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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

  •   文武百官觉得,他们这位新皇帝总是看起来不太高兴。

      虽然平日里确实稳重内敛得多,但遇到大齐的佳节,却也仍旧冷着张脸,叫人着实难以接近。

      但若说起近日皇帝如何了,奉茶宫女们互相琢磨着,皇上的态度时而温和时而冷面如霜,人也总是站在窗前对着月亮发呆,该说他心情好呢还是心情不好呢。

      奉茶宫女反问颜大人的想法,颜戈啸也是琢磨良久,最后恍然大悟道:“莫非是皇上得了相思病呐?”

      宫女宦官们竟然也顿时恍然大悟。

      新年后起了大雪,雪花扑簌簌地落在宫殿各处,没一天时间便盖了厚厚一层,赶完早朝后,他待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歇也不歇着,仿佛在和时间作对似的,旁边宦官见了,与其他宫女互看片刻,却没几个上前劝阻的。

      正在此时,帐帘掀起,颜戈啸钻进来,将披风交给一旁宦官,再向皇帝问安:“皇上找臣有何要事?”

      他抬起眼眸,屏退其余人后再道:“五年前朕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叔。”

      颜戈啸顿了顿,没想到他依然不死心,讪笑道:“皇上,这事儿能不能翻篇,微臣觉得维持现状挺好的,也不是非得……当个王爷做做。”

      “谁说朕只是想让你认祖归宗了。”

      “皇上的意思是……”

      “朕体力渐失,面对这些厚沓沓的文书头昏眼花,太医都说朕不适合做这种活了,所以近日在考虑,还是将皇位传给年轻俊俏的皇叔你,比较妥当。”皇帝适宜地揉了揉脑袋,神情抑郁。

      颜戈啸就给他跪下了:“皇上莫要开玩笑,再者臣年老体衰,皇上竟然还说臣什么年轻俊俏,臣怪高兴的。”

      皇帝挑眉:“高兴就早些应了萧王爷这个官儿吧,现如今哪还有人把前仇当枪使的。”

      颜戈啸撇开话题:“不过说起这件事,皇上龙体欠安,微臣便特意请了位神医进宫来。”

      皇帝沉默良久:“你是真打算就这么装傻充愣下去了吧,皇叔。”

      颜戈啸额角略微抽搐,却是放大胆地反问:“皇上此话何意,微臣不解,微臣这就将那位神医请进来。”急忙转身离开御书房。

      皇帝轻叹口气,踱步去了茶案面前,随手斟茶,袅袅热雾绕过他疲倦的眼,半开的窗穿进来一股寒风,他抬眸望去,只见漆黑夜空只剩零星的雪了。

      大概七年前的时候,他隐约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雪夜,青衣男人朝自己丢雪球,砸了脸,他不服气,做了好多雪球,朝着青衣男人使劲砸去,转头却瞧见对方滚了个比人高大的球,一下子就被压住身板。

      青衣男人坏笑着说:“没想到太子殿下这么不禁压。”

      此时此刻,颜戈啸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皇上。”

      皇帝转身望去,见到那位与颜戈啸并肩站立的,静默片刻后,只道:“说了不需要医师,颜大人是将朕的话当耳旁风么?”

      颜戈啸拱手:“怎敢怎敢,只是皇上龙体欠佳,微臣实在是不敢怠慢。”

      皇帝轻哼声:“就你最烦。”

      颜戈啸笑了笑:“方才的话题,容微臣回府后慎重考虑一番。”

      皇帝没再说话,只是朝他摆摆手,颜戈啸依命退下,殿内只剩下那位民间医师和皇帝二人。

      医师上前几步,走到他身后拱手,声音嘶哑道:“容草民为皇上把脉。”

      皇帝没有多想,转身坐下,将手放在桌案上时,那位医师也在旁座坐着了,对方伸出两指轻轻碰压在皇帝左腕,皇帝感觉得到这位医师手指冰凉,怕是方才在雪夜里站了许久吧。医师倒是神思平静,说话语调没有波澜:“皇上近日劳累,身体又积郁过重,可是有什么心事常年压着?”

      皇帝沉默片刻后淡淡嗯声。

      医师又道:“若不及时排解郁气,身子长久后必然遭受不住,草民看……陛下是否记忆不全,经常梦魇?”

      皇帝愣了愣,心想这都些能知道么。

      皇帝道:“确实有些,医师你有什么法子?”

