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轮回》学习陆行の鱼

1、轮回

　　“你刚才真不该那样，爱尔。她会难过的。”是利可利可的声音。

　　他回过头。果然，的的路的身体变绿了。刚才的话太伤她的心。可是，他倔强地、默默地往前走。

　　“你变了许多，爱尔。以前的你决不会说那种话。快道歉！”分散的蛋白质纤维在爱因斯坦身后晃动着，卷曲出阵阵旋风，他跌坐在地。利可利可生气了。

　　“不！”爱因斯坦大吼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甬道。

　　伸展四肢躺在柔软的大地上，头顶是美丽的蔚蓝色天空。淡蓝的微风拂过耳边，带起一阵波动。

　　缕缕云丝呈现极光般的变幻莫测，循着气流缓缓地流淌。那是他们在运输金属离子和无机盐吧。爱因斯坦沿着云丝流动的方向望去，那儿是尼尼考拉。最近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来这儿多久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还是更久？……爱因斯坦早已忘记。自从来到这儿，他的身体便停止生长。故乡，亲人，所爱的姑娘，这一切离他是如此的遥远。还有，那再也无法见面的父亲。

　　深幽的宇宙，红色耀眼的火光。

　　“爸爸！爸爸！不要管它了！雅典娜号已经不行了！快走，快走！爸爸！”爱因斯坦拚命拉扯着父亲。

　　“不行！放手！我不可能丢下她！爱尔，你快离开！不要管我！”父亲将儿子推进唯一完好的救生舱，关紧舱门，按下按钮。

　　“爸爸！不――”泪水在映着明亮火光的玻璃上划出一道印痕。

　　救生舱呼啸着挣出火焰的魔爪。

　　雅典娜，和母亲同样的名字。

　　浓郁的宇宙刹那间绽放了一朵火红的玫瑰，如此眩目，如此美丽。

　　雅典娜，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的结婚礼物。

　　――你喜欢吗？

　　“爱尔？……你哭了？”感觉到颊边温柔的抚摸，爱因斯坦睁开眼，是的的路。她的蛋白质纤维伸出细胞膜，正关心的望着他。

　　真是的，怎么又哭了。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那一刻流尽了。

　　“刚才很抱歉……我太冲动了。对不起，的的路。”爱因斯坦伸出手，柔软的纤维犹豫了一下，怯怯地放在他的手心。他回过头――的的路的身体是淡绿色。她还在伤心呢。

　　爱因斯坦吻了吻那根纤维。它惊慌地缩回，躲入细胞膜。她的身体变成了粉红色。

　　爱因斯坦笑了。记得第一次吻艾莉丝时，她也是像只受惊的小鸟，红着脸逃开了。唉，怎么又想起她。艾莉丝……我挚爱的人儿啊。现在，她一定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羞涩的少女了。

　　粉红色慢慢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湖水般的蓝色。――多瑙河的颜色，好像艾莉丝的瞳孔般深邃。

　　“爱尔……最近你的心情不太好……不过没关系，你马上就可以回去了。我们都在努力呢。飞船已经修好，而且，过不了多久，结界便可打通了。所以……你不必太着急。”的的路小心地说着，生怕又惹恼了他。然而，爱因斯坦正沉浸在甜美的回忆中，根本没有注意她。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的的路的身体正慢慢地变绿。

　　的的路默默地晃动着纤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她实在忍不住了，便轻轻地绕住爱因斯坦的手腕，拉了拉。爱因斯坦一怔，才回过神来。的的路的身体迅速恢复了蔚蓝色。

　　“爱尔？……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尼尼考拉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太好？我想去看看她。陪我去好么？”

　　“好啊。”

　　一股气流轻轻地托起爱因斯坦，滑向尼尼考拉的方向。他的感觉，仿佛是在蓝色海波中穿梭。
　　低下头，可以看见的的路的身体变成长形，在细胞间隙中自由地穿梭。沿途路过许多朋友的身体，的的路的纤维和他们的碰了碰，算是打个招呼。

　　“嗨，爱尔！有空来这儿玩玩吧！”他们伸长蛋白质纤维，向爱因斯坦招手。

　　“好啊！马上就来。”爱因斯坦笑着回应他们。地上的河流、山峦迅速向后飞去，转眼间已见到了尼尼考拉。她显得很高兴，身体变成了明亮的蓝色。

　　许多年前，他来到这儿。也许是雅典娜号爆炸的强烈冲击惊动了这些奇妙的居民，他们中的好奇鬼――马路路沙达，伸出纤维至结界外探了一探，未料却恰巧带回了已昏迷不行的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睁开眼，只见一片仿佛在流动着的、蓝得滴水的天空。连周围的河流、拂过的微风都是蓝色的。恍惚中，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

