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意绸缪

2、别扭的少年

　　她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怎么一步步成为魔咒的。

　　刚要上学时，她每天都憧憬着：终于就要成为像隔壁家姐姐一样什么都懂的小学生了。上学前一晚她不用睡觉都在做梦，过了头的兴奋激动导致她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造因得果，转天她就在班主任的数学课上睡着了。

　　据覃麟后来说，他上第一节课时就对他的小学生活很失望。他明明已经是个小学生了，却还要背着手，挺直腰板，装作一副认真听话又懵懂无知的样子，听着班主任在台上讲着他在幼儿园就已经听过千遍万遍的东西。于是转过头想和新同学谈谈心开开小差，结果发现宁非凡脑袋一晃一晃，他的新同桌已然去会周公了。然后他无情的笑声就把班主任招来了，班主任走到她旁边站定时，她还在流口水。
　　覃麟后来无聊的时候总会想起小学第一堂课时身边的那个女生，后背明明挺得笔直笔直，但是双眸紧闭，他从侧面恰好能看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是很好看的女生，但这个好看的女生正在煞风景地流着口水。这么多年，他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画面，一个人神经兮兮地笑出声来。

　　宁非凡对她的新同桌印象很不好。拜覃麟所赐，第一节课后，她就荣膺全班第一个外号“特困生”。
　　顾名思义，特困生，特困生，一上课就特别困。
　　宁非凡上学第一天就明白了两个大道理。首先，第一印象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其次，遇人不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她的小学生涯算不上焚膏继晷，但也称得上是勤学苦练，结果因为上学第一天就遇到了个“好同桌”，她整整六年都没能摆脱这个外号的桎梏。

　　与她相反，覃麟总是不干好事。比如从来不认真写作业，每次作业老师盖的印章都只是“继续努力”，而她每次的作业后边都印着“你真棒！”。还有他上课总是不认真听讲，不是在书上画画，就是和前面男生传小纸条，有时候他也会不识趣地找她聊天，她只会一本正经地劝诫他：“上课不能说话，要好好听讲。”他总是嬉皮笑脸地回她：“我是好心，这不是怕你上课无聊又睡着流口水吗，是吧，特困生！”

　　覃麟是个坏孩子。

　　宁非凡很明确地给他归了类。上学前妈妈就苦口婆心地跟她说过：“要跟爱学习的孩子玩，千万不能跟成绩不好的混在一起，要不你也会变坏的。”

　　宁非凡刚开始还会一脸认真地劝导覃麟要改邪归正，做个听话乖巧的好学生。后来发现孺子不可教也，渐渐放任他了。有时她忘带文具，都不愿意开口找身边的覃麟借。
　　她很怕被覃麟带坏，妈妈说过了要离这种人远一点。

　　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下来的时候，她拿着两张99的卷子，故作懊悔地捶捶头，叹：“唉，这道题我明明可以不错的，都怪马虎。”周围的同学撇撇她的卷子，都说：“已经很厉害了，我要是能考你这分就知足了。”七岁的宁非凡听罢，抑制不住自己的窃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然后就听见覃麟没眼力见地在旁边浇冷水：“唉，你这脑袋是该好好捶捶，是真的睡傻了吧，这都能错？”她一下火冒三丈，忍不住想反讽回去，结果看了一眼他桌上的卷子，突然偃旗息鼓，这盆冷水是真的浇醒了她。

　　这坏家伙竟然考了双百。

　　后来开完家长会，她妈妈语重心长地跟她说：“要跟你的同桌好好学习学习，你看人家第一次考试就考了双百，有不会的问题多向人家覃麟请教。”
　　她在那刻终于理解了家长们评价一个孩子的标准，成绩好的是听话可爱的好孩子，成绩差的都是不学无术的坏孩子。
　　人们永远只看结果。

　　可是她明明记得老师在班会课上对他们说：“重要的永远不是结果，是每个人努力的过程。只要你足够努力去学习，老师和家长都不会去责怪你。”
　　大人都是表里不一的骗子。
　　努力的过程如果没有被赋予皆大欢喜的结果，都会因为一句“你还不够努力”来潦草收尾。

　　宁非凡天真地以为这一次只是覃麟瞎猫碰上死耗子，才会考得这么好，按他这么学，他绝对有一天会考不过自己。
　　她不肯承认覃麟比她更聪明、更有天赋。
　　她那时还不知道天赋才智这种东西是多少个“你真棒！”都弥补不来的。

　　后来她的确没有一次考过覃麟。天理难容，覃麟每天玩玩闹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总是稳坐年级第一。她兢兢业业，时刻绷紧一根弦，也只能勉强保住第二的位置，有时一疏忽，还偶尔会掉出前三。可想而知，覃麟是有多么魔鬼。妈妈总是说覃麟就是她的标杆，要有超过他的野心。
　　很长一段时间，覃麟都是她的魔咒。
　　但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恨则恨矣，但也操纵着她走向了成为魔咒的路。

　　升上三年级后，宁非凡已经是大队部的宣传委员，肩上挂上了荣誉的三道杠。而覃麟这么吊儿郎当的一个人，竟然官比她还要大，因为成绩太过突出，竞选时被推举成了大队长，这学期还评上了市级“优秀学生干部”。全学校就只有两个名额，六年级的学姐占了一个，他屁事不干，然后竟然还夺走了一个。
　　她承认很多班里同学都要比覃麟，甚至比她更为班级着想，为学校做贡献，呕心沥血的结果却只是老师一句不咸不淡的口头表扬。
　　因为学校的规则简单又残酷。只有成绩最好的那批人才能赢下所有，才配得上功勋卓著、独占鳌头。
　　学而优则仕这句话，亘古未变。

　　男生女生们随着年级的升高而发生着细微的变化。比如宁非凡不再把头发梳成光光的大背头，而是会松松散散地将头发一绾，在鬓角处留出两小绺头发不扎上去；上体育课时，还会学着六年级的学姐的样子，偷偷把裤腿挽起来，然后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跑起来，衣服会像裙子一样飘起，像个飒爽干练的女侠。再比如最近覃麟越来越针对她，体育课玩丢沙包的时候老爱打她一个人，会大声在班里嘲笑她三年级还订《小公主》杂志看，简直像个一年级小女生。她觉得覃麟越活越回去了，每天不跟她大干一架就不痛快。
　　宁非凡觉得他吃错了药，天天有事没事就抽风。

　　直到有一次他们排队去综合楼上科学课，她和覃麟站在队尾，覃麟突然低声问她：“你觉得咱班女生谁最好看？”她被问得一头雾水，她总不能回答她觉得自己最好看吧。于是就随便瞎说了一个女生的名字。
　　覃麟仍旧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说：“是吗，可是我觉得你最漂亮。”
　　原来覃麟没有吃错药，他只不过是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
　　在那个年纪，连喜欢都是别扭的，爱慕要化作攻击、针对与争吵的形式，去博得对方的一点在意。

　　十一岁的少年就算再故作淡定，在此刻也无法掩饰住内心的慌乱。他说完这番话就一溜烟跑到了队头和体委一起带队。
　　只留下宁非凡一个人愣愣地立在队尾，低下头，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