      医师道:“心病还须心药医,皇上的脑海里一团迷雾,草民没有法子,只能靠吃药,及时休息,调养身心。”

      皇帝道:“医师的话,朕听明白了。”

      随后的一个月,那位医师便暂时留在太医院里,为皇帝熬制汤药,皇帝倒是也听话,说喝药就是喝药,该休息的时候,人丢下奏折便回了寝殿休息。

      颜戈啸见此大为感慨,没想到自个请的那位医师如此有能耐,竟能催得动当今皇帝,立马上前赞美一番:“喻医师果真厉害,近日皇上气色红润,身体也比此前利索,颜某不知该如何答谢你。”

      医师道:“颜大人客气,草民只是在为天下百姓保证天子的身心健康,这是草民应尽的责任。”

      颜戈啸笑了笑,问道:“不过昨日,我听说喻医师你在皇上寝殿,惊扰了皇上安睡,这是怎么回事?”

      医师拱手回答:“昨日皇上梦魇,草民担心皇上魔怔了醒不来,情况紧急只能出此下策。”

      “原来是这样,喻医师不必惊慌,颜某身为左都御史,有必要问清楚前因后果。”颜戈啸拱手,“颜某还有要事,这就走了,喻医师,告辞。”

      “颜大人慢走。”

      七年前初醒,喻濯染只是有些胸闷心痛,以为是睡了许久的缘故,没有在意,又这么过了两年,正巧赶上崔雪银上任铜山门主,进山庆祝几日后,阿福却扭扭捏捏着说总觉得少了谁。

      江温提及裴璇玑。

      阿福摇摇头,说不是他。

      再后来又有人说了其余出山子弟名字,阿福都说不是。

      封固昀说真是怪哉,沉默半晌,慢慢说出两个字来:“段珍?”

      陌生却异常耳熟的二字冲进喻濯染的耳朵里时,他的心脏猛烈颤抖起来,眼前景象玄乎片刻,手里的酒杯也随之跌地。段珍?段珍是谁?他又长什么模样?心脏为什么这么堵?喻濯染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脑袋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当众离开了宴席。

      人最终停在竹林无力滑地,他弯曲腰身,脑袋贴着潮湿地面,孤独恍惚的两年时间,最终在寂静无声的寒冷雨夜里,以最初的隐忍到低声嘶吼:“啊啊啊啊啊——!!!”通通发泄了出来。

      停歇的雪鸟被吓得振臂呼离,他不知道段珍是谁,就连这个名字也很陌生,记忆里的人脸模糊,就像是被糊了脸的纸人站在前方朝他招手,喻濯染的嘴巴死死咬住掌肉直至咬破了血液落地,眼瞳充红,泪还未流尽,体内蹦出的法力将周片竹林削成一截面平地。

      他不停呢喃:“段珍段珍段珍段珍段珍段珍……”还是想不起来,什么印象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端脑覆灭的缘故,脑袋充斥着太多疑问,仿佛要挤爆了,他抬手死死捂住双眼,慢慢地剜下来时,仿佛依稀听见,前方唤他的名字:“喻濯染。”

      他抬起头,竹林深处没有人影,石头上的某点绿光微闪,喻濯染麻木地走过去,看见了那块绿云海玉茗纹佩,隐隐散着灵光,仿佛刚从天上落下来似的。

      喻濯染抓住玉佩抱在怀里埋首沉默。

      自那之后的五年,喻濯染进山闭关,他企图解开藏在玉佩里的秘密,直到今日,他重拾记忆,扮成民间神医找到了李琢蓁。

      每见到皇帝,他都跪得虔诚又慎重。

      即使皇帝已经和他说了,倒也不必每次都跪得这么重。

      喻濯染表面点头,以后依旧磕头跪地。

      皇帝就放弃了。

      喻濯染想让他恢复记忆,但转念想想,前世种种皆是过往云烟,那段时间他过得辛苦,何必记起来,喻濯染准备放弃了,好歹人还活着,感情嘛,可以慢慢培养。

      直到他听说文武百官建议选秀。

      喻濯染的脸都差点炸了。

      他当场急得来回走动,转首看见宦官慌忙来报,说是皇上昏倒了。

      喻濯染微微愣住,也顾不得医师的形象,化烟消失在原地,那位宦官吓得瘫软在地,直接口吃:“鬼鬼鬼……大晚上的鬼啊!”

