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光》梵缈

57、第 57 章

　　听筒那边静了静，季河声音陡然严肃下来，“小安出什么事了？”
　　顾时努力憋住眼泪，却憋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小安到底出什么事了？”半天听不见回音，季河瞬间暴躁起来。
　　“小安安，他，我们，在医院。”顾时断断续续憋出几个字，再也说不下去，崩溃的哇一声哭出来，“季哥，你现在，能不能来，来H市？”
　　“等着。”电话嘟一声被挂断。
　　顾时无力的垂下手臂。
　　“是我们的错。”纪萧闭着眼睛，沉声道。
　　今天的一切，其实是他们商量好的，那天肖璟呈说他有一个办法，就是用他来刺激叶惟安。
　　瘦猴被两个人打怕了，乖乖的答应了去演一场戏，他们确实完成的很好。
　　叶惟安也确实发出了声音，但是结果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没有低估肖璟呈在叶惟安心中的重量，但是却低估了当年那件事给叶惟安留下的阴影有多深。
　　他们把叶惟安这段时间的转变看在眼里，自以为是合适的时机了，却没想到对叶惟安的刺激如此之大。
　　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就算言语形容的再痛苦也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不知道叶惟安在一年又一年孤独和麻木的日子里学会了隐藏，他又多会隐藏，把自己心里的伤藏的那么深，连他们这些朝夕相处的人都瞒了过去。
　　谭子熙啜泣的握着叶惟安的手，“安安，是阿姨错了，阿姨不该逼你，你睁开眼看看阿姨好不好。”
　　本该是寂静的午夜里，医院里的病房灯火通明，躺着的人每发出一个音节，其他人内心就疼一下。不远的另一个病房里，包着头的人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顾北一遍又一遍的拨打着同一个号码，不停的听到同一个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绝望的想，小时，你到底在哪啊。
　　环城公路上，一辆车压着限速线飞快地行驶着，又一次遇到红灯后，季河一个急刹车，把着方向盘的手有些颤抖，小安，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一个小时后，叶惟安的手机再次响起来，季河声音急促，“我到H市了，你们在哪？”
　　不到二十分钟，电话里的人就从病房外冲了进来。
　　季河满脸焦急，风尘仆仆，看到病床上的叶惟安，他声音有些沙哑，问：“怎么回事？”
　　顾时给他搬了张凳子，“季哥，你先坐。”
　　季河把凳子搬到床边，极轻的放下，生怕吵到病床上不停呓语的人。
　　他轻轻的坐下来，握住叶惟安的手，“说吧，怎么回事？”
　　顾时沉默片刻，问他：“季哥，你知道小安安之前的事吗？”
　　季河摇摇头，“我只知道最近几年的，再远的就不知道了，连前两年的事都是李婆婆给我说的。”
　　顾时想要张口说，声音却又忍不住哽咽起来，他咬咬牙，“我说不出来，阿姨要不还是你来说吧。”
　　谭子熙也并不是很能说出来，眼眶红肿，动一动都觉得心痛。
　　她张张嘴，也没能发出声音。
　　纪萧捏了捏眉心，叹口气，“还是我来说吧。”
　　他一字一句的把之前的事都说了，一个字都没落下。
　　听完，季河下巴抵着叶惟安的手，闭着眼睛沉默了很久。
　　叶惟安还是没有意识，“求你了，别睡……”
　　谁都能想出来他此时的梦里有什么。
　　季河的手颤了颤，“那他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的小安，之前还好好的，心里藏着伤，面上却带着笑，那么坚强，怎么就突然倒下了呢？
　　这次是顾时说了，毕竟，去威胁瘦猴的事是他亲自参与了的。
　　季河睁开眼，现出一丝怒容，顾时都以为他要忍不住起来揍自己了，结果季河没动。
　　他声音突然莫名的平静下来，“小安前两年的事李婆婆给你们说过没？”
　　纪萧和谭子熙点了点头。
　　顾时迟疑了一下，也点了头，李婆婆虽然没给他说，但是给肖璟呈说了，他缠着肖璟呈问，便也知道了。
　　季河接着说：“你们都知道，小安是个惯会躲藏的人，他受到的苦李婆婆知道的都那么多，那他瞒着李婆婆的又该有多少。”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
　　“你们知道吗，”季河伸手轻柔的擦了擦叶惟安额上的薄汗，“小安前两天刚给我发了条短信。
　　他说，哥，再过段日子，说不定你就能听见我喊你哥啦！”
　　“他的语气很欢快，我问他说，为什么呀？他就给我回了很长的一条短信。”
　　“他说，他爸他妈给他起的小名叫小公子，说他是他们最珍贵的宝贝，希望他无忧无虑，天天开心，但是他没做到。”
