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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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判官自上次一别，已经好久没有来找他了，他在屋中备了很多上好的酒：绍兴的女儿红、久远的杜康酒、山西的汾清、还有松江、竹叶青......
缺了那人，他自斟自饮，总觉得这酒，似乎没有以前的味道了。
索性放下酒杯，踱到院中，前厅传来说话声，约摸是有人来跟妹子提亲。朱尔旦走到前厅，只见男方咄咄逼人：“朱老爷，您家千金如此长相，还敢要这么多的彩礼？”
“我朱家的女儿虽长得一般，但也是贤良淑德，岂容你等如此轻贱？”
媒婆上来劝说：“朱老爷，小姐好歹也年纪大了，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随意嫁个人家，后半生也好有个照应，你看，秦公子虽说穷了点，可这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说不定某天高中，到时候您家千金可就是真千金了。现在他穷，但是人穷志不穷，朱老爷您好好考虑？”
朱尔旦听着这话，有点气恼，看到朱尔玉躲在门后泪眼汪汪：“这位媒人，此言差矣，长相由天定，一个人怎么能用长相来评价好坏呢？就像秦公子，看上去一表人才，学识渊博，没想到三句不离外貌钱财，可见秦公子内在并不如外表这般美好。”
幕后的朱尔玉朝哥哥树了个大拇指：哥哥，好样的！
“兄长......”秦公子拱手作揖。
朱尔旦赶紧阻止他：“秦公子不必套近乎，我可当不起你兄长。”
“望朱兄见谅，可朱兄的一番言论在下实在不敢苟同......”
“不认同就不认同，我也没打算将我妹子嫁与你这般浅薄之人，秦公子请回吧！我朱家的妹子不愁嫁不出去，与其嫁与你家受你家的气，倒不如留在家里当掌上明珠。秦公子虽有志于考取功名，但是不也尚未成功吗？而且我观公子之相，怕是个负心之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他日你榜上有名，身边美女如云，又岂会一心一意对我妹子？”
“朱公子当真是太小看......”
朱尔旦再次打断他：“不不不，在下并非小看秦公子，而是高看秦公子了。公子贫贱之身尚且嫌弃我妹子，何况是功名到手呢？公子大名上榜，糟糠之妻下堂！仗义每为屠狗辈，书生尽是负心人！”
“你......朱公子怕是话本小说看多了吧！既如此，朱老爷，在下与令千金无缘，告辞！”秦公子自觉受到了对方的羞辱，气得脸色发白，带着媒人离开。
朱老爷看了他一眼：“还杵在这儿看什么？还不去背书！”
“是，爹。”朱尔旦知道他还是赞许自己的，走过后堂，妹子冲出来，拍了一下他肩膀：“哥！干得好！这一番话简直大快人心！”
“那是自然，你好歹是我妹子，哥最看不惯这种人了！”朱尔旦想起自己自己换心的事，端详了一下妹子的脸，既然心可以换，那脸是不是也可以换呢？
“哥，我真的嫁不出去吗？”朱尔玉收敛起笑容。
“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就算你嫁不出去也不用怕，咱们家有钱，养你一辈子不成问题。你要有自信，天下的男人虽然不能说任由你挑，但是首饰衣裳还是可以的。”
“哥，你别埋汰我了，不嫁就不嫁，我还看不上那些臭男人呢！一个个想娶我都是为了咱们家的钱财。”
“缘分由天定，哥回去作八股。”
“嗯。”
入夜，朱尔旦回到屋中，点了三匹香，拜三拜：“判官阁下，近来可好？许久未见，甚是......”他顿了顿，微笑，“想念。小生在寒舍备下美酒多日，只是不知阁下什么时候来访，期望与阁下再醉一场，如若无暇，盼请阁下今夜入梦相告。”
他将香插在铜香炉上，檀香缭缭，盈满屋中，斟酒，酹且告：“一杯酒落地，寄以相思意；两杯酒落地，望故人再遇；三杯酒落地......”他想到了一句不太合适的话，但临时找不到合适的来补，想了一会儿，“此情可待成追忆。”
*
九泉之下，一片至阴至暗之地，忘川里漂浮着被浸泡多年的灵魂，岸边，陆判官坐在彼岸花丛中，周遭殷红如血，磷火点点，照亮他苍白的面庞。
算来，他已有半月未去见朱尔旦，心中空落落的。
他听到了对方的话，伸出手掌，掌中杯酒已满。朱尔旦隔着九泉给他斟酒，一份思念从人间寄到了阴间。
一杯酒落地，寄以相思意；
两杯酒落地，望故人再遇；
三杯酒落地......此情可待成追忆......
