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之下》云轴

1、第一章

　　夜幕低垂，星光隐匿。

　　黯淡的上弦月在云后缓缓漂移，两端翘起的尖角，似盘踞空中的魑魅咧开的嘴，在发现万丈之下的一抹影子后，更显的似笑非笑，诡谲怪诞。

　　影子疾速飞跃，穿梭于虬枝龙爪的丛林中若隐若现，待到正前方出现无数帐篷的轮廓时，陡然一顿，方向一转，由一条羊肠小径迂回至侧面，接着如飞射而出的利箭扎进其中。

　　这是一处丰朝驻扎在西南边陲的中军营地，各处有值夜士兵巡逻，一切都井然有序，却无人警觉影子已悄然潜入主将营帐。

　　只有账内熹微的灯火映出影子模样，一身夜行衣，昂藏七尺，虽面容半遮，但剑眉星目，锐气难掩，不难看出是个行事果决、机敏，事半功倍的执行者。

　　可现在他却犹豫了。

　　因为他的目标不在。

　　难道情报有误？

　　影子正欲离开，再行打探，忽闻一个森然的声音响起。

　　“你就是顾云？哪一国的刺客？谁派你来的？”

　　影子猛然回身，正见一个全脸罩着银光鬼面的将军肃然相对。

　　下一瞬，二人已短兵相接。

　　影子出手如电，虽招招狠戾，但开合间意在擒拿，而非置于死地，且不用兵刃。

　　几个回合下来，鬼面将军落了下风，更发现影子的目的不是刺杀，而是取下他脸上的面具。

　　果然，片刻过后，影子生擒了鬼面将军，目光灼灼，眼中闪过近乎疯狂的欣喜，可就在手指将要触碰到面具时，忽觉脑袋晕痛，似被重物捶打。

　　“哎哎，顾云，醒醒，要操练啦，今天是凌楚将军检查，小心挨打！”

　　顾云被吵醒，极不情愿的睁开眼，视线完全清晰时，正对上凌楚将军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顾云大惊失色，忙起身请罪，但还是没逃过禁食三餐的惩罚。

　　“啊......就差那么一点，一点！我就能在梦中看到鬼面将军的容貌了。”一整天，顾云都是这一句失落又不不甘的自语。

　　到了晚上，他躺在榻上，翻身想睡，闭眼又想起早上的梦境，辗转反侧几回，越想越觉得饿，实在扛不住饥肠辘辘，便披了件外衣，蹑手蹑脚离开了营帐。

　　夜空月如满弓，几只秃鹰盘旋。

　　顾云抬头忘了眼天，想着何时能在做一次梦，把后半段给补上，结果走了没几步，就见不远处黑影一闪而逝。

　　他顿时警惕心起，猜疑营中有敌军潜入，飞快跟上黑影，直到军营西北处的河边。

　　“小子，你跟了我一路，累不累啊。”黑衣人停下脚步，不躲不藏，转身看着孤云，眼神玩味。

　　顾云不动声色的打量对方，见其手中弯刀是金国将士的佩刀，戒备道：“你是金国人。”

　　黑衣人转动几圈手中弯刀，吊儿郎当的逼近顾云，“是又如何？是不是我该取你性命，免得事迹败露啊？”

　　说罢，顾云还未来得及反应，黑衣人已抽刀劈来。

　　顾云双足前倾，身子向后直直倒去，右手附上地面的一刻，借力向黑衣人右后侧袭去。

　　他深知自己无刀无剑，唯一的胜算就是眼下的一记掌力。

　　可当他从高处竖直劈下，欲落在黑衣人背会穴时，黑衣人却瞬间移形换影到他身侧，一个脚踢，让顾云摔了个面门着地。

　　黑衣人摘下蒙面纱，居高临下的俯视道：“就你这点能耐，还想偷袭。丢不丢人。”

　　顾云愤然看去，才发现是凌楚将军，旋即翻了个白眼，抿嘴不语，但不满二字全写在脸上。

　　这个凌楚的口碑，从孤云这些天听来的消息中，用几个词来总结就是能征善战、智勇双全、阴晴不定。

　　顾云也就新兵第一天入营时才见过凌楚一眼，当时还心生敬畏。

　　如今，顾云别说是敬畏，连梁子都算是结下了。

　　但此时的凌楚不摆上官的架子，抬脚轻轻压在顾云背脊，“傻小子，大半夜的在军营瞎晃悠什么？梦游呢？”

　　顾云过了一辈子富足生活，公子脾气，没低三下四，没被人踩过，如今恼羞成怒，当即欲起身理论，怎料竟动弹不得。

　　一只脚就能将他压制？

　　顾云瞠目结舌，但很快稳住心神，没好气道：“将军不也大半夜拿着敌国弯刀，穿夜行装出入军营，要说瞎晃悠，还是将军更胜一筹。”

　　凌楚的话被怼回，面上没有一丝怒意，反倒是添了几分兴致，“这是任务，你懂什么。我看你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料子，可不像你那个处事机敏的官老爹。”

　　顾云一时错愕，“将军怎知……”

　　凌楚嗤笑，弯刀归鞘，“我当然知道。我不但知道你的身份，我还希望你知道，你所在的军队是大丰王朝最精锐的一支，统帅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鬼面将军。这里不养闲人，不是用来给你感受生活艰苦的地方。每一个将士都是捍卫家国，开疆扩土的勇士。大丰与金国的这一战至关重要。你当军营驻扎此地是过日子的？你若是想混日子，我劝你趁早离开，免得沦为笑柄，还赔上性命，更让你爹蒙羞。”

　　“将军这是在妄加揣测！”顾云闻言心中火起，猛地一拍地面，“我来此正是因崇敬鬼面将军的事迹，也希望自己与他一样战功卓著。而且，而且......”

　　顾云说着说着磕绊起来，吭吭哧哧的欲言又止，似在思疑。

　　凌楚将军脚稍一用力，“说。”

　　顾云顿了顿，低垂的眼睛缓缓抬起，平视着前方，满是憧憬与崇拜，“听说鬼面将军名声在外已近百年。近百年呐。人一生的寿命才多长啊。我还总听见过鬼面将军的士兵们说，他不但寿命长，而且身体永远如二三十岁。天南海北的行军作战从来都是神出鬼没。这还是人吗？太神奇了！我，我一定要看看他长什么样子！我要求教！”

　　“是吗？那你也得有那个本事看得见啊。不过，我看你不行。”凌楚轻蔑的笑着，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让顾云倍觉愤慨。

　　正当他准备反讥，忽觉背脊一轻，气息平顺许多，身子已能灵活自如。

　　他忙从地上跳起，可四下望去，已不见凌楚影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