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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离别日再拟相会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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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同书贩回到了烨京。
路上他们二人各怀心事,一个一本正经,专心赶路;另一个假装心无旁骛,目视前方,实则 不时偷偷的往身旁的书贩瞥两眼。这样的情况持续须臾,书贩像是有所发觉,突然发问:“你老看我做什么?”
南星清了清嗓子:“你……你也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想起自己自作主张令荀晚萝自戕,南星的心惶惶半悬着,但并非是担心接下来该如何对其他人交代。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因为故人旧事而蒙蔽本心,存有了妇人之仁呢。
书贩静默片刻,清了清陌上横栏的枯枝障碍,回道:“哦,那你为何要这样做呢?”
这一下直接问懵了南星,归根究底,不过是对有着某些共通之点的前人,心存无法挽回的愧疚和遗憾,她咬着嘴唇,自己和那些人没有两样,面对私欲时,也会如此自私和专断。
“你不会为了这个事,要将我灭口吧?”书贩挑起一边的眉毛,他的眉毛没有伍玄衡那般浓黑,也不是女儿家修饰过的精细,而是正正好好的俊秀,这对眉毛使得他原本平庸的面貌平添了两三分文雅。
南星面色沉了沉:“我至于吗?”
书贩笑了笑:“做了的事,就不必再纠结,否则也不过是徒添烦恼。正如你说,无论怎样个死法,那受死之人都不在乎,原本残忍的惩处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而且,难道说你我将那个姑娘绑了送去任他们处置,你心里就没有负担了吗?”
南星依旧无法释然,只故作潇洒的点了点头。
走近了烨京城,发现伍玄衡同几个人正要出城门。大老远儿睄见了南星和书贩,便停住脚步问候不迭。
伍玄衡道:“正要去接你们呢,你们走的倒快!”发觉只有南星和书贩归来,不见掳人的凶手,不禁奇怪:“那个女子呢?”
“哦,她……她自觉会遭受严惩,竟然在舌头底下藏了不知什么毒药,醒过来后咬破药包,把自己毒死了……人都死了,又何必费力将她的尸首扛回来呢!”
南星目睹荀晚萝身死,而关于唆使筹划这一切惨事的面具人的信息一无所获,所有线索石沉大海,心中的沉重一时半会难以缓解。伍玄衡这面又提起荀晚萝的下落,自己思绪纷乱,烦恼和疑惑两两交织,面对顾府的外人又不好说实话,只能胡诌几句暂且搪塞。
“哼!便宜她了!”几个小厮不屑的议论着,对于歹人伏诛,也没有其他的猜疑。
年长些的仆从开了腔:“后生,咱们直接到我们顾府上吧,我们家老爷预备要好好酬谢你们呢!”
南星心道:“什么酬谢,是不是准备好了宴席来款待我们?”这样想着,肚子里的馋虫撒欢打着滚儿叫起了号。
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她可太能装了。
她又瞥见一直无话的书贩也不告别,自顾自准备离去。
他这是要走?这书贩好歹救了自个儿一命,又被诓着抗了荀晚萝一路,南星联想到自己在林子里曾许诺给人家种种好处,如今也没给人家兑现,让他空着两管儿袖子离开,自己岂不是食言而肥吗?
于是她拦住书贩,煞有其事道:“别啊,大叔,你是头一份儿的功劳,可不能走哇!”
书贩淡淡的看着她,也不搭腔。
南星接着道:“况且你救过我,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
书贩轻轻笑了:“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哈,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言语就是,我无不从命。”
“很好。”书贩满意的颔首道:“这会子还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那块白玉,烦请你借我一观。”
那块白玉,便是荀晚萝留下的,她心心念念的许鹤年的遗物。
荀晚萝在投缳自尽前,南星犹豫着手里的白玉该不该递给她,荀晚萝却轻声道:“罢了。”
或癫狂或哀戚的倾诉了这么些时候,她脸上倒是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
“我的罪,是如何也恕不了的,可它终究与我的罪过无关。想到离了这玉,我心内便绞痛不止。可这个物件我原不配带着的,它打一开始,就根本不属于我。”
她苦笑着:“劳烦你先收着罢,你这样明透的人,想必无论怎样处置这物件,都比在我身边强。”
最后,她长舒了一口气:“活了这一世,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松快过。”
荀晚萝最后的样子,应该是放下了吧。
南星从前襟掏出白玉,递给了书贩,她疑惑道:“你看这个做什么?”
