忽然顿住，同时班里响起了零碎的嘈杂声。
　　发生什么了？
　　宣北循声而望，看一眼就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走廊里站着位二十左右的男性，扫了一圈学生，似乎在找什么人。这位不速之客的穿搭主旨似乎是怎么夸张叛逆怎么来，偏长的短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和耳朵，衬衫红得夺人眼球，金色的细线游走于艳红作为点缀。他大刺刺地站在玻璃窗前，两手插着口袋，一件黑色阔腿裤被他穿得流里流气。
　　学生们的疑惑经由周五加成，大有掀翻屋顶之趋势。板书先生狠狠一拍讲台，巨大的声响依旧盖不住此起彼伏的“他是谁？”“他要干嘛？”“这种人怎么会在学校？”，板书先生满脸尽是阴郁之色，迈出教室的脚步都散发着怒气。
　　宣北正好整以暇看热闹，没想到身边突然砰地一响，回头发现易连站了起来。
　　他的表情宛如板书先生翻版，眉头皱成疙瘩。
　　“怎么了？”
　　回应宣北的则是易连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