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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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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邀请函设计精美,封面上一朵硕大的鲜花徐徐绽放,散发着淡淡的荧光。里页夹着一条项链,吊坠也是花的形状,邀请函中还给我指派了专人向导。看不出阴谋的味道,可我还是决定确认一下。
头儿扭曲的眉毛表明他对我用这件小事占用他的时间有些不耐烦。
“是的,他们邀请了你,去吧。”
“我以为以我们双方的关系,他们该知道我不会愿意去。”
那两眉毛高高扬起:“啊?可这是官方的点名邀请,你得代表位面管理局出席。那里正在举办重大庆典,据说相当热闹,就当作是一次休假吧,放轻松点。”
我只好开始安排行程。
星落位面此时正值仲夏季节,傍晚的天气微微有些潮热却并不让人感觉难受。天色渐渐暗了,橙色夕阳映照下的这个世界看起来十分温柔。三三两两的路人神色轻松的从我身边经过,好像在讨论晚上的庆典表演,每个人的穿着都精心搭配过,令人赏析悦目,还颇有本地特色。刚刚饱餐过当地美酒佳肴的我也不禁有些熏熏然,渐渐放松下来了。一阵清风吹过,路边屋檐下的风铃叮铃铃的想起来,千树抬手掠了掠耳边的发丝,停下来等我,身上质地凉爽的蝴蝶裙随风飘动,“林君,要快一点才能有好位置啊!”
我跟上她,装作不经意的问到:“他们头上戴的是什么?挺好看的。”
“那是纪念摄像头,拍摄今晚的庆典内容用的,为了美观大多设计成装饰品的样子,林君应该也收到了吧。”
就是邀请函里夹着的那东西了,我把项链拿出来细看,坠子的宝石花蕊原来是个小小的摄像头。我把它挂在衬衫胸口的口袋外面,继续和千树往前走。行人渐渐多起来了,穿过一道朱红门楼,我们到达了庆典主会场。
庆典表演庄严华丽,一些观众难以自抑的流下眼泪,全场情绪几度高涨,大概只除了我。那些最能展现出演员专业度的缓慢的表演动作让我昏昏欲睡,不知不觉眯了一觉。千树把我领了出来的时候,月已初上树梢。
“林君觉得很无聊吧,那些表演主要是回顾我们的历史,其他人是很少感兴趣的。”
“还好啊,就是有点热,不知怎么的就困了,抱歉。”我讪讪的岔开话题,“那里是什么地方,好热闹!”
千树理解的一笑,看向我指的方向,“那里是长街,这会儿是最热闹的时候,庆典结束后大家都要来买纪念品,林君想去看看吗?”
“好啊好啊,”我急切想要驱散剩余的睡意,兴致勃勃的向天街走去。到处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声鼎沸,店家绞尽脑汁把自家招牌打扮得夺人眼球,推出各种促销活动,小二吆喝得满头大汗,人人都在买东西,吃吃喝喝。好一幅车水马龙繁花似锦的热闹场景,连气温感觉都比傍晚高了几度,我也忍不住买了几样小东西和一束鲜花,花和邀请函上的很像。
“想不到这里这么热闹,”我忍不住对千树说,“我来之前完全没有想到,毕竟三十年前这里还…”我及时打住,此时大概最好不说这些。
千树并不介意,“并不是每天都这样,今天是特别的,是最…好,最热闹的一天。走吧,我们还有地方要去。”
拐入一条小道,我们离开炙热的长街,往山上走去。小路逐渐幽静起来,低矮的野花散出莹莹的光芒,微微照亮路面。
“月光花,”千树给我介绍,“我们位面特有的一种花,白天通过叶子收集能量,晚上开花的时候发出光亮。托它们的福,人们夜晚上山的时候不必带灯笼,有时也叫它灯笼花。”
“我的邀请函上的花也是发光的,”我想起来,“我原本还以为是特效,你们这里很多种会发光的植物吗?”
