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金鐘祝福

6、一百分老师

　　再大在难解的难题也有解开的时候。

　　何况这十道题要说难呢也是对余岁老说的，大班的那些同学不管算的结果怎么样，对于他们来说未必困难，这也就是所谓的因人而异吧，但那时候在余岁有限的词汇里还总结不出这四个字。后来上小学四年级时新来的高老师教的一堂《小马过河》这篇课文，她回忆起第一天上学在大班的时的那十道难题。她才真正明白了‘因人而异’这四个字。

　　那么同样的难题摆在面前，是不是要看你是谁，成为谁，才能轻而易举的交出这一百分的正确答案和最好的结果。

　　有人做完，第一个起来把本子交给老师，老师用红笔在他本子上勾划了几下满意的说：“姜成不错，一百分。”

　　余岁看着这个比她还矮小男生，还有他本子上大大的一百分下面的两道红线。

　　之后陆续有同学交本子，渐渐的人多的围着站在讲台上等着老师批分。批完一个，念了名字，再报完了分数的同学们都是可以下课自由出去玩了的，听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那些不同的分数，其中余岁只记住了是有三个人是得了一百分的。

　　教室里的同学都走光了，老师站了起来走到教室门口，看余岁还是在后面的凳子上坐着没走，脚步顿了下说：“他们都出去玩了，你也出去玩吧。”

　　见余岁没有动，想了想又补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余岁站了起来，走到老师跟前，手里攥着身上挎着的书包下角抬头回答：“老师，我叫余岁。”

　　大班老师看着余岁的眼神温和了一些：“好，余岁，那你也出去跟他们玩去吧。听见铃声再回来上课。”说完就不再看余岁走了出。

　　余岁看到外面场地上三三两两玩抓人，玩游戏，玩的那么顺溜，在她还不知道那些摆在场地上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她就坐在教室窗台下面的砖台上看，看着他们怎么玩，看着他们玩的那么无拘无束，那么开心自在，余岁觉得自己确实跟他们不一样，在她有记忆以来，好像从来没有跟那么多伙伴一起玩过，更多的时候，都是那她一个人呆着自己跟自己玩的。好像也从来没有放肆的大声说话，那么开心的大声笑过。

　　这天的下午的余岁就是坐在教室窗台下面的砖台上，从同学们嬉笑怒骂，摸爬滚打中听了这些场地上摆着的这些玩的东西的名字。

　　人可以坐在里面，外面需要有人推的转圈圈的铁质的大圆盘，叫转盘。那边靠厕所的有台阶有陡坡滑下来最多人玩的，叫滑梯。一根大长板子，两头做人，一头压下，那头翘起来的，叫跷跷板。两根粗绳中间绑块小板条，人坐上去前后荡来荡去的，叫悠悠。

　　余岁看着看着，脑袋里想象这自己在上面玩的样子……

　　上课的铃声响起，打断了余岁的想象，同学们回到教室，老师又重新拿粉笔在黑板写题教题，教鞭指到哪里，老师先念一句，同学们跟着老师念一句，余岁照葫芦画瓢的跟着念，反正念的是啥也不知道。余岁心里难受，却也没有办法……

　　早上老姨走时也没和岁岁说会不会来接她，大班放学后，同学们各自收拾书包回家，余岁跟着同学往外走，早上来时的路大致方向她还是知道的，凭着早上老姨领着她走过的记忆，余岁走的很慢，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能给她提示的景物，看着路上两边觉得这路走的有点像又不像，余岁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她不知道她将会走到哪里去。

　　跟着同学走了一会儿，到了岔路口余岁终于看到了老姨家的院子，余岁形容不好当时的六岁的她当时的心情，高兴的只是想哭。余岁来了姥娘家已经两年多了，今天是第一次走出来，一个人走了那么远，那时的她没又想到这才是刚刚开始，未来成年后，她离开老娘家，生活让她总是不断的往前走，走的越来越远。

　　此刻，余岁却知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就能回到老娘家，这个家不见得有什么令她期待的，但是却是个能给她吃和住不受冻的地方。

　　终于余岁摸到了姥娘家的院子门，这时的太阳已经慢慢的落下去。余岁进了屋，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家，坐在炕上拿了个鞋样子比对着不穿了的旧衣服，手里也拿了个粉笔在描描画画记印字。

