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卓柔

1、罢黜

　　大周崇圣三年，三王之乱。
　　燕王、齐王、赵王造反谋害太子玄青，征夷大将军奋起抵抗，腰斩三王，一举平反，肃清朝纲。然楚王无罪被太子诬陷，被贬苍雁河间郡，连夜赶路，日夜兼程。王命子孙万代不得入宫，世代无许出城。
　　官道漫漫，尘土飞扬，散不尽一路车马逶迤、官役无尽疲惫。
　　十辆白马攆车，车马劳顿。中间一辆车身乃是雕花的梨花紫木，花纹精细玲珑，窗口白帘如雪。在剧烈的颠簸中，一年轻的男子自车内挑起帘子，露出一张二十左右的面容。那男子眉目清秀，束发高冠，眉宇间有几分忧郁之气，又有几分倔强，想极了在微微水波中暗自悲叹自己即将凋零的命运的孤傲白荷。
　　那男子挑起帘子，立即有一武官打扮的男子催马上前，毕恭毕敬的道：“楚王您还是放下帘子，小心受凉。”
　　帘外幽暗的月光映在楚王阴郁的脸上，更显得明暗交替而倍增神伤了。楚王终究苦笑一声，道：“华生，轩彦再也不是楚王了。”华生明白王爷一落千丈的失落，急忙转而安慰道：“王爷！诸位大臣，还有当今圣上、皇后还是知道您是受冤屈的。您自小厌恶权势，宅心仁厚，深得圣上、皇后厚爱，怎会谋害太子？只是太子党羽强大，圣上和皇后也无计可施。若是圣上和皇后果真以为您谋反，怎会将您发配了事？太子也岂能善罢甘休？皇后还亲自将大婚之时，先皇赐予的‘如意花’转赐给苍雁河间郡的郡守林子含，这是要林大人日后要对您多加照顾啊！可见皇后用心之苦。”
　　轩彦冷笑了一声，道：“我听人讲，父皇本想将我贬之富庶之地——江宁，后来转至这鬼敌方，也是母后的主意！”
　　华生听此言，脸都绿了，急忙看看左右，吓得大汗淋漓，道：“王爷！王爷！这样粗俗的言语怎能出自王室之口？实在有损皇家尊严！”
　　楚王一改平日里儒家书生意气，脸上的面容几乎扭曲起来：“把我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要堵住爷的嘴，不许爷叫唤了？！”
　　王爷一直以谦恭有礼受世人称赞，没有想到如今竟然……华生摸摸额上的冷汗，不敢再刺激对方，急忙扭转话题道：“王爷，这河间郡所去不远，再过三两天便到了。河间郡虽然穷苦了些，不比宫里的日子，但是定然可叫太子安心，倒也是个明哲保身的好去处。这大概也是皇后的苦心所在。”
　　楚王应了一声，稍稍安解了些，随口问道：“这河间郡郡守林子含如何？！倘若他以为老子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可大错特错了！”
　　华生马上再次擦汗，道：“林大人一直勤勤恳恳、励精图治，刚直不阿，皆被同僚赞叹为君子玉兰。郡内事务也是置办的井井有条，百姓皆安居乐业、夜不拾遗。”华生抬头偷偷看了王爷一眼，垂着眼皮欲言又止，引得王爷仰头冷笑道：“但是……？”
　　“但是吧！”华生接着说，“郡内有两人比较有名。两人所到之处，车水马龙，夹道围观，芳心涌动，人见人爱。为博得两人一笑，不惜一掷千金，人送外号‘苍雁双璧’！”
　　“呀？两位美人？！”楚王也不是特别感兴趣，随即“哼”道：“和宫中那些如云佳丽相比，定然都是些残花败柳，不值一提的货色罢了！”
　　然而华生又说了一句话。若是有茶水在口，王爷定要喷华生一脸。
　　“哦！是男的。王爷。”华生抢在王爷反应过来之前，一口气说道：“掷千金者是女子。当然，”临末他又补了一句，“听说也有不少男子。”
　　“什么？！”王爷的脸先是变白，瞬间又变成茄子般的紫色，木然呆立了半晌。怔了半天，终于一字一字的说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华生急忙道：“据属下调查，这名为李凝华和卓阳的两人倒很是低调。白天不常现身，大都夜间出行。”