　　“嗨！瞧，他醒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爱因斯坦吓了一跳。

　　“你好！我是利可利可。”

　　“我是斯图巴巴拉！”

　　“我是……的的路。”

　　“我是尼尼考拉。”

　　……

　　随着交流的深入，爱因斯坦渐渐地了解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星球。多么地神奇啊！整个星球是一个生命有机体，一个个细胞便是它的子民。他们彼此有独立的思想和人格，而又互相依赖，和谐相处。

　　他们把他安置在细胞间质中，又煞费苦心地合成了一些与地球类似的风景，让他不觉得陌生。当他寂寞的时候，他们便和他说话聊天。对他们来说，学会别族的语言并非难事。
　　爱因斯坦倒是费了很长时间才记住他们各自的名字。他认识了尼尼考拉，一位母亲般的女性。哦，还有可爱的的的路。她给他的感觉，很像艾莉丝，细腻而羞涩，却有一颗坚强的心。然而，他一直弄不清楚一件事。

　　“你们为什么这样帮助我？我只是个陌生人。”爱因斯坦曾不止一次地问。

　　他们的身体因惊讶而变成了红色。多么不可思议的问题！他们不知该如何回答。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帮助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你要这样问？”

　　这种问答一直重复了无数遍。爱因斯坦最后便放弃了，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们的馈赠。

　　“只要是生命，便应该彼此爱护。”一天，的的路无意中这样说。

　　啊，原来是这样。爱因斯坦释然了。旋即又苦笑。他的同胞们，不知到何时，才可以真正地进化。

　　“简直愚蠢！哈哈，真令人不可理解，像这种愚蠢的信条，居然能使那些丑陋的细胞进化到那种程度！哼，可笑！！”对话屏幕前一个着军装的男人，正咧开嘴笑得乐不可支。他的影子投到地上，犹如一只乱蹦的□□。

　　“蒙列夫将军，爱因斯坦•库克的记忆已全部读取完毕。清除他的大脑么？”

　　“哦，用不着。我突然想到一个更有趣的方法。呵呵，有趣极了……”

　　“辛苦你了，库克教授。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

　　“主机体部分已全部完成，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蒙列夫将军。”

　　“那好极了。哎呀，这些年来可累坏你了，库克教授。这样吧，从明天起，准你离开军队。怎么样？你一直都盼着这一天吧？”男人的脸笑得挤成了肉条，夹在两个淡灰色的瞳孔旁边。

　　“……谢将军批准。”

　　“你太客气了，库克教授。这点儿小事用不着谢我。祝玩得愉快呀。军队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呵呵，永远不会。”男人诚挚地笑着，向爱因斯坦伸出手。爱因斯坦感到一阵恶心。这只臭老鼠！……

　　走在空旷单调的长廊上，军靴的敲击声久久回荡。时光流逝，门前的枫叶已红了四十多回了。他也从一个十几岁的活泼少年长成了两鬓斑白的而立之人。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便是他深爱的艾莉丝。

　　四十多年前，当他在宇宙飘荡时，被军队的飞船发现救回。人们像欢迎英雄般地欢迎他。军队最高指挥官——哈迪•蒙列夫将军亦接见了他，并委以重任。毕竟，他是从死神之眼回来的，消失了六十多年的生还者。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仍如出发前一般年轻。