　　余岁走到外屋地，拿起水舀子在水缸里舀了水大口大口的喝着水，灌了个半饱，走起路来都感觉水在肚子里晃晃。妈在炕上问余岁：“咋回来的？你老姨接你的？”

　　余岁拿下书包放在炕上：“我自己回来的。”眼睛看着认真做事的妈妈接着说：“妈，我想吃饭。”

　　妈妈剪完一个鞋样，拼凑起来，把脚放在缝纫机的脚踏子上，咔哒哒，咔哒哒的，针尖沿着破布的纹理刺在两块布拼接的缝隙上，努力缝成人们想要的样子……

　　余岁在碗架子里找到了一小盆米饭，还有可能是中午吃剩的半盘土豆丝。余岁先用两手捧起饭盆抱在怀里，然后用左手胳膊笼在胸前，右手，在碗架子里拿了个小碗放在锅台上，抽出筷子，把饭小心的拨到小碗里，胳膊发酸手发软打颤儿，但是她努力不让饭粒撒出来。把饭盆放回架子里，随手端出菜，先把锅台上的饭粒捡了放嘴里，然后站在锅台边上。

　　然后：开吃。

　　饭菜有点凉但不影响味道，余岁一筷子菜，扒三口饭，速度快的想饿死鬼投胎，最后意犹未尽的索性把碗里的饭倒到菜盘子里，拌着油汁扫的干干净净。

　　这是余岁在姥娘家吃的最痛快的一顿，吃饱了的她把没刷的碗筷收进碗架子里。回屋脱鞋上炕，趴在炕头上，炕席温热，余岁抠着炕席想老师黑板上的题还有老师留的作业，想本子和铅笔她还没有。

　　也许是这一天下来，确实累了也吃饱了，也许是炕上热乎，余岁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余岁是被热醒的，回来的时候姥娘不在，她也没在意就直接睡到了姥娘平时呆的炕头上了，炕上温度高了很多，很烙，她身上还盖着小棉被，脑袋下面枕着枕头。余岁觉得自己就快被焖熟了，热的浑身难受，窗外的太阳早就不见了，外屋地里的姥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的，正在炒菜，闻到香味，余岁起来把小被叠好放在炕梢，枕头正好压在上面，穿鞋下地。

　　姥娘看到余岁，手上翻动的铲子不停，侧过脸跟余岁说：“睡醒了？饿不饿？帮姥娘拔两颗葱去，姥，一会儿给你炒鸡蛋吃。”

　　余岁跑到园子里，㩝了几根葱，回到外屋地蹲到地上扒葱。

　　扒下来的葱皮扔到圪囊筐里，在碗架子底下找了个小铝盆，倒了水洗好葱放在菜板子上。

　　小手刚要拿起菜刀……

　　姥娘嗖的一下就过来了，急头白脸的说：“唉呀妈呀！要命鬼儿啊，动啥刀？你还能切咋地？这孩子，你咋啥啥都敢照量呢！得回我看着了，往后这些东西都不能动，知不知道？”

　　说完姥娘拉着脸，一甩手来了句：“你上屋去吧，让你妈放桌子，你姥爷他们快回来了。”

　　……

　　余岁低头迈过门槛子进屋，妈就丧丧脸过来了，浑身散发着戾气：“岁岁，你干啥了？你姥娘骂你了？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呢，这是在你姥娘家，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我在这容易么吗？还不是因为你？你没事乱动什么刀，显着你了？别的精神没有，没用的可能干了，跟你那死爹是一样一样的，你爹睡觉枕头底下放菜刀，你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再不老实惹你姥娘生气，我可不管你，滚回你奶家吧，你大爷有钱，找你大爷去啊，你个要账鬼，要是小鸡儿小鸭，我早把你剁了！”

　　惠萍一通七尺咔嚓电闪雷鸣的骂完余岁，狠狠白楞她一眼扭头开门去外屋地找姥娘去了。她们娘俩又好一顿批判余岁，讲过去的事讲余岁她爸的事儿。余岁有的听清，有的听不清，反正说来说去翻来覆去就是那些。

