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之素》江畔树

2、叶珊珊买房记

　　叶珊珊醒来后，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凌晨3:17分。她又一次失眠了，近十年来，她一直失眠，看过很多医生了，但是效果有限，至于很多药物，副作用大到让叶珊珊整个人都发胖，她有理由相信，这些药物里含有激素。
　　她一如既往地翻了个身，把脑袋转到窗帘的方向，她打算一如既往地躺着，看着窗外的亮光如何一点点染上她的窗帘。
　　叶珊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把自己的身世在心里过一遍，过得多了，其实真真假假，她所谓的记忆就被更改了许许多多。叶珊珊的心理咨询师江莱，认为叶珊珊描述的是她心里的童年，不是真实的客观存在。
　　好在，谁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记性是录像机，准确无误记录成长。
　　叶珊珊现在就不确定自己是如何被送进叶家的，毕竟周家后来对她描述的完全是：梁红玉是被周国栋逼迫，孩子出生第三天就被打了巴掌，就因为梁红玉连生了三胎女儿。而当时刘秀珠还在伺候梁红玉的月子，劝解姑爷：莫动气，田地里也都是先开花再结果，生孩子必定也是先生女儿再生儿子……刘秀珠被周国栋推倒了，摔在叠了柴火的土灶前。周国栋牛气冲天地反驳：你克死了老公，现在你的女儿生不出儿子，不过都是你又毒又没用！梁红玉哭得差点断了气，为了自己未知的前程，为了寡母遭受丈夫的推搡，她本意要让三个兄弟为自己和母亲主持公道，但是刘秀珠死活劝解着不让，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祖辈都是这样子过来的。而叶珊珊也呜呜地哭，她实在是饿，因为梁红玉的奶水不够，她吃不饱。
　　这种境况之下，梁红玉才不得不把周珊珊送出去。
　　但是，周国栋并没有承认过自己有这么对待过丈母娘和第三个女儿，事情过去太久，几乎所有人都修改了记忆……叶珊珊至少就没有听到过某个人说的跟另一个人说的事情，是能合得上、对得齐的。她把这个疑虑跟心理咨询师说，江莱却是点点头，认为这是常有的事情，人都是记住了对自己有理有利的，其它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要么被压入潜意识，要不就彻底遗忘掉。用江莱的话说：人是非常自恋的生物，很多时候，连自己都没法面对人性中真实的肮脏。
　　于是，叶珊珊深刻认识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现实注解。
　　叶珊珊今天有几个私教需要完成，她是个小学奥数老师，手头上有几个学生是要冲刺明城初中四大名校的，她虽然已经在数学这条路上整整教了20年了，但是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现在手头的学生就是她未来学生的介绍人，她不敢有半分敷衍。她没有团队，只有一个人，守着一个只有45平米的loft，楼下充当教室，楼上用来住人，这个跟以往的前店后院没有什么差别。家里因为多年的断舍离的习惯，差不多可以算是家徒四壁了。唯一的大件物品就是一个双开门的西门子大冰箱——学生曾经嘲笑叶珊珊这个冰箱可以装下半年的食物，但是叶珊珊居然觉得对方有眼光，因为她也真的如此打算的。所以，叶珊珊除了去见心理咨询师江莱老师，除了不可以去超市补货，她几乎不出门。
　　她出门去超市，一来是因为咨询师江莱的建议，江莱担心她完全脱离外部的客观世界，沉浸于个体感受；二来是叶珊珊发现无论用哪个买菜软件淘来的物资，都及不上自己精心挑选的。她对于这些个商家的精明嗤之以鼻，但是又无可奈何。
　　早上是一个五年级小姑娘唤做蔡彦的，她打算考四大名校。她的父母都已经做了详尽的规划：到了六年级的上学期，就打算去各个学校门口去递交简历，以求得校长的青眼有加，然后可以做到提前被录取。小姑娘从幼儿园小班开始学英语，一直学到现在，都是中教兼外教双管齐下的。有几次，蔡彦掏出数学课本的时候，连带着滑出了国外的英文原版教材，叶珊珊出于好奇，也拿来看了看，她惊异地发现：这些个英文句子与题目，很多叶珊珊都做不出来，她内心非常呜呼哀哉，觉得自己真是被时代淘汰的边缘人，除了会叫小学生书写，什么也不会。
　　好在叶珊珊在教小学生数学这个方面，二十年的积累也不完全是清零的，她在小范围内颇有点名声，很多家长都是慕名而来的，所以，她这几年的收入一直都很稳定。