　　日复一日的身体检查弄得爱因斯坦身心疲惫。这时，他遇见了朝思暮想的情人——艾莉丝•南莉。

　　世上没有比这更令人惊讶、令人狂喜的事情了。艾莉丝仍如六十年前一般亭亭玉立，她的肌肤仿佛软玉一般光滑白皙，她的双瞳仿佛大海一般湛蓝神秘。她，依旧年轻。

　　“你应该感谢军队，库克先生。以军队的技术，将一个人冰冻六十年并非难事。当然，这也是南莉小姐本人的意愿。”蒙列夫将军神秘地出现在他们身边，说了上述一番话。

　　爱情的力量无可比拟。虽然整件事情有些不对劲，但爱因斯坦一见到艾莉丝的笑容，如阳光般美丽，便将所有的疑虑均抛之脑后了。他毫不犹豫地接下那个任务。

　　便是，研制出火力更强、破坏力更大的雅典娜Ⅱ号。至于为什么，他管不着，也不用管。

　　记得父亲也研究过它。可惜，不但雅典娜Ⅰ号无故爆炸，总部的计算机也在一次偶然事件中全部烧毁，中央大脑瘫痪长达32.2马斯。一点儿资料都没有剩下。

　　总部交给爱因斯坦一堆奇怪的数据。似乎是一种生物武器，又好像不是。他的任务便是造出摧毁它的雅典娜Ⅱ号。

　　……父亲，我现在在和您做同样的事情了。记得，您与母亲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少。对此，您一直在苛责自己。母亲死后，您眉间的愁云更深了。我是您的儿子，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您。现在，一切都已太迟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告诫自己，不要再和您犯同样的错误。我会永远好好守护我所爱的人，不后悔。

　　可是父亲，我不懂，为何如此重视生命的您，却如此轻易地选择死亡。引起雅典娜爆炸的，是您吧？――父亲，我不懂……

　　四十多年来，爱因斯坦夜以继日地工作。不为什么，只为艾莉丝。

　　现在，他终于自由了。一切都已结束。他决定和艾莉丝远走高飞。

　　“雷特•雷兹克。”

　　“到，长官。有什么吩咐？”门无声地滑开，灯光映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那个人已经没用了。通知克拉拉，干掉他！要快！”蒙列夫将军盯着屏幕，他的瞳孔中映出爱因斯坦的脸。

　　“是，长官。”身影消失了。

　　“哼……当初要不是你父亲太蠢，竟然私自破译了军事机密，又销毁了雅典娜的资料。你母亲也用不着死……哦，对了，还有那个固执的小姑娘，艾莉丝……呵呵，爱因斯坦•库克，你应该感谢我，因为，用不着多久，你就可以和心爱的艾莉丝见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窗外的月亮一惊，害怕地躲进云层。天空盛满了浓重的黑暗，深不见底。

　　这些日子太奇怪了，爱因斯坦发觉自己身边总发生一些令人费解的事。仿佛死亡总围绕着他，而他每次又奇迹般地生还。

　　而且，艾莉丝也变得十分憔悴。她显得很烦恼，很悲哀，甚至背着他偷偷流泪。他不止一次地问她，可她却根本不回答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艾莉丝？有什么事，对我也不能说吗？”爱因斯坦搂住她的肩膀，温柔地问她。

　　“不……爱尔，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可能是这儿的气候不太适合我……我真的没事，爱尔。”

　　“那……好吧。如果你不喜欢这儿，我们明天就搬走，好吗？去哪儿呢……水星的坎普尔？还是纳布星云的普拉缪斯……那儿有你喜欢的纳布比萨，我们还可以顺便看看老朋友……”

　　“不！……哦不……不用了，爱尔……不用了，这儿很好，我很喜欢这儿。米纳夫人人也很好，我不想丢下她一个人。爱尔……我们来说说高兴的事情。明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想吃点儿什么？我来做。”艾莉丝抬起头，抚着丈夫的头发。少年时比夜还黑的发丝，已被时光刻上了抹不掉的印记。都是为了我呀……可是，我……

　　发觉到妻子的悲伤，爱因斯坦轻轻拥住她。她为自己，已等待了太久太久。

　　――“瞧我，把这都给忘了。我去给你摘你最喜欢的玫瑰，好么？哦，现在应该是四十二朵了吧。”爱因斯坦拍拍妻子的肩膀，起身走向花园。

　　“在家里等我，艾莉丝。外面风大，很冷。”爱因斯坦笑着挥挥手，裹紧大衣，走进风中。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残花，呼啸着旋转。

　　“爱尔！”艾莉丝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爱因斯坦，抽泣起来。

　　“艾莉丝？”

　　“刚才……仿佛风把你带走了……爱尔，我很害怕……”艾莉丝颤抖着，爱因斯坦转过身，拥住她。

　　“你太累了，艾莉丝。休息一阵就会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真的？”艾莉丝忽然天真得像个小姑娘。

　　“恩。”爱因斯坦吻了吻妻子略显苍老的脸，扶她进屋。

　　“爱尔……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背叛了你，你……会恨我吗？”艾莉丝抬起头，盯着爱因斯坦的眼睛。她的双眸清澈一如往昔。

　　“艾莉丝？你……说什么……”爱因斯坦莫名其妙。

　　“爱尔……其实，我……并不是真正的艾莉丝！”艾莉丝咬着牙，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艾莉丝！”