他感觉心被揪了一下，解开衣襟，胸前心脏处，有一道浅红的伤疤，阴间有慧心，但是真正的慧心经过层层扣留，到他这里还有剩多少呢？他只是地府一个小小的判官，在一个岗位上干了一千五百二十八年。
于是，他将自己的心换给朱尔旦，而现在朱尔旦的心在他身上，许是换心的缘故，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思念与热切盼望见到自己的心情。
不知坐了多久，彼岸花落满了他垂在身侧的长袖，而磷火则落满了他的肩头，他起身，拂去身上的花瓣和磷火，离开黄泉。
*
朱尔旦一口气作了好几篇八股，心中甚是满意，自从陆判官给他换了一颗慧心之后，他除了文思如泉涌，滔滔不绝以外，整个人也神清气爽了很多。
刚放下笔，一阵阴风吹来，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掀开门帘飘进来，朱尔旦喜不自胜，起身相迎，竟不知不觉拉起对方的手，引至席间：“判官阁下，您终于来了！来来来，我给你备好了酒菜，请坐。”
“嗯。”
“进来可好？黄泉阴冷，判官阁下请喝杯酒暖暖身子。”朱尔旦给判官满上。
“嗯。”陆判官只是回答，拿起对方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酒烈割喉，但却也暖。
朱尔旦坐在判官对面，斟酒饮了一口，烛光昏黄，他脸却微红，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拿起自己作的文递过去：“判官阁下，你帮我看看我现在文怎么样？可有前途？”
陆判官接过来，看了良久：“可矣。”
“判官阁下，我什么时候可中？”
“今年。”
“我会靠得什么名次？”
“第一。”
朱尔旦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赶紧又从床底抱出几坛好酒：“判官阁下，你想喝竹叶青还是杜康酒？”
“随意。”
“判官阁下，你......”朱尔旦看着对方清冷的面容，身上带着黄泉特有的冷，连月光都被比下去了。
“怎么？”陆判官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有点乱，不！准确来说，是对方的心，他抬头，对上朱尔旦的视线，不知道自己的心此刻是什么状态。
“其实我想说你笑起来很好看，干嘛不多笑笑？难道黄泉之下的人都不笑吗？”
“不欲笑。”陆判官倒了杯酒，随后补充，“君福薄，无高名，仅乡试耳。”
“没事，富贵功名不过是过眼云烟，人生能得一知己，当死而无憾了，干嘛要想功名利禄呢？”朱尔旦揭开竹叶青的酒封，清香甘醇的酒香溢出，“果然是好酒！好酒当与君共饮，来，我祝判官阁下早日升官，早日......判官阁下，你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没有。”
“也对，你是鬼仙，无欲无求，也没什么心愿了。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可否？”
“何事？”
“心可以换，想来面目和头也能换？”
“嗯。”
“我妹子长得不太好看，因此一直嫁不出去，她很难过，前几天还被一个男子羞辱了，我想......”
“给她换头？”
“对对对，判官阁下可以吗？如果实在不行，也没关系的，我再去想想......”
陆判官打断他：“可以。”
朱尔旦再次大喜，一把抱住了对方：“判官阁下，你真是我的大恩人，百年之后我若身死，必定黄泉相伴，再与你把酒言欢。”
陆判官近距离看着他：“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判官阁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朱尔旦不肯松手。
陆判官的心跳得更厉害，一千多年来，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受，慌，不知所措，他假装镇定：“不当讲的便勿要讲。”
朱尔旦右手搂住对方的脖子，面对面，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判官阁下，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你不在的这半个月，我想清楚了，我十分中意判官阁下。”
陆判官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没有反应，而是呆住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已经一千多年没有跟人交往。
朱尔旦以为是自己的话不够明确，于是按着对方的后颈，慢慢靠近对方的脸，再对方略带寒意的薄唇上落下一吻，浅尝辄止。见对方没有反应，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再次吻上去，撬开对方的唇。
“够了！”陆判官推开他，“在下虽贵为仙班，却是黄泉之下的鬼判官，身上带着阴间的浊气，与我交|合，必伤君体。”
“判官阁下，我也告诉你，我朱尔旦不信神佛，不敬鬼神，我只信你，敬你！别说你是鬼判官了，就算你是一只十恶不赦的恶鬼，我也照样喜欢你。”
“朱尔旦！”陆判官听到对方的话，身体忍不住在颤抖，他看着对方灼灼的眼神，最终还是落荒而逃，逃回他的九泉之下，逃回这一片寂寞的彼岸世界。
他感觉到了心痛的滋味！
这一颗，不是他的心，而是朱尔旦的心，是朱尔旦在心痛，他却替他承受这份痛楚。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