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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还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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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宫门口的崔润白身着绯红色公服,头戴进贤冠,清俊的眉目间满是侃然正色,微蹙的眉头透着些许不耐,正婉拒着萧家车夫的热情相邀。
这样的崔润白和萧知退记忆中的人相去甚远。
他一直是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无论对着谁都是轻声慢语,这样明显的抗拒从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竟然这样讨厌和自己有所牵扯,难怪来时一路上都看着窗外,一脸冷漠。那昨日又为何要主动打招呼?
萧知退猜不出他的心思,也不懂他们如何就从知音成了现在这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从心底弥漫开来,想要出言挽留一番,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僵持不过片刻,崔平到了。
崔润白没同萧知退多说一句话,转身上了崔家马车,催促车夫离开。
侧目看着那架马车走远,直至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萧知退才开口:“回去吧。”
待回到府中,已过了用午饭的时辰。萧夫人着人留了些饭菜温着,可萧知退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潦草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了。
原想下午静静看会儿书,心里却一直实在烦闷,他便提了剑在院子里舞起来。
青年身着暗色劲装,高大挺拔,剑眉星目,额头微微有些出汗。他衣袂飘飘,每一次出剑都用了恰好的力道,划出一道道强劲的剑风,带得一旁的枝丫轻颤。
到了晚间,忽然想起早上皇帝毫不掩饰的试探,他进入书房提笔写了封信,欲提醒父亲务必尽早归来。
信鸽刚被放飞出去,通宝就拿着个物件敲响了书房的门。
“车夫方才收拾的时候,看见位子下面有个香囊,想着应是少爷的,就给拿来了。”
萧知退接过通宝手中的香囊,翻看了一下。
香囊布料上乘,绣纹雅致,是富贵人家会佩戴的物什。只是穗子有些散开,纹样的绣线稍稍起毛,系带也断了,像是被佩戴多年。但香囊很是干净,带着淡淡的药草味道,能看出主人的小心珍视。
这香囊并不是萧知退的东西,他平素带的都是萧夫人亲手绣的,基本都是双鱼辟邪或五蝠捧寿的纹样,从未有过兰草纹。
他本欲还给通宝说不是他的,转念一想,可能是早上那一下颠簸,从崔润白身上掉出来的。
下次见到他时问问吧。也不知是哪家小姐给的定情信物,系带都断了还留着,真是深情。
萧知退又看了那香囊几眼,笑了笑,让通宝寻了个匣子收起来。
几日后,萧衡回了信,道三旬内必归,让萧知退安心照顾母亲,不必多想。
刚回京城,又是打了胜仗,邀萧知退宴饮出游的帖子自然如雪花般纷纷而至,他都以照顾母亲分身乏术为由,一一婉拒了。有些该送礼的宴会则是由萧夫人选出合适礼品,派管家以萧衡的名义送去。
又过不到一月,大军果然如萧衡所言,在城外安营扎寨了。
到了入城那日,几乎全城百姓都聚在了朱雀街上夹道欢迎。
萧衡骑着一匹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材魁梧,嘴角微微向下,由于常年在边疆迎着寒风狂沙作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些,周身带着从战场归来的肃杀之气,不怒自威。他的后方是几位副将,封轻车都尉或骑都尉,也是一个个踔厉风发。副将的最末尾是萧正,他还没有受封,本该跟在萧知退身后,奈何萧知退日前已入京。
队伍前头都是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排在最后的面容算得上周正的萧正就显得格外招人了。各种鲜花香囊一股脑全丢向他的怀里,他坐在马上有些无措地红了脸,耳边不时传来女子唤“小郎君”的声音。
朱雀街的尽头是等待着迎接众将士的皇帝和朝臣。
萧知退也站在迎接的队伍里,看着前方渐渐清晰的熟悉身影,心想若是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和他们一起走过来,接受百姓的景仰该有多好,暗暗叹了口气。
一道探寻的目光忽地落在了萧知退的身上,他似有所感侧目看去,和崔润白对上了眼。
还未等他看清那眼神里的深意,崔润白已经收回了目光,转看向正前方。
