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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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公主的婢子于是随着敛宗皇帝的人马自阁楼而下，又从大雄宝殿穿堂而出，一路顺着白石栏杆上雕刻的五十八只造型各异的雄狮到了僻静处。
她在相国寺住持与敛宗帝一来二回的寒暄中，瞧见了自家公主的挤眉弄眼，便悄悄自那一众随侍的行伍中退了出来，又来到了热闹的前院了。
此时春赛为获胜方的呐喊庆祝已然结束，站于场中的球员或兴奋或懊恼的，还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他们的等待注定是要落空了。
往常蹴圆会以后便是嘉奖之时，可今年的春赛却有些非比寻常了。
大相国寺请了一大和尚出来主持事务，只说那些个奖赏再议，就匆匆散了这虎头蛇尾的蹴圆会，留下一干人们大眼瞪小眼的不明就里。
见这没了奖赏，输球的绿方哈哈一乐就幸灾乐祸地离场了，但粉方的球员却是不肯的。一个个围上了那大和尚，气势汹汹的定要讨个说法。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奖赏再议？”
“再议又是几许时候？”
而原本将要散去的百姓们见有热闹可看，又复拢来，将几人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大和尚惯常是个有主意的，此时此刻也不免有些为难。
说来蹴圆会的奖赏实际是早就预备好的，因着这回圆社的手笔，备着的还是前朝留下的几副价值连城的覆莲托盏和酒杯这样的稀罕物件。
可就碍于这相国寺二楼客人临行前的一句“因了顾荣德之子，这场春赛的礼品就作罢吧”，他非但不得不改口再议奖项，还要面临这些个怒火和指责。
大和尚岂敢违抗那人的命令，可被人群拥堵着，眼见得平日一派虔诚的善男信女眼带上丝轻蔑的情绪，又觉得慌乱。
这里是大相国寺啊，佛门圣地岂容欺瞒的存在。
于是他只能清醒的受着这些百姓轻蔑的冷眼和低语了。
“这蹴圆会自从兴办以来至今还是头回听闻有过拖欠奖赏的说法。”
包着灰色幞头的男子自觉忽略了大和尚原话里“再议”二字，一口咬定堂堂大相国寺这是要惟诺了。
“就连从前在旧曹门外围单几人的六人场也是予了一人足足十两的赏银...”又一人附和道。
“是啊，谁曾想络网都覆上的球赛竟也能造假。”
“莫非...”包灰色幞头的男子一转眼，露出个鄙夷的笑容：“莫非这回的大礼，竟能惹得这群和尚也垂涎...”
他的声音不轻，语句又颇有暗示之意，于是周遭之人不知心领神会到了什么，闻言俱是露出了嫌恶的神态。
大和尚额上沁出些热汗，一双平日里阅览了不少经文的眼中是清晰可辨的为难之色。
这不大清晰的人声不似那袅袅梵音，甚至比球员聒噪的指责还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自然而然地便去瞥那给他带来了不小麻烦的顾荣德遗子。
那少年郎是游离在愤怒的粉队球员外的，他背对着大相国寺，身后便是一座四面千手千眼观音。
瞧见他虽现下脸色沉静但仍难掩眉目间的风采，大和尚不知怎的就想起寺院后头那一尾刚砍伐去了母竹的那一抹新绿，即使他穿着的是一件粉衣。
有道是一竿修竹，有天然标本，森然唯独。槛外窗前横翠影，幽雅真非寻俗。内蕴虚心，外彰高节，超越凡材木。静吟风月，韵同敲击冰玉。可爱素质英姿，引鹤栖凤，四序清人目。
然，无论如何袅袅，怎的风姿绰约，竹也不过凡木尔。
他忽地就镇定了下来，双目不知怎的又重新带上比从前更甚的慈悲之色，一手于袖中捞着佛串，一手于胸前做佛礼，摇头道了声“阿弥陀佛”。
而这句轻飘飘的阿弥陀佛听到粉队之人耳中却成了挑衅。
“你今天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粉队的球员久未得到回应，仅剩的耐心也即将消磨殆尽，话音一落便是要拎起和尚的衣领，却被轻轻拂开了。
大和尚将左手掌心的佛珠理了理，瞥了眼那修竹一样的少年人一狠心做了定夺。
他略一安抚了身前愤怒之人，就道：“各位稍安勿躁，奖赏一事是确有其事，而之所以商讨再议也仅是为保得公平而已。”
“这是何出此言？”球员却是不信的。
于是大和尚便喟叹一句，再道阿弥陀佛，双目望向一旁的顾榕榛道：“不过是由于顾府的余孽罢了。”
