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王八的故事》皇甫千秋

1、两只王八的故事

　　秦是一只王八，一只鳖或者说一只团鱼随便什么称呼，他是一只不平凡的王八。
　　打从小开始秦就在速度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甚至于破壳他都是第一个。虽然这险些让他命丧鸟口，但他着实是第一个入水，第一个捕到食物，第一个游出小溪的。
　　秦认为自己不应该是一只平凡的王八，他应该和别的王八不同。至少，可以做王八之中游的最快的，不，哪怕在陆地上爬行也应该是最快的。秦就这样，在他二十岁的时候立下了志向。他要成为一只最快的王八！
　　为此他征得了同水塘的其他三只王八的祝福后，便踏上了他的更快，更好，更强之路。

　　晋和秦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王八，晋是濒危物种。也许是它们家族的生育基因造成的，因为晋是个晚产的家伙，堪堪摸着破壳日的尾巴出生的，这让他险些丧命在蛋壳里。
　　或许是出生时的意外改变了晋的习性，晋非常安静，简直像块石头。除非是饿极了要找食吃，否则他大多会安静的蛰伏在湖底，一动不动，任由鱼虾游过身边，任由泥土覆满背甲。
　　没有任何一只王八知道，晋在进行着伟大的哲学思辨，我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我是谁？我又为什么是我？