      寝殿里的宫女宦官都被皇帝遣散了,颜戈啸之前和喻濯染提过这种病,七年间,偶尔会发作,症状是没有原因的浑身焦疼,太医寻不到原因,邀请喻医师进宫,也正是为了解决这种怪病。

      喻濯染知道这种怪病的来源,大概是那时候被烈火灼伤浑身遗留的痛感残留,他伸手握住皇帝冰凉的手腕,看着皇帝苍白的脸,衣衫也被冷汗浸透了,病症却毫无消退的迹象。

      喻濯染施法将痛觉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感受到焦灼感时,只是微微蹙眉,颤抖的手抚平了皇帝的眉,轻声细语道:“原来你一直这么辛苦,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蓁蓁。”

      李琢蓁迷迷糊糊睁眼,看见烛光处喻医师的脸,他张了张嘴呢喃道:“你是谁?”

      李琢蓁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颜戈啸评价这种菜味道爽口,他也说爽口,宫女说这衣裳很衬皇上,他点头同意,唐玉说买到了最称手的武器,他拍手鼓掌,如今就连窜进宫里的夜猫都会跑到喜欢的鱼塘喝水,他却没个真正在意的,他觉得自己病了,倒不是生理疾病,是心病,所以才会浑身疼痛难忍,太医没法子,颜戈啸才去请了民间医师,可李琢蓁觉得那位医师也没法子医好他,因为这是心理旧疾,七年前醒来后那股莫名难以割舍的绝望情绪依旧沉甸甸地积压在心头,梦折磨他,习惯困扰他,现实恍惚他,李琢蓁觉得长此以往,若一命呼呼,大齐却没个继承人,实在说不过去。

      起初选秀,当琳琅满目的姑娘摆在他面前时,他突然觉得,这些并非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另有其人。

      但他不知道是谁。

      选秀暂且作罢,这一拖,就整整拖了七年。

      七年里他也算查清楚李氏还算有个正正经经的接班人,那便是颜戈啸,他皇叔,李琢蓁算放心了,反正遗诏已写,正搁在密室里放着,就等哪天唐玉和方丞相将它端出来昭告天下。

      他还挺想看着颜戈啸就地踩坑,可惜那时候已经升天了。

      往常被怪病折磨时需得经过一夜痛觉才会逐渐消退,今夜却很奇怪,喻医师一来,他便什么疼的也感觉不到了,缓解后半坐起来,喻医师已请命离开。

      李琢蓁稍微顿了顿,淡淡嗯声,嘴里呢喃着:“他刚才是哭了么。”

      隔日上午,照例前来问诊的喻医师被颜戈啸手中皮球吸引注意,他询问这皮球是打哪来的。

      颜戈啸道:“是从西洋人那里买来的,我打算拿给皇上玩玩,此球活络得很,喻医师要不要试试?”

      喻濯染面无表情地哦声,暗自瞥了眼颜戈啸,接住皮球后,他往上抛了抛,询问颜戈啸:“听闻此次选秀,是颜大人带头提议的?”

      颜戈啸道:“是啊,皇上孤单只影,别说朝中文武百官,百姓看了也觉得说不过去。”

      喻濯染又哦声,将皮球抛向颜戈啸,颜戈啸那厮倒是灵活,撇头躲开了,于是球径直砸向了后方的皇帝……

      御书房内,喻濯染朝他跪地磕头,李琢蓁都怀疑喻医师那脑袋是铁块做的,怎么每次磕头都如此实诚:“……昨晚还得多谢医师,朕缓解不少疼痛。”

      喻濯染道:“能为皇上效劳是草民福分。”顿了顿,又道,“皇上的鼻子可算安好?方才草民失手,误伤皇上实在是羞愧难当。”

      李琢蓁看着他的表情:“不要紧。”抬手摸了摸略疼的鼻,“朕听颜戈啸说,你明日便要离宫回乡。”

      “是的,家中还有些事尚未处理,皇上放心,草民与颜大人互通信件,皇上若是发病,颜大人回第一时间将皇上病症仔细地写于信中送至草民手中,况且草民也已对皇上的这些旧病了然于心,该吃什么药,已经通通转交给太医院和颜大人。”

      “这样啊。”李琢蓁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来,“今日得喻医师的一球打脸,脑袋顿时清明了些,喻医师这是若要走,朕还真有些舍不得。”

      喻濯染眼神亮了亮,视线投向了李琢蓁,不过片刻,又默默挪到他的黑皮鞋靴上。李琢蓁自然看在眼里,他暂时没有吭声,良久后,喻濯染才慢慢吐出句:“听闻皇上他日便要选取皇后,草民先在此道贺恭喜。”

      李琢蓁笑道:“这件事……喻医师昨晚为什么哭了?”