　　“你说什么？！”王爷的脸色又在白紫、紫白之间瞬间切换，震耳欲聋的吼道：“你这奴才是这样理解‘低调’的么？！”
　　华生感觉有一根鱼刺在喉头噎的难受，恐惧之下几乎从马上跌下来，道：“回王爷，其实卓阳比较正常，长相只是好看罢了！有问题的是凝华一人而已。据说此人虽是男子，然而柔中有刚，刚中有柔。阴柔中有三分威武，俊朗中有三分妖媚。妩媚如云中飞仙，英武如佩剑之玉童，仿佛轻云蔽月，飘飖如流风回雪。光芒万丈，华光四射。这凝华也比较招人……”见王爷又开始变脸了，急忙转而道：“其实两人真实身份乃是劫富济贫的飞侠。但凡被富人视为至宝之物，两人志在必得，接济穷人。”
　　“切！每次都会得手么？！”
　　“也不是！”华生吞吞吐吐。
　　“说！你别扭个什么！难道也想变成叫人呕吐的人妖不成？！”
　　华生只得说：“也有不得手之时，凝华就撕下面纱，开始招人……”
　　“你不觉恶心么？！”王爷只觉腹中异常难受，扶在窗口想吐，却堵在心口，什么也吐不出，“得了！得了！本王明白！本王明白了！”
　　华生小声咕噜道：“是王爷叫说的，王爷现在又……！”
　　王爷本想瞪眼，然而抬到一半的头，沉重异常，只得仍旧附在窗口，有气无力的道：“本王遭排挤了，你小娃也学会顶嘴了，是么？！”
　　华生急忙哑着声音，道：“不敢不敢！小的不说便是了！”
　　“说！”王爷有气无力的命令道，“本王到达之前，要有个心里准备才好！”
　　华生这才开口道：“细节就不说了。总之便是能偷就偷，失手就露脸，主人看到他二人面貌，就直接将宝贝拱手相让了！”
　　“姓林的不管么？！”
　　“王爷说林大人？！”华生叹了一口气，道：“后来事情败露之后，富人一边加强防卫，一边大量囤积宝物，吸引双璧前来偷盗。”
　　“不错！不错！一定要将两人缉拿归案！人赃并获！”王爷满意的连连点头，道：“不对啊！方才你为何叹气？”
　　华生愁眉苦脸道：“其实是，其实众人想看传说中的‘苍雁双璧’！许多富商家庭破败，落魄而终都还未见到过两人真面目，郁郁寡欢，含恨而终。失主无人报案，林大人自然无法查案，再者两人乃是劫富济贫，林大人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王爷大概开始适应这非常状况了，终于好受许多，散开帘子，缩回身子重新躺回车内，半天不语，吓的华生大气不敢出。半晌王爷道：“华生，你为何闭口不言？你若活着，还是吱一声吧！本王心静之时，眼前都是那两个猥琐人的面容。”
　　华生见王爷并无大碍，这才稍稍安心，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林大人之事已经说完，想想他的家人，便接着道：“哦！林大人……”
　　他正说着，王爷的思绪早已飘至九霄云外，他隐约听华生说什么“常年云游四方，已有五年不在家中，连生辰之日亦不曾还家。”他也无心贪问所说何人，只是想着自己的际遇，冷笑道：“本王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料却从皇宫遭贬至这蛮荒之处，还有什么更悲惨的事情不可忍受呢！？更何况只是区区‘苍雁双璧’罢了？”
　　华生见王爷终于想开了，不由的嬉笑开来，道：“王爷所言极是！”然而“极是”两字还未出口，便听得旷野之中，夜月之下，自大周楚王攆车中传来一阵无奈、绝望的长叹：“什么‘苍雁双璧’？本王看是河间的苍蝇吧！父皇、母后，孩儿将开始怎样惨绝人寰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