　　某一天，小湖里来了一位新的客人，他自称游过了三条大河，四条大江，五个湖泊，穿过了六条大路，七个峡谷，八个地区，历时九年零十个月来到这里。他是一位勇敢的冒险家，并且是目前已知的（至少是他自己知道的）最快的王八。
　　他说自己叫秦，是一只梦想成为最快的王八的王八。
　　随后他一一拜访了这个湖里的原住民，并和他们比较了速度，当然仅限王八，秦毫无意外的胜过了这个小湖里的九只王八。但就在秦打算离开这个小湖时，湖底的一块长着绿霉的石头动了起来。
　　石头游的很快，所以绿霉很快被冲刷干净，露出本来面目，原来这也是一只王八，是这个湖里的第十只。
　　秦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验证自己的速度，所以他加速追了上去。但很快秦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这个不知姓名的石头鳖游的飞快，他追的相当吃力。如果不是他会停下捕捉鱼虾，当然那也很快，秦甚至要追丢了。
　　终于，那只王八似乎吃饱了，速度忽然慢下来，像每一只普通的王八一样游到岸上晒太阳。
　　“嘿，你游的真快！”秦快速的爬到他身边搭讪道。
　　尴尬的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望着太阳发呆。
　　“嗯……你好？能听见我说话吗？”秦认为他可能听力不好，于是再上前两步拱了拱这只王八的身子。
　　“啊！”这只王八像是忽然回过神一样吓了一跳，然后认认真真伸直了脖子将眼前的王八打量了一番。“我没见过你。你从哪里来？”这只王八说话慢悠悠的，老成的仿佛一只三百岁的王八。
　　“我叫秦，从很远的地方来。”秦做了自我介绍，漫长的旅行让他习惯了这种简单流程化的自我介绍。
　　“很远是多远呢？是我的左眼与右眼所见景物的距离呢？还是我所见与你所见之间的距离呢？”这只王八大概是说绕口令的。秦缩了缩脖子，没法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嗯，我没法准确说出来，我走过的距离，大概有两百个这个湖泊的大小……”秦试着用现实一些的例子解释给这只王八。
　　“不，那还不很远。不过是一个湖泊，不过是两百个湖泊，远远不及海洋的一个角落……”王八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秦又没法和他沟通了。
　　秦很懊悔，刚刚为什么要和这只古怪的王八讨论两百个湖泊，而不问问他的名字。现在连叫这只王八都没有合适的称谓。可无论秦再怎么拱他的身体他都一动不动，活像块石头。秦只好无奈的向其他王八寻求帮助。
　　“哦，你说那个石头？那是晋，上一批蛋里最小的一个，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你说他在岸上发呆？这可不行，他会被晒死的，相信我，他能在那呆上一个月。”这只王八显然很了解晋，秦跟着他上了岸，这只叫黄叶子的王八大声的喊着晋的名字并敲了敲晋的壳。晋慢慢的后退几步回应道：“我不是说过了，无论如何我不会这样死掉的，请不要打断我的思考。”这显然不是第一次。
　　“你好，我是秦。”秦立即爬上前和晋打招呼，生怕晋说完话就陷入那种思考模式。
　　“我知道，我记得。就在刚刚，来自另一个地方的王八，秦。”晋缓慢的但准确的证明他记住了秦。
　　“是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游的很快的秘诀！”秦从黄叶子那里得知了晋的特性，晋爱思考，并且乐于将思考所得的结果分享给别的王八。虽然都是些傻话，比如是月亮带来暖流的这种事……
　　“哦，我很高兴你向我提问。”和晋相处最好的方法就是向他提问。“我游动速度并不快，但是我懂得如何利用水流。我们生活的水中并不是平静的，有无数的细小水流在相互碰撞……”黄叶子摆了摆爪子示意秦他要先离开了，黄叶子一向受不了晋的奇怪言论。
　　很快，秦发现晋就像一座宝库，一座装满奇妙知识的宝库。秦凭借身体强健迅速掌握了晋利用水流游动的技巧，但他并不满足，因为晋可以给他更多。
　　晋则被秦的经历所折服，秦的有些见闻晋甚至连想象都无法想象。晋很乐意听秦叙述那些永远不会发生在这个湖泊里的江流河流与陆地上的故事，那些他从来没见过的五光十色的世界。何况，秦同时也是个很不错的听众，至少秦很乐意听取他的意见并付诸实践。
　　秦第一次生出了定居的念头，如果能够这样留在晋身边，也许也不错？
　　晋第一次想要离开这个湖泊，如果能和秦一起周游世界，或者也很好？
　　但他的梦想该怎么办？秦是要成为最快的王八的，留在一个小湖里显然有悖于这个愿望。
　　但他的思想该怎么办？晋还没得到哪些问题的答案，是啊，他究竟从何而来往何而去？
　　秦有些焦躁的在晋身边游来游去，速度非常快，和晋相处的一个多月后秦已经熟练的掌握了晋告诉他的游动技巧，他的速度已经可以超过晋这个创始人了。而且在晋结合他的经历后总结出的水陆出行经验，安全措施等等两只王八也反复推敲过了。
　　可秦还是受不了晋这石头一般的思考模式，“晋？”秦试着叫一声，晋毫无反应，秦只好甩甩尾巴继续在原地游动。
　　很久之后晋叹息一声，秦连忙凑上来“冬天要到了，我们大概要冬眠了。”晋慢悠悠的说道。
　　“冬眠？什么冬眠？”秦茫然的看着晋。
　　“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我们都会陷入一种长时间的睡眠，大概会有三个月的时间。这时候恰好是冬天，所以就是冬眠。”晋像往常一样耐心的解释，注视着秦的眼睛。明明不是善于思考的王八，但眼睛里总是透出惊人的灵性，晋又看了一阵便放弃寻找那眼中灵气的来源，慢悠悠的游荡着捕一些鱼虾。
　　“晋在冬眠的时候也会思考吗？”秦帮他驱赶鱼虾，一边问道。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晋示意自己不需要帮忙后继续道“我感觉不到自己在思考，就像睡着了一样，但到我醒来后所有的问题都会有一个答案。”晋吃着鱼虾笑了笑“有时候甚至希望多几次冬眠。”
　　秦也跟着笑了笑，然后迅速的储存着冬眠的营养。
　　又过去半个月之后秦也像晋一样安静的趴在湖底，他们很困，几乎下一秒就会睡着。但晋给出了最佳的冬眠时机，现在还没有到。
　　“晋，你不打算离开这个湖去别的地方看看吗？”秦和晋通过对话保证自己的清醒，好在最棒的时机开始冬眠。
　　“我，考虑过。但是我只有静下来才能思考。”晋在委婉的拒绝，秦倒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思考需要全身心的投入。
　　“可是，我希望能时时得到你的帮助，你的鼓励，你的思考和答案……”秦热切的表达着他的心情“晋，我非常需要你啊！”秦已经无数次想象他和晋一同踏上最快王八旅程是一件多么愉快，美妙，令鳖兴奋的事！
　　“唔……我会在冬眠的时候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的……现在，睡吧……”晋含糊的回答，闭起了眼睛。
　　“我希望你能看到我是第一啊，晋。”秦的梦想再一次变得更加坚定，“我是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啊……”秦发出了梦呓一般的声音。

　　次年春天，秦抖落身上的泥土，看着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像块石头的晋。
　　“也许你就该这样。”秦蹭了蹭晋的壳。“你说得对，冬眠会给我们一个答案。”秦对着还在冬眠的晋轻声道。
　　“我会再回来的，晋。”秦最后蹭了蹭晋的壳，快速的游走，继续他的旅程。
　　次年春天，晋还像往年一样一动不动的醒来，听着秦对他说话，和他告别，蹭着他的壳。是的，冬眠会给我们答案，我不能跟你一道上路，也没法把你留在身边。不过我乐意等待，等你回来。
　　我有这漫长的生命可以用于思考，和等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