      没想到话锋一转,喻濯染微微愣住,诚然道:“草民想到一个人,因为知道那个人在受苦,草民心疼他,便哭了。”

      李琢蓁见他不像在说谎:“朕以为喻医师是因为半夜被颜戈啸搅了好梦才哭的。”

      喻濯染笑道:“可能还真有这个原因。”

      前后走出御书房,李琢蓁见颜戈啸和唐玉还跪在殿前请罪,不禁额角抽搐:“朕说了没事,你俩又跪什么?”

      颜戈啸道:“臣有错!”

      唐玉道:“臣惭愧!”

      罢了,不想理。

      李琢蓁转身折了近道踱步离开,岂料眼前一黑,自己就要往前栽倒,却感觉到腰际被人一把揽住,接着便是落进温实的怀抱,李琢蓁懵了片刻,脑袋里百转千回,企图找回些熟悉感,他抬手揉揉额角,站定了。

      喻濯染的手不放心地搭在他手臂边:“皇上没事吧?”

      李琢蓁抬眸望向他,片刻才缓缓道:“朕没事。”

      下午喻医师便离宫了,李琢蓁起初并没觉得不好,毕竟喻医师家中有事,怎能光绑着人家不让走,颜戈啸的意思倒是想将喻医师入了正经官职算了,这样一来二去,皇帝的病必然能药到病除。

      唐玉说他直接把人拐来得了,弯弯绕绕的。

      颜戈啸斜睨着银甲司将军:“若我拜托唐玉将军把人绑回来呢?唐玉将军可愿意帮否?”

      唐玉摆摆手,表示不想和这种粗鲁之人说话。

      夜里李琢蓁梦见什么了,有个男人与他相拥对吻,躺在水面上,颠鸾倒凤,热到浑身冒汗,他听见那个人呢喃蓁蓁……蓁蓁……

      梦外初醒,声音还未远去,耳边仍回荡着那个男人的喃喃,他大喘着气,眼睛盯着上方素黄帐幕,爬起来时视线依旧在抖动,良久后,温凉的泪划过他的脸,最终滴在手背上。

      喻医师的药卓有成效,两个月下来,李琢蓁无痛无病,只是人比以往更沉默寡言了些,颜戈啸问其缘由,皇帝却答非所问,故作玄虚,这叫颜戈啸头疼不已,只是稍后,待唐玉送来喻医师的信时,他见皇帝握笔的手顿了顿。

      颜戈啸思来想去,掩嘴清咳:“皇上,字撇错了。”

      李琢蓁淡定地接过信封:“朕知道。”

      颜戈啸又道:“皇上,喻医师可说什么了?”

      李琢蓁道:“又是些医嘱。”

      颜戈啸笑道:“看来皇上十分想念喻医师。”

      李琢蓁凉凉瞥他眼:“朕看颜大人好像很闲,正巧最近西关内闹蝗灾,这件要事便交给颜卿家操劳了。”

      颜戈啸额声,只能硬着头皮接旨。

      午休时李琢蓁只身来到凉亭处透气,此时氤氲寒气布满冰面湖泊,零丁光线折射下来,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瞧见前方枝头停落的滚胖肥鸟儿,他笑了笑。

      视线错落时,一根墨绿线若隐若无地在他面前牵引着方向,似乎以前见过这种情况。

      这是契约,人与人之间形成的精神羁绊,不管多远距离,只要你想,线就会出现在面前。

      脑袋里的声音给予李琢蓁答复,他不知不觉跟了上去,他越过桥梁,离开宫门,经过青山,来到碧玉树下,仙雾缭绕,前方偌大的冰河上俨然站着一人。

      我见过他。

      李琢蓁踏过冰河直面向前,璀璨阳光略过湖面闪耀如星星,他的眼直直盯着那抹背影,从远至近,不由得放慢呼吸,他张张嘴,唤他:“阿染。”

      那抹背影僵了僵,转头过来,光线将他的脸盘晕染得异常温柔,他笑起来,眼底的泪也随之落下:“蓁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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