　　余岁觉得自己浑身一阵一阵的发冷，一阵一阵抽搅她还没长够大的心脏，鲜血迸裂，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当个小鸡小鸭。

　　余岁跑到里屋关上门死命的往回憋眼泪，没办法眼泪就是不听她的话，噼里啪啦的往外掉，总也擦不干净，越急越想压制，想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越哭的只打嗝喽，她怕哭出声来让老娘她们听到，怕哭红了眼睛一会儿被她们他看出来她哭过，怕他们他们质问她，怕他们没完没了的在她面前说那些扎心的话。

　　她想出去好好的哭，但她能去到哪里？

　　其实这两年多，余岁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妈刚才骂她的那些话了……

　　听见后院门响，余岁知道是姥爷他们回来了。

　　余岁赶紧出来往外走，经过外屋地，姥娘和惠萍都不看她。

　　余岁心里感激：正好，省的看到她哭又要挨骂。

　　要是被姥娘看到一个心情不好不但挨骂，骂的跟难听，还得接受她门娘俩的给她不闻不问不理睬的冷战，那样更难受，更让她在姥娘家显得多余和无地立足。

　　之前又一次吃完饭她帮惠萍收拾碗筷，没听到姥娘叫她，后来姥娘突然嗷的一嗓子吓得把饭盆洒了，妈妈骂她，她一哭出声，姥娘边抽烟边就对着妈说：“惠萍，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要账鬼，大的要完小的要，怎地，我们家欺负你了，给你气受了？哭什么哭，越说越厉害啊，憋回去，我们家可没死人，你这是给谁哭丧呢？嫌这不好就回你奶家，看看他们咋对你，天天吃沙子吧，在这儿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说你两句还委屈上了，找你大爷去。”

　　余岁脑袋里记起那些话，眼前都是姥娘和于惠萍可怕的脸低着头往外走，屋外已经漆黑，一阵冷风吹得脑袋一蹦一蹦的剜着疼。

　　打头碰到老舅和三舅：“岁岁，这么晚了你干啥去？今天上学咋样？没尿裤子吧。”老舅逗她，好像心情不错。

　　余岁怕他听出异样小声说：“上厕所”……

　　余岁等着走到后面的姥爷也进了屋，才转身进了园子，园子里的井边有口大缸，平时用来装水浇园子的菜的，这缸比余岁还高，余岁看了看把地上放着的几块砖摞了起来，脚垫在上面，手伸进缸里，两手捧水洗脸，缸沿儿太高，水顺着手腕子往衣服袖子里面淌。

　　余岁用半湿的袖子擦脸，靠着水缸吹了会儿风，觉得差不多了，她不能在外面待太久，里面已经开始吃饭了，余岁进屋坐在姥爷和老舅中间，姥爷拿了碗和筷子叫她吃饭。

　　桌子上的饭菜很好小葱炒鸡蛋，还有肉，这些平时不常吃的菜，她也爱吃，也盼望过，可是现在吃起来，什么味道也没有。

　　姥爷平时吃饭很少会开口说话，他看了看岁岁说：“岁岁今天吃饭不积极，今天中午是不是吃了麻花了啊”

　　“……”余岁嗓子哽的厉害，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使劲的往嘴里趴了口饭，眼睛拼命睁大看着饭碗，一眨也不敢眨……

　　姥娘吱声了:“下午回来刚吃过，半盘子菜都给造干净了。”

　　然后转了话：“老大合同工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看姥爷顾着吃饭，姥娘这火又烧起来了：“你也是，在粮库就知道闷头往死里干，也不抬头看看周围和你一起参加工作的那些个人现在都过得是啥日子？等着谁选你当劳模呢，在粮库也不知道找人活泛活泛，那些职称没你高的，老付家多活泛，没听前屋老赵家说老付家天天吃些弯门子巧洞子的。钱都花不完的花，说他们家到处藏钱，小付媳妇高跟鞋里藏着钱，藏完自己都忘了，鞋旧了给别人了穿，人家一看唉呀妈呀，一捆子一捆子的，才知道的。吃的更不用提了，肉都吃坏了背着人倒给狗吃，人家那日子过得，狗吃的都比咱家好。”

