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马瘦》草包草包

2、第二章

　　眼前的宅院大门堂皇得让叶广遥挪不开眼，比县衙门还高的外墙砌着半盏白漆，门檐垒着齐整的黑色琉璃瓦，门面上的螺狮犬牙狰狞，两旁镇宅的石狮更是阔臆修尾，威风英武。若不是门楣上赫然悬着“叶府”的牌匾，叶广遥还想要再寻几个好心人问问路。

　　他松了马，迈上台阶规矩地敲了敲门。应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厮，瞅见叶广遥是个生面孔，没请进门，只敞开半扇门缝隔着两步的距离问道：“先生何事造访，可有门帖？”

　　不怪小厮认不清人，叶广路长相随爹，叶广遥长相随娘。叶广路年纪大些，行军苦些，更硬朗粗犷。叶广遥粉面俊俏，有几分书生气，像个少爷。

　　叶广遥忙掏出怀里的信笺双手执在胸前，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官话俯身行礼：“青衿吾兄，遥以相奔。”

　　小厮听闻立马俯身行了个更大的礼，又赶忙敞开大门把叶广遥往里迎。“二老爷回来了！”随着一声敞亮的呼喊顿时迎上来三四个人，簇拥着他往正堂里走。

　　一路四下打量，脚下少说是一套四进的院子，良木葱郁，雕梁精巧。叶广遥不想显得过于没见过世面，匆匆扫了两眼便盯着眼下的路。

　　“老爷正巧在府里，算着您这几日也该到家了。”路过二进的门槛小厮哈下腰向前撑着胳膊，让叶广遥扶着他的手臂跨门。顶大的小伙子何须人扶着过槛，不过是扶这一下便恕了他之前不识人的过。

　　茶香袅袅，叶广路一身便衣坐在帽椅里，两兄弟数年未见，再一见便是另一副样貌。叶广路一杆背坐着也笔直如劲松，眉眼如鹰攫食，雷霆万钧。

　　男人的样貌可以随着地位富贵而变化，一身戎装立于马上的明威将军，只要是个全须全尾的完整人都能春闺入梦，更何况叶广路本也五官英挺，剑眉星目。

　　两兄弟寒暄须臾，叶广路更像严父甚于慈兄，询问了父母的近况又叮嘱些入职的本分就催人下去休息。叶广遥的行李已经理好，他的卧房被安排在小前院，距叶广路的正院隔着一进门。

　　回房的路由一个叫郑朏（音翡）的长随跟着，是叶广路安排给他的近侍。郑朏生于初三，取名单一朏字，是个机灵的本地人。除了照顾叶广遥的衣食起居、适应南京城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教叶广遥说官话，说好了这官才做得下去。

　　出了门叶广遥才有机会仔细看看正院的院子，院子中间建了一座风雅的凉亭，立柱上卷着莹白的纱幔，亭子外围着芍药花，一盆艳过一盆，娇滴滴地暗示着府里有了女主人。

　　他细品着那可能就是他哥把他赶去小前院住的原因，叶广路偷着纳了妾，负了嫂子又嫌他碍事。

　　也许是换了床也许是有了心事，起初的两三日叶广遥总也睡不安稳，他焦虑叶广路新纳的妾是否有个好性子，千万别宠妾灭妻，委屈了老家的嫂子。

　　到了第四日叶广遥仍没见到正院里女人的身影，他拉着郑朏躲在院门的墙根悄悄问：“我哥院子里的小妾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朏两只袖口揣在胸前，眼睛笑在一起：“老爷没有小妾。”
　　“你别骗我，”叶广遥凶他，“这事也瞒不住。”
　　“不敢骗二老爷！”郑朏伸出三根手指冲着天：“老爷真没纳妾，这院子里没女人！”

　　一家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就是养了个耗子精他早晚也能揪出来。

　　下月初一叶广遥才正式上任，在家里闷了四天，着急要往街上跑。他问郑朏去市集的路线，郑朏非要跟着，被叶广遥打发了，时时有人跟着的日子他过不惯。

　　南京的春天多阴雨，潮闷闷的空气不如北方的天透亮。叶府坐落在城中，距城西和城南的市集都不远，叶广遥随心意，走向了城南的街巷。

　　京城的店形色各异，胭脂粉铺里聚着年轻姑娘，裙下隐约露出杯盏大的绣鞋，头簪珠钗，叶广遥望了一眼便悄悄移开了眼。一路酒肆林立，叶广遥不知规矩，只挑了家招牌都没的馄饨摊吃了碗素馄饨。

　　填饱了肚子晃悠着又走到了巷口，一家墨斋开在最尾的商铺，牌匾素净。叶广遥打路过往里一瞟，入眼一排别致的雕纹砚。他停下脚步探头瞧，店里只有柜台一个账房，叶广遥一揽袖子抬步迈过门槛，清风一般进了门。

　　账房抬眼招呼一句“您慢瞧”，便又低下头算账，算盘打得炒豆子似的噼啪响。砚台摆在木质的货架上，叶广遥走近了拿起一方端石云纹砚擎在掌心细细观摩。砚台石质幼嫩，天然纹路如蕉叶白正好覆在云纹之下，浑然天成的一幅天边祥云。

　　这方砚让叶广遥爱不释手，正打算询问价钱侧面的门帘被撩了起来。一个伙计把藏蓝的帘子卷起挂在钩子上，再转身搬了一箱货盘点，门帘掀开露出了铺子的内室，里墙上满满挂了几幅正风干的装裱画。

　　叶广遥甫一侧头，瞧见一幅艳红的单瓣芍药，霎时瞪大了眼，再也不肯挪开。花分两株，一绽双苞。不论是盛开的那朵还是旁边两点赤红的含苞，都被其下肥厚的枝叶衬得委屈。明明一幅花相，却满眼葱绿，像强行给娇容遮了面纱，风乍起，仙子般的容颜总也藏不住。

　　作画人的不畅快被叶广遥翻了个彻底，脑袋里已经幻化出姑娘不得意的神貌。委于矮桌泫然欲泣，满腹惘然翩然纸上，笔触精妙、画工娴熟，其态婀娜，其神黯然。

　　这幅芍药若只看花便糟蹋了，画后的情意却是精妙所在。叶广遥悟了情意更想寻作画的姑娘，与之月下轻轻语，霜落漫漫行。

　　画上无题字、无印章，让叶广遥不得章法，他三两步跑向账房的柜台，指着内室的门口，一脸急切：“内室的画可卖？什么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