“林君邀请函上的是妙劳之王,我们现在就是去看它。”千树说,“其实我们这里的植物种类并不丰富,大部分植物都是从妙劳培育来的,你买的那束,”她点了点我怀里的花,“外形很像,但是没有光芒,我们叫它王后花;月光花可以发光,可是又小又普通。”草丛里虫子的叫声渐渐聒噪起来,我们边聊边爬山,不久就能看到山顶处的一座建筑。
“林君,”千树停下来对我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那里我现在不能进去,不过里面会有人接待你的。”
“谢谢,”我说,把花送给千树,这本来就是给她买的。
“应该由我们谢谢你,”她向我微笑行礼。于是我明白了,她早就看出了我内心的抵触和不安,一直在努力安抚我,“感谢你来到这里,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妙劳在等你,去吧。”她接过我的花,转身飘然而去。
建筑里没有人,而且十分昏暗,只有一条过道里有微弱的光线引导。我沿着过道走下去,感觉渐渐走进了山腹深处,两侧的墙壁逐渐粗糙,墙面上开始出现壁画,记录的大约是本世界的历史。越往里走越感觉不安,但我决心坚持下去。前面终于出现了亮光,我走出通道,踏入一个天然石窟。
一颗高大的植物呈现在我面前,整株散发出淡淡的荧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比月光花明亮数倍,我意识到这就是妙劳之王。当我仰头想看清它的全貌时,光芒渐渐暗淡下来,妙劳之王消散了。这时我才注意到石窟的顶部中空,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底部的石台。一位黑色短发女士款款从石台之上走下,向我伸出双手,“林君,好久不见。”她的眼神宁静又深邃,让人自愿沉溺其中。但我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我不会忘记有这样一双眼眸的女士。我侧身避开了她,心中已明白她是谁。
“女士,”我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您见过的大约是家父。”
她端详我片刻,嫣然一笑,“时间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在我们的记忆中并没有那么久。”我竭力维持礼貌,忍不住握起了拳头。她察觉到我的情绪,轻轻按住我的手,“林君,我请你来星落是为了解开过去的仇怨。”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我生硬的回答。
“刚才的庆典是为本地居民表演的。今夜还有一场见证星落关闭的表演,你愿意赏脸一观吗?”
星落位面关闭?今夜?我可是才刚刚参加完一个热闹的庆典!我错愕的望着她,不确定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错,而且时间不多了,我们出发吧。”她带我登上一艘扁扁的飞舟,从石窟顶部飞了出去。
夜空中一轮明月煌煌,比刚才上山时仿佛更亮了一些。扁舟绕山飞行,我又看到了庆典广场和长街。人潮已经散去,只剩三两点灯火将灭未明,整个位面似已陷入沉静的安眠,朦朦胧胧的月光花此时倒颇有存在感,细看有些甚至隐隐折射出宝石的色彩。海面微微起伏,粼粼波涛倒映着月光的碎片。妙劳站在船头看着这片宁静的景色,没有和我交谈。
扁舟最后降落在山顶,“能不能解释一下,”我先开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非常乐意,”她向我转过身来,“我们还有一会儿时间。
“我们不知道自己的世界从哪里来,是如何诞生的,但我们一直知道它将如何陨落。
“每过一段时间,这里就会遭遇一次流星群。流星划过天空时非常美丽,我们的位面就以此命名,而且在很长时间内因为有此一景而享有盛名。但流星经过时产生的光线和辐射会对位面上的生物产生不良影响,严重时会导致位面的毁灭,那时就是星落位面陨落的时候。