萧知退愈发不解。
众将士行至宫门口,下马向皇帝行礼:“拜见陛下,吾皇万岁。”气势如虹,整齐划一。
皇帝笑着走上前去,扶起萧衡:“众爱卿快起。”
语毕,皇帝收敛面上的笑意,拍了拍萧衡的肩,在肩上停顿一瞬,放下了手,没再多说什么。
萧衡却是红了眼眶:“为陛下,万死不辞!”身后的将士闻言,也跟着喊了几句。
皇帝顾念行军赶路疲累,让将士们早早归家休整,预备参加明日的庆功宴。
众人谢过皇帝体恤,目送大太监罗公公扶他上了御撵,入了宫门。待皇帝走远,萧衡就下令,命众人各自散开回家。
萧知退这才走到前头,低头抱拳喊了声“父亲”。
萧衡点点头:“走吧,你母亲久等了。”转身骑上了马。
萧知退应声跟上,与萧正走在一排。
“小郎君,今日收获颇丰啊,想来今年能结个好姻缘。”萧知退向萧正挑了挑眉。
不过一句简单打趣,萧正又羞红了脸,捏了捏握着的刚刚丢中的两三个香囊,喏喏回说:“少爷别总寻我开心,若少爷在,哪有人扔给我,好姻缘那是说有就有的,强求不来。”
萧知退大笑两声,神色却有些黯淡:“确实强求不来。”
萧正观他神色,知晓他联想到什么,面上一僵,不再回话,低头懊恼方才的失言。
又走出几步,萧知退突然顿住。
啧,忘了将香囊带来。
才转过街角,远远就能看见萧夫人站在府门口朝萧衡一行人望来。
每次带兵归来,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晴天抑或暴雨,萧夫人都会在府门口等着萧将军,从没落下过一次。父子俩都劝过她,她身子不好,在里面坐着等也是一样的。她却说,得要早些看到,才能安心。
萧知退一直很羡慕父母间的感情,他们互相尊重相敬如宾,也不乏偶尔的蜜里调油,似爱侣似至亲。母亲生产伤了身子,再难有孕,父亲从未提过一句要纳妾,祖母还在世时塞来的女子都被还了回去。父亲常年征战,母亲早年随着一道去往边疆,有了他后就在京城操持家务,替父亲人际往来,从没有什么怨言。
他也渴望能觅得一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然而天公不作美,不给他这个机会。
以为的命定之人确实出现了,奈何已然嫁作他人妇。
晚间,萧衡差人来唤萧知退去沁芳院的书房,同他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放他走,临出门又警告他没事离崔家人都远些。
萧知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回到自己院子里,萧知退练了会儿剑术,而后洗漱完躺在床上。他盯着床幔看了半晌,没有丝毫睡意,脑海中回想起适才和父亲的谈话,又细细琢磨了起来。
回京这半月,他已将如今朝中的局势盘摸了个大概——太子和三皇子明争暗斗地厉害,圣上却谁也不偏帮,常有训斥,少有嘉奖,像是对两个都不甚满意。
太子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出生就受了敕封,从小就当做储君培养。虽然在政事上不算多出挑,但好在善于纳谏,也能礼贤下士。现在江山稳固,朝堂上又有一众号称拥护正统的大臣忠心于他,他只要不脑子一热,随意东征西讨铲平周边蛮夷或实行乱七八糟的新政,江山守个十几二十年完全没问题。
三皇子是云妃的独子,身世背景比之太子是差了点,但听闻谋略才学高出从小精心培养的太子不少。云妃母家是平阳侯,替他笼络了好几个勋爵之家和小部分宗室,在朝堂上也能与太子平分秋色。若他当上皇帝,得经历一番波折,未来却可能将王朝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二者谁承袭帝位都有利于国祚,圣上究竟是何处不满意?
父亲认为,圣上生怕两子斗争而自己管束不住,反惹祸事。此外,圣上年迈,两方这样争权夺势,不免多思多虑,疑心二人盼他早死。
萧知退并不赞同。
一来,并不是所有朝臣都涉党争,圣上登基多年,积威犹深,哪有人敢犯上作乱。二来,圣上虽年迈,身体却十分康健,应当还没到看谁都有谋朝篡位的嫌疑的时候。
更奇怪的是,圣上近年开始扶植一些在朝中没有丝毫根基的人,安排到各个重要位置上。对着一众近臣重臣,他反而没有什么好脸色。
如此看来,当日的试探敲打也能解释得通了。
太子和二皇子争得高潮迭起,原先中立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起一些旁的小心思,难保萧家不会有。就算萧家不主动,两边的人也会嗅着兵权的味道,使尽各种方法,牵桥搭线地主动贴上来。萧家的动摇是圣上最不想看到的,他能夺走兵权,却消不掉父亲在三军中的威望,也不能根除萧家势力。所以他借口谕暗示,萧家的特权都是他赐的,今后要万事以他为重,始终忠心不二,才能长久富贵荣华,尊享如今的地位权势。
想到父亲白日里红了的眼眶,萧知退有些替父亲感到心寒,明明父亲那么忠诚,为圣上为江山社稷赴汤蹈火,仍被怀疑猜忌。
父亲曾感叹与圣上有无言的默契,今日被萧知退提起时,却垂眸不语。
想着想着,他的意识逐渐混沌起来,进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