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木有知》海绵宝宝最爱小窝啦

30、卞昇啊

　　不久，皇后薨了。
　　因着接连几天含凉殿内无人到宫门口领食，宫人进去查看才发现的。
　　据说皇后死相惨烈，周围爬满了蛇鼠虫蚁，将她的尸体啃噬得只剩白骨和破烂的衣裳，见者无不恶心呕吐。
　　“云荷！我的皇后！”姬乐对着云荷不堪入目的尸首痛哭流涕，悲痛欲绝。
　　“谁！是谁杀了她？”姬乐赤红了眼问道。
　　可围了一圈的宫人没有哪个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杀！”姬乐将云荷的尸首抱了起来，“将这些看护不力的侍从宫女，通通杖毙！命慎刑司，给我查，让我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
　　一夜过后，崇明帝白了头发。
　　自皇后入葬，崇明帝寡言起来，雷厉风行处决了大司徒的女儿尧诗诗。
　　大司徒尧旷不服：“凭什么皇后娘娘薨了，淑妃娘娘要去陪葬？”
　　“陪葬？”年轻的白发帝王冷漠地弯了下唇，“她不配。”
　　连带着，大司徒因教养无方，被贬到青州去任总督，退出了皇城里的权贵圈子。
　　在皇城外给战骁守陵的碧玉也被揪了出来，受凌迟处死。
　　碧玉身边养着一只白色皮毛的狗，狗会讲人话，可狗言狗语大约如同三岁多的孩童说的话。连最勇猛的侍卫都觉得害怕了，赶紧上报给崇明帝。
　　崇明帝仔细看了看，认出这是尧诗诗养的狗。他想将这狗烧死，可这狗却突然对他说：“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再问它点别的，它却是只会这一句诗，只能说些傻里傻气的童言童语。
　　想了想，姬乐将这狗留下了。
　　他爱的人已不在了，已经没什么好害怕可失去的了。
　　崇明帝又恢复了初登基时的英明神武，可谁都看得出，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云宿在痛失爱女的情况下还不得不分出一些心力去劝谏崇明帝：“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崇明帝节哀。”
　　年轻的白发帝王，闻言极淡地笑了一下，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苍狗白云：“太尉，我时常在想，若是我不强求与她结为夫妻，是不是会更好一点。即便我也会妒忌也会难过，可至少她会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姬乐捂住心口，咳得弯起了腰。
　　“还请圣上多保重身体啊！”云宿见他这番模样，便是什么心气也没了，只忧心他的身体是否安康，毕竟这偌大一个国家可不能失了他们的君王啊。
　　姬乐一手捂着嘴，缓缓起身：“太尉不用担心。”
　　活着，自当是为国效力。死了，便与她同穴长眠。
　　崇明十四年春，崇明帝薨，崇明帝大皇兄昭南王的长子继位，改国号承天。
　　归了地府的卞昇，回到城主府的第三进，自他挂在墙上的山水画里，拖出了一副水晶棺。
　　水晶棺里躺着一个眉眼如画、琼鼻朱唇的女子，她安详地闭着眼，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卞昇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可这一触碰，女子便灰飞烟灭，只余一副白骨。
　　卞昇将这副