“幸运的是,我们位面拥有一种独有的植物——妙劳,它们以吸收流星群带来的光线和辐射为生,能将光与辐射转化为无害的物质,进而滋养土地。在位面产生的最初阶段,流星群规模较小,妙劳生长遍布整个位面,流星群带来的光和辐射就是它们生长的养料。渐渐地,流星群规模越来越大,周期却越来越短,妙劳随之不断进化,星落居民们也尝试各种方法,最终使它们长得越来越高大,最后我们培育出了妙劳王,它们吸收光辐射的能力前所未有。但还是不行,我们仍旧赶不上流星群的造访。
大约三十几年前,研究员们预测一百年之后将会有一次超大规模的流星群,届时带来的能量是星落无法承受的,位面将因此陨落。为了寻找一条出路,我们选中了你们的位面。”
没等我做出回应,她继续说下去。
“那是一个错误,对你们造成了巨大伤害,对我们自己也同样。当时的星落像一架失控的机器,靠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最后是你的父亲偷偷潜入星落,毁掉了我们的妙劳培育基地,他来到了最后一株妙劳王的面前,把自己的生命和它绑在了一起,迫使星落停止了战争。”
“他是个英雄。”,我为他感到骄傲。
“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他的。”她说,“战争结束后,两个位面之间的通道关闭,各自修整,你们损失了大约三百年的位面生命,而失去了大多数妙劳王的星落,距离它被迫陨落的命运终点也更加接近。”
“在那之后三十年时间里,我们回顾了星落位面的整个生命周期,我们辉煌过、努力过、也惶恐过,为了生存我们曾奋力一搏;现在,我们决定为自己选择一个满意的结局。”
“希望比你们上一次的选择要好。”我的话语中不无讽刺。
她转身背对着我,“要开始了。”
我正要再说点什么,头顶的月亮一时间光芒大盛,脚下的月光花瞬间枯萎。我面前的女人身体开始变化,逐渐变成了我在石窟中见到的妙劳王。我瞠目结舌。
“林君非常勇敢,”妙劳王说,“他唤醒了我,是我最好的朋友。能邀请他的儿子来观礼我非常荣幸,现在,请观赏星落最后的庆典吧。”
月亮裂成了无数碎片,妙劳王巨大的花瓣舒展开来,接住了碎片,也吸收了月亮的光芒,它的枝干婷婷而立,花朵莹莹如玉,与我收到的邀请函上一样美,更美。
流星群随后而至,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绽开无数星光,如落雨般向地面纷纷坠下,妙劳王尽力舒展她的身姿,每接住一缕星光,她就愈加光华灿烂,直可与星辰比辉。溢出的星光顺着花瓣流淌到地面,感受到能量的月光花不断破土而出,飞快的抽芽、生长、含苞、盛放,结籽然后枯萎。
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最后一缕星光被接住,妙劳王恢复人身立在空中,银发如丝如瀑,无风自扬。她仿佛对远处的我说了几个字,我还没有听清,那身影就化为一圈涟漪消散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回了位面调查局住处。根据传送点的说法,星落位面关闭之前,该位面的统领使用该次星落积累的能量将所有居民传送到了其他位面,当然,都是事先登记过的合法移民。
跟我一起回来的还有个盒子,里面是块我不认识的乌黑矿石,留言是“送给林君,来自星落的赔礼。”
我去找头儿,这次他没有不耐烦。他好像正在等我去找他,我先给他看了那块矿石。
“好东西,”他说,“放在你们的位面里,能帮助位面恢复活力,搞不好还能给它延寿呢。”
我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问他:“位面可能产生自己的意志吗?”
“以前没有遇到过,也许早就有了但我们不知道,这是它与我们,准确说是和你第一次接触,你需要为此提交一份详细报告。”
我继续追问:
“位面关闭与陨落有什么区别?”
“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区别。”
我心头一沉,可头儿的话还没说完,
“对于位面来说则不一定,目前监测到星落位面是自内部全面闭锁了,没有通讯信号,也探测不到任何内容,不过物理上还是存在的。也许未来还能再次开放,谁知道呢。”
我我把项链放回邀请函,收到秘匣里;然后回了一趟故乡,把星落矿石的事交待清楚。我没有再次观看摄像头中录下的景象,因为那大概永远不会比我回忆中的更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