书贩接过来,打量片刻后脸上有种云雾顿开的神色,他又立刻返上笑,道:“没什么,只不过好奇罢了。”
“你是喜欢这个吗?你若珍惜,便将它收藏了吧。”南星懒得钻研也不晓得金银玉器的价值,只觉得这块白玉温润细腻,触手生温,品相应该不凡。若是书贩看中了,自己好不好借花献佛呢?
书贩将白玉还给南星,笑道:“既然人家交给你了,必定还得是你收着才妥当。”
说完,他转过身,翩然离去。
边走着,还边撂下一句话:“你要谢我的事,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你。”
仲春的风施施然扬起漫天的柳絮,他的话音也慢慢散开于这无限浪漫又绮丽的春色中。
鹿车不疾不徐地前行着,众人盘问南星这一夜救人抓贼的过程,南星隐去细枝末节,草草应付,言谈中并未涉及祭祀之事,只道女子因痴生嗔,因爱生恨,故酿成大错。忽而一朱漆大门跃上眼帘,大门顶端悬着匾额,正楷上书:“顾府”两个烫金大字。
有小厮笑道:“这就是了!”
几人纷纷下车,刚踏进门槛一只脚,就见一个浅灰的瘦条条的影子晃至眼前。
是任知。
他先是满脸钦佩的谢过南星与伍玄衡的侠肝义胆,南星对他的这套虚礼不禁感到好笑。
任知好奇尚异,开始急不可耐的盘问:“啊呀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说这杀人的竟然是一个女子?”
南星不怎么愿意搭理他,倒是伍玄衡快言快语,除了他所不知的细节,余下皆毫无掩饰的将事情的缘由始末,一一向其道来。
任知听罢,摇头晃脑的来了一句:“自古以来,只闻得女子美貌惹祸,原来男子美貌也会惹祸。”
南星奇道:“你这人也可笑,不去怪逞虐作恶之人,反而先拿人的样貌来说嘴,不过都是些借口罢了!”
“无论女子还是男子,相貌都是父母给予的,模样若长得比较平庸,也不必自哀;若生的略平头整脸些,便是上天的恩赐,怎么到你口中,便成了一切矛头的根源了呢?”
任知被她这几句说得哑然失语,缓了一会儿,有些委屈的道:“小南兄弟说的是,在下受教了。”
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仆迎了上来,任知唤了一声:“叔父。”那老仆佝偻着腰,微微点头后就将脑袋转了过去,南星和伍玄衡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样貌。
原来这个老仆是任知的叔父,那天晚上借居于他家,竟然还没见过此人的面,南星和伍玄衡抱拳作揖,还没等客套,那老仆就摆了摆手,嗓音沙哑道:“老爷已等候多时,几位公子随我来。”
宅院深深,甬道逶迤。老仆接着引南星几个人往前走着,其他小厮紧跟其后。
正走着,任知问道:“顾公子醒了吗?”
老仆道:“公子近来几日身上不大爽利,又连日劳顿,昨儿下晌送走王府的贵人后直说困乏,酉时不到就已歇下。小姐走失的事也没敢惊扰他,现在恐怕还在睡着。夫人去庙里还愿,两三日才得回来。”
老仆一瘸一拐的,并不是因为年迈,而是因为他的右脚竟是跛的。
南星与伍玄衡对视一眼。
穿过错落有致的游廊凉亭,雍容富丽的林园屋落,几人行至一处厅堂,侧廊的菱花纹木窗半开着,厅门前罩着绣有梅兰的暗赭色绒布帘栊。
老仆同门口伫立的丫鬟道:“几位公子到了,速去通传一声。”
那老仆说这话时脸方正对南星与伍玄衡,他们二人才发觉这老仆不光是个跛子,还是个独眼,他右眼上有块黑布罩着。借着日光,能清晰的瞧出黑布遮顾不到的皮肤上,现出了几点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