　　“他觉得自己当初太任性犯了错，想要赎罪，所以把自己塞在壳子里，以为这样就能躲着。但是现在他身边出现了好多很好很好的人，他们都轻柔的敲了敲他的壳子，对他说，出来吧，不是你的错。”
　　季河开始闭上眼睛数人名，“他说我，李婆婆，谭阿姨，纪叔叔，苗苗，肖璟呈，顾时，还有他的老师，他的同学，都很好很好。他们都护着他，他开始不孤单了，也不害怕了。所有人都在向他伸出双手，唤他出来。”
　　短信的每一个字季河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对我说哥，我觉得你说的对，人不能因为承受了太多的恶意就觉得这个世界很坏，你看还有那么多温柔的人，愿意不计条件的对你好。”
　　季河声音开始哽咽，“他说，他觉得就算是为了他们，他也不能再逃避了。他妈妈睡着之前跟他说，他们的小公子一定要过的好，要天天开心，他那时候没答应，他现在想答应了。”
　　季河眼泪落下来，“他说，哥，我不想背着壳子过了，我想做回大家心目中希望的那个小公子。”
　　其他人都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季河还在说：“然后我就问他，那我的小安什么时候能丢开壳子啊。”
　　“他说，就快了，再给他一点时间，就只要再一点点时间就好。”
　　“就只要再一点时间就好，”季河也崩溃了，“你们为什么就非要逼他呢？”
　　“你们怎么就……”季河声音艰涩，喉间发不出声音，过了许久，他才又接着说：“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呢。”
　　几个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季河终于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气了，“小安从小到大，被捅了那么多刀子，他刚去我店里的时候，两只手上全是玻璃划出的口子，他连疼都不知道疼，如同行尸走肉。”
　　“我花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才让他稍微敞开了点心扉，身上多了点生气。”
　　“我以为把他交给你们会更好，可你们做了什么，明明比我还清楚小安小时候经历了什么，却偏要逼他。明知道他会痛，却偏要揭他的伤疤。”
　　“他能不能说话对你们就这么重要吗？就一刻也等不得吗？你们自以为的为他好，下手却一点也不含糊。”
　　季河冷笑了声，“恐怕小安自己都没想到吧，他口中那么好那么好的人，他想为之努力打破自己壳子的人，却不声不响的捅了他最深的刀子。”
　　“我要早知道这样，”季河满是火气和后悔，“就算是花二十年的时候让他一点点变好，我也不会把他交给你们。”
　　谭子熙身体软的坐都快要坐不住，纪萧神色痛苦。
　　顾时僵硬成了一个雕塑，呆滞的想着，他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护士疑惑的问声：“病人，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人瞬间都朝门口望去。
　　门被轻轻打开，肖璟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也不知站了多久，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病床上的人，
　　季河哼了一声，“站在那里做什么，等我请你进来吗？”
　　肖璟呈头上缠着纱布，眉宇间挂着深沉痛色，唇色发白，谁都能看出来他身上失魂落魄的姿态，跟平时判若两人。
　　听见季河的话，他一步一步走进来，关上门，坐在床边，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季河问：“我刚才说的话都听到了？”
　　肖璟呈低低的嗯了一声。
　　季河眼神犀利，“在小安心目中地位不一样很开心吧？他依赖你，信任你，所以你就能毫不顾忌的对待他了？现在好了，满足你的心愿了。”
　　“你听啊。”
　　床上的人在恳求，“求你了，别睡……”
　　肖璟呈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我不是……”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要这样的安安。
　　季河暴躁起来，“走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过要护好他，你就是这样护的，小安走的时候还对着我笑，现在他却成了这个样子。”
　　“你说，”季河的声音不大，怕吵着床上的人，里面的怒气却显而易见，“现在该怎么办？”
　　肖璟呈嘴唇更白了，他小心翼翼的握着叶惟安的手，挨在自己脸颊上，看着叶惟安苍白的脸，声音又轻又柔。
　　“安安，我是肖璟呈，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看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我错了好不好，我不该逼你，往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什么也不说，就只陪着你。”