话音未落他就收回了目光，一并眼中的慈悲之色，只稳稳扫视着围观众人。
人群听得此言俱是沉静了一瞬。
顾榕榛的这场球踢得着实漂亮，倒是出彩得让这些汴京人忘了个七七八八，他还有个刚被砍头的父亲了。
顾飞鱼也是忧心，他虽知晓少将军必有自己的打算，然而猛然听到“余孽”这样的字眼出自大相国寺僧人的口中，还是急急地去看那方才赢了球还露出些笑意的顾榕榛。
顾飞鱼以为小将军会愤怒，甚至会冲动。不过还好...顾榕榛虽在听到“余孽”二字之时僵硬了片刻，神色就又恢复如常了。
他甚至笑盈盈地走近了些，随着大和尚念了句佛偈，也没再纠结那刺耳的辱骂，只问：“那么大师当如何决断呢？”
他是个机敏人，从来球门社规的规矩都是无人置喙的，说什么再议嘉赏，他还不信单单这群大和尚敢这么失信于人了。
想来便是是他先前那一出戏惹得二楼的贵客不满了。
顾榕榛心中除了因侮辱的字眼而翻腾的愤怒以外，其余的便只是可惜。
他不知大相国寺二楼的来客为何，但也明白今日这场大胆的豪赌只怕是错了。
不过倒也无妨，于他而言，在此非常时期的任何动作本就极难施行。
那丝可惜很快于是消弭，他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足够的决心，那便够了。
他于是将头顶那浅粉的幞头松了，露出一头高高竖起的乌发。微昂着头神态自若地捉那散于颊边的碎发。
而围观众人是有些瞠目于这往常张扬的少年郎竟如此平静地处理这等诋毁的。
可知道，顾将军在世时，这少将军身上的那点儿世家公子脾性可不小。
虽说潇洒率性是真，可眼里也确实揉不得沙子…
曾经就连官至正一品的裘大人一句戏言，道顾将军爱兵不爱妻否则何至于顾榕榛叨扰自己的玩笑话，也惹得那人当街就变了脸色。
更何况…其实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这罪名安得是否稳当…
大和尚觑了他一眼，也是没料到他的好态度，可仍只当没听见他的问话，继续道：“春赛胜方的名单是要重新拟过的，刨除开这余孽，分摊的奖励还得一一另算，并且此次春赛的礼品分量也非比寻常，乃是前朝留下的些稀罕物件，由此贫僧才说再议嘉奖。”
先前那位大人是留下了话，因为顾榕榛的缘故便取消此次春赛的奖赏。
然而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春赛的奖赏其实也不用取消，只需单单将这顾府的儿子剔除开来，仍能达到那贵人的意思。
大和尚明白，那位的意思只是不希望这顾榕榛好过罢了，他想看着如今这孤零零的顾府主人过得穷困潦倒。
此话一出，人群是全然安静下来了。
那些个球员的表情也是古怪不堪。
虽说他们的奖品是有了保障，可若没有顾榕榛的话，这场春赛也绝无胜利的可能...
那和尚却管不了这许多了，他只略略看了眼人们脸上各色的神态，又多叮咛了句让其余球员择日领赏，见无人再阻其退路，就急急忙忙地告离了。
顾飞鱼站在场外是为小将军的不平遭遇而皱紧了眉的。
而场内的顾榕榛漫不经心捋着鬓发的手却停了。
“这...”
有一球员与众人对视了一眼，就走至他身前，期期艾艾的，似是不知从何说起，抓耳挠腮了半天才开口道：“这奖品一事大相国寺实在办得不爽利，如此，等到分赏那日，我等七人一并匀过，并作八份如何？”
顾榕榛是有些惊讶的，但很快就笑了，甚至微垂着头，神色似有落魄之意：“多谢好意，不过正如大师所说，父辈欠下的因果未能偿清，我又岂敢受这赏赐呢。”
那球员听得此言，讷讷张口欲要再劝，但见顾榕榛一脸坚决，还是作罢，却心中称道这少将军的心性了。
甚至……他还觉出些可怜来，这样好的少年人，此生便只能作为罪人之后受更多的不平吗。
而沉默也在此刻蔓延。
于此，这场充满戏剧性的春赛算是正式落下了帷幕，人群见无事发生也就渐渐全散了。
但伴着余孽二字的回响，顾榕榛的灵活矫健以及不卑不亢，怕是复又提醒了这群健忘的东京人什么。
顾飞鱼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沉静了下来。
现在人群已经全散了，他为少将军重新竖了发，看着那修竹一般的人儿朝着他调皮的眨眼就知道，少将军终究还是赢了。
而那位于白石栏杆处而来着浅绿褙子梳高髻的女子，也早在沉默中，循着大雄宝殿的来路，不声不响地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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