　　“爱尔，听我说。我只是艾莉丝的克隆体，我的名字是克拉拉。什么冰冻六十年，全是假的。真正的艾莉丝……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了。她是自杀的。因为不肯执行蒙列夫将军的命令……她不愿欺骗你……”

　　爱因斯坦只感觉世界在慢慢地变黑。他怎么也不愿相信，和他共处了四十多年的爱妻，竟然是假的！他更不愿相信，他深爱了多年的人儿，早已死去。

　　窗外的高楼上，一道白光一闪而过。那时狙击手的枪口。

　　“危险，爱尔！”克拉拉扑过去，子弹射入了她的身体。迸射的鲜血仿佛玫瑰花瓣一般飘落。

　　爱因斯坦迅速拔枪，一阵扫射。可狙击手已消失了。

　　“艾莉丝！”抱着妻子渐渐冷下去的躯体，爱因斯坦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黑暗宇宙中的那一刻。

　　“爱尔……蒙列夫要杀你……他吩咐我……可是，我爱你……快逃，爱尔……去寻找你被夺走的记忆……在总部的中央大脑里……爱尔，我骗了你……你……恨我吗？”

　　恨？我可以恨谁？我又能够恨谁？

　　克拉拉轻轻地笑了。这笑容，比月光更清澈，比流星更凄美。一丝细小的泪痕，沿着她的眼角慢慢地、慢慢地往下延伸。

　　时间，凝住了她的笑容，也凝住了他的心。这是延续了四十年的死亡，这是迟到了一百年的哀伤。

　　艾莉丝！――深切的悲鸣，从宇宙传来！

　　“将军，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雷特，看看你的上衣，我强调了多少次，要注意仪表，注意仪表！”哈迪•蒙列夫正津津有味地嚼着牛排，黄色的油滴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

　　“将军，这次真的不好了！”雷特•雷兹克慌忙整了整上衣，“那个……爱因斯坦偷走了他的记忆！”

　　“什么！”蒙列夫呼地站起，将牛排砸向他的副官。顿时，鲜亮的军装上沾满了黄油。

　　“不……不仅如此，将军！那……那个家伙已经启动了一架军用飞船，飞向死神之眼了！”

　　“一群蠢货！跟我来！”蒙列夫摆出将军的威严，大踏步走向门口。

　　“是……是！”可怜的副官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黄油，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追上去，却差点儿被自动门夹了脚。

　　又回到了浩渺的宇宙，爱因斯坦感到一阵温暖。虽然，身上的枪伤仍旧往外流着血。

　　秘密是如此地惊人！雅典娜的任务，竟然是打开死神之眼，继而侵略β－子宇宙。地球上的人类已经榨干了α－子宇宙的资源，他们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触角向外延伸。而他的母亲，便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才会被杀。父亲，则是在登上雅典娜的那一刻，便决定了自己的使命。

　　……那只臭老鼠！居然伪造了他长达六十年的记忆。六十多年的时光啊，仿佛一场梦。

　　如果这是梦，希望我永远都不要醒。

　　――飞船仿佛一道极光，直指死神之眼。

　　他忽然想起了的的路。的的路，可爱的姑娘。她若见到我如今的模样，一定会吓一大跳吧？
　　突然，船身的一次猛烈震动将他从纷飞的思绪中拉回。是军队！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雅典娜！！

　　……他们越来越近了，近得能看清雅典娜光润肌肤上的细小纹路。船体已经千疮百孔，美丽神秘的死神之眼呀，我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但是，我不能让我的朋友们受到伤害。我更不能让那群老鼠，去伤害另一个宇宙的生命。

　　“只要是生命，便应该彼此爱护。”的的路的声音。

　　好美、好纯粹的话呀。如此简单，却如此遥远。

　　他忽然想笑。愚蠢的人类，你们永远都不会得到宽恕。我也是。我害了他们。可爱的的的路。

　　父亲！

　　“来吧！你们这群老鼠！”爱因斯坦调转船头，冲向雅典娜的心脏。

　　“将军！他冲过来了！”

　　“笨蛋！快闪啊！”

　　“不行！太近了，躲不开！”

　　“什么！”

　　蒙列夫睁大恐怖的双眼，正迎上爱因斯坦仇恨的目光。

　　暗黑的宇宙刹那间绽放了一朵玫瑰，如此眩目，如此神圣。

　　啊，我的艾莉丝。美丽的艾莉丝。

　　温柔的，深不见底的蓝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