　　“你睁开眼，你想骂我也可以，打我也可以，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睁开眼。”
　　“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安安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他伸出手，温柔的理了理叶惟安额前汗湿的碎发，呢喃着恳求：“安安，别睡了好不好。”
　　叶惟安没有意识，对着他说：“求你了，别睡……”
　　肖璟呈眼里的波澜开始泛上猩红，他沉默片刻，说：“叔叔，阿姨，顾时，还有，季河哥，你们能不能先出去，让我跟安安单独待一会儿。”
　　几个人没说话，沉默着走了出去，连季河都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关上门，四个人坐在座椅上，姿势不同，却都是一副疲惫之态。
　　谭子熙和顾时哭了太久，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体内的气力都被抽空了。
　　季河该说的话都说了，此时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沉默着坐在那里，连责怪都不想了。
　　顾时脑袋有些迷糊，还有点痛，是哭的太用力的缘故。
　　他抱着腿又缩了缩，眼睛酸涩不堪。
　　季河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腿，“躺这儿。”
　　顾时迷迷糊糊的看他了一眼，眼睛快成了一条缝，“季哥？”
　　季河放轻声音，“躺这儿，歇会儿。”
　　哦，顾时慢吞吞的点了点头，又慢吞吞的躺倒在他的腿上。
　　他平时吃的多，却也并没有多胖，此时抱着腿，缩成小小的一团，座椅的宽度竟也能躺下。
　　季河看他躺下，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眼睛上。
　　他一路赶来，得到的又不是好消息，手有些冰凉，挨在酸涩的眼睛上，很舒服，顾时忍不住轻轻的蹭了两下。
　　季河又看向对面的纪萧和谭子熙，他刚才发火的时候并没有空去在意他们的身份，此时冷静下来，便想起另一件事来。
　　他沉声说道：“叔叔，阿姨，你们先回家吧，苗苗需要你们。”
　　纪苗还在家，醒来要是见不着叶惟安，再见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小孩子难免会多想。
　　谭子熙撑着力气想说些什么，季河却打断她，“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刚才是我太激动了，那种态度对你们，对不起。”
　　纪萧摇摇头，“不，确实是我们的错，我们没照顾好安安。”
　　看季河态度坚决，他说的也确实在理，纪萧便带着谭子熙先回去了，走前叮嘱他：“有什么事一定要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季河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去。
　　然后他低下头，问：“你呢？”
　　顾时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不回去。”
　　季河还未说什么，他又急忙闷闷的补了一句，“我不想回去，季哥你别赶我走。”
　　“那你不用给你家里人说一声？”季河又问，“未成年人彻夜不归什么的。”
　　“没事的，”顾时的嘴角牵起一个弧度，看着却并不是喜悦，他小小声的嘟囔一句，“反正他们也不会在意我。”
　　季河沉默片刻，说：“那你睡一会儿吧。”
　　他的手实在太舒服，顾时忍不住又蹭了两下，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
　　坐了一会儿，季河摸出自己的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便伸手去摸顾时的手机，摸出来后，发现也关机了。
　　他不信邪的按了开机键，手机幽幽的亮起来。
　　看来不是没电了，季河松了口气，刚开好机，时间还没看到，一个电话就蹦了进来。
　　屏幕上的备注是，大哥。
　　季河看了眼腿上已经睡熟的顾时，不是说没人在意你么，这大晚上的，看你大哥这电话打的。
　　不过人家大哥的电话总不好不接，他刚举起手机，还未说一个字，那边就传来焦急的声音，“小时，你到底在哪？”
　　季河不紧不慢的开口了，“我不是顾时，我是他的朋友，他现在睡着了。”
　　顾北心中一惊，几乎是凄厉的开口，“你们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