　　叶珊珊缺少朋友，也没有可以交底的家人，所以，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的形状：年轻的时候喜欢旅行，背着行囊，做了诸多穷游的攻略，跑遍了中国的大好河山。但是英语是她的短板，她一直不敢出国门旅行——网上那些被卖到缅北打工的新闻，在别人看来不过是新闻而已，叶珊珊却觉得如果自己被忽悠走，绝对客死他乡，所以更加放大了她出国旅行的不安全感。三十岁的生日蜡烛，叶珊珊自己买的蛋糕，自己吹的蜡烛，吹完后，她静静地将六寸的蛋糕吃了大半儿——她本来打算吃完的，实在是胃太撑了，在她打了三个饱嗝后，她不得不把蛋糕封存好，放入那个超级大冰箱，用来作为第二天的早餐。她不是吹蜡烛的时候许愿的，她是关上冰箱门的时候许愿的：她许愿自己可以身体健康，并且钱越赚越多，日后可以做个包租婆，不用再一个学生，或者一个班级的辛苦教学生。那之后，她连出门旅行都不走了，就老老实实地赚钱，赚钱了就买房，买了第一套目前自住的loft，这套买的最早，早在她三十岁之前。买这套房子完全是被前房东忽悠的：前房东这套房子不好出手，又急着卖掉好去买婚房，所以忽悠当时还只是房客的叶珊珊，让她买下来，跟她说：这个房子采光好，你也住得习惯了，学生也来得熟悉了，总价又不高……叭叭叭一顿讲，叶珊珊就付了房费的一半，另一半是贷款，于是盘下来这套原始的房子。房子买的早，平房又小，总价的确也不高，所以已经没有贷款了。为何叶珊珊会觉得是被忽悠的呢，因为那是她第一次买房，根本不知道这个房子税费高，产权又只有40年，又不能落户读书，是很难转手，如果叶珊珊当年用同样的首付买一套住宅楼，早就翻了几倍了，而这个loft几乎就没有涨价过。但是叶珊珊也没有痛恨前一个房东，如果不是她有买这套房子的经验，她大概率也不会再接二连三地买房。
　　买第二套叶珊珊就盯住学区房的住宅楼了，那是重点小学旁边的87平三室一厅，目前租给一个老师做托管用，她做的生意就是针对这个对口小学的小学生的课后辅导和写作业，因为第二套买的时候，房子还没有疯长，所以，这套租金跟贷款基本可以持平，填进去的钱数有限。
　　然后第三套是医院旁边55平米的老破小，买这套房子的时候赶上了房价的第一波上涨，所以，这么个小房子居然跟第二套的售价差不多，但是租金却要少了一千，每个月租金只有2200元，不得不加上第五套的租金2500，才勉强可以剔除第五套房子的贷款。好在买第三套房子的时候，也是叶珊珊名声鹊起的时候，那几年收入也颇高，居然把贷款还清了。第四套是个店铺，层高4.5米，她让装修团队往地下挖了一米，直接装成了两层，租给美容养生馆的老板作为第二家分店，这套房子的贷款，租金是不足以持平的，所以，叶珊珊不得不从自己目前的课时费里切出一块“蛋糕”来补齐这个房子的贷款。不过呢，这种商铺贷款只能十年，她已经还了五年多了，有一种黎明前黑暗的感觉。
　　买第五套的时候，房价已经很高了，于是她只能在一个小公园的旁边买了一楼带院子的只有65平米的小房子：两个房间朝南，中间一个入户和小客厅兼餐厅，北面就是厨房和卫生间，因为是朝西的房子，每个房间都有采光，这个房子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它的入户既可以都从门楼里的原始门洞进来，也可以独立地从南部花园的小门进来。叶珊珊就是看中这点才买下来的，从南面房子的南面看出去，或者从小客厅的朝西的窗户看出去，是小公园的完整的景致，就这么个景，打动了叶珊珊，她决定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作为自己的居住地。当然也为的就是学生可以自己上门，免去了爬楼梯的麻烦，也不容易影响楼下人的生活，至于外面的院子，又可以洗晒衣服或者种菜种花。本来她打算把现在的loft卖出去，就可以还了第五套房子的按揭，可惜终于三年病毒肆掠，她的房子卖不出去，而第五套房子的原房东新房子是期房，一直没有交付，更别提是装修了，原房东要求返租回去，叶珊珊本来打算自己住的，但是很多家长怕孩子被传染，有些愿意的转为了视频教学，有些学生却不愿意，只得延后上课，如此一来，叶珊珊的收入是有影响的。这套房子房龄也已经十五年了，本来需要请人装修，她留了一笔钱装修费，但是，她不敢再把钱投入房产，只得死活抱着这笔装修现金，慢慢看自己银行的余额能否还得清那几套房子的贷款。所以，当原房东要求返祖回去的时候，叶珊珊几乎是满口答应的。她简直是半夜笑醒的状态，毕竟对于她来说，第五套房子的贷款可以解决了，她只要盯着第四套店铺就可以了。
　　现在已经是病毒肆虐后的日子了，回想那段日子的担惊受怕，叶珊珊是绝对不想回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