　　姥爷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你怎么说话呢，孩子们都在，岁岁又小，你这话好听啊……？吃饭就好好吃饭，你不看看那些种地累死累活的苞米面儿都不够吃，要是吃顿大米白面那都过年了，还不知足，人家是人家，咱家是咱家，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这下子姥爷的话直接捅了姥娘的气管子了：“好你个粮库小于子，就知道窝里横，你多高风亮节，两袖清风啊，你就图个名儿呗，有能耐你也别吃饭了，喝西北风！这些年，家里里里外外你管过啥？”

　　“老大媳妇还跟我闹呢，说家里的哥几个哪个不比老大挣的多，在粮库挣钱轻巧，那天抱着大凌子来屋里又哭又闹，还不是听公社家属挑拨的，大凌子掐着腰帮她妈骂我。说我这个当奶奶的偏心眼子，他二叔家三个孩子要啥有啥，大凌子平时捡他二叔家不要的破烂卖钱，我那心呐又气又难受的。这不，老大媳妇看这合同工没定下来带着大凌子和她弟上德惠她大姐那了，放狠话，办不下来就不回来了。我能不操心么。”

　　“老大老实巴交的，在家里受了多少窝囊气，哪次来都在我跟前哭。你就是不管，我告诉你家里外面没人得意你，外面被你得罪的满山是人，你在粮库不和大流的格楞子，人家都看不上你知不知道，人家办事都嫌你碍眼，你还自觉不错呢你还。你自己干好干坏没人管你，这些孩子呢，这班儿还在咋上？”

　　“你不管，我自己给老大办，没你我们也能办成。缺你还不过了？”姥娘还想再说就听着……

　　“这是干啥呢，我在当么街就听见吵吵。”老姨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兜子：“我今天忙忘了，回到家才想起来还没接岁岁放学呢，急死我了，岁岁咋回来的？”

　　“这不好好的呢，瞎咋呼啥？”姥娘装了烟袋开始抽烟，姥爷进里屋卷烟抽。

　　三舅跟着姥爷进了里屋。

　　惠萍开始收拾桌子。

　　老舅接了老姨的兜子翻了翻：“二姐，带啥好吃的了……”

　　“这不岁岁上学了么，她老姨夫给她买的本子和铅笔，得回没让他跟着一起来，这都干起来了，让她老姨夫看着不得看笑话儿，你看看我婆家人家的多齐心，从来都是乐呵的说话，从来都没红过脸，咱们家这是三天两头干一仗，跟外面干完家里人自己干，干着有瘾呐？这个家我都不愿意回来。”老姨坐椅子上话说的英气。

　　姥娘心里还是挺喜欢她这个二姑娘的，在这些个儿女中除了她二儿子给她长脸，那老姨也就算是她在人前能骄傲的地方了，所以虽然生气，但是态度也还算好的了。

　　斜楞眼睛看着老姨说：“不愿意回来就走，稀罕你？刚结婚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将来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别跟你妈我说道，没有接你爸的班儿，你能有今天，你现在工作比你女婿好挣的多，人家把你当回事，看把你美得，虎了吧唧的就知道望你婆家填乎，自己不留着点，要是挣不着钱了，看你的日子还是不是这样？”

　　不得不说姥娘这个人虽然个性不让人，但是有些话，日后回想，那也是一辈子看透人心的市侩。

　　老姨气乐了:“妈，你就骂吧，我可不生气。”

　　转头跟惠萍说：“大姐，你先别收拾了，我还没吃饭呢，这么多好菜，我得吃点留着填乎婆家。”说完就自己盛饭，吃得忒香。

　　姥娘：“……”

　　对于余岁来说心里是感激老姨的，看老姨吃得好，就把她夹着远的菜往她跟前推了推。

　　老姨冲余岁笑了笑：“岁岁，你找你老舅玩去吧，让你老舅教教你。”

　　余岁差点忘了她心心念念的学习和数学题。

　　她把今天在幼儿园遇到的十道数学题的事跟老舅讲了，老舅自信满满的说：“这有什么难的，岁岁你记不住也别着急，老舅准能教会你。”

　　说完之后，在本子上呼啦啦写了一片，有题目有答案，告诉她要是能把这些全部背会了，别说大班，一年级也是满分。

　　余岁看着老舅龙飞凤舞的一串串数字和题目，更是头晕目眩，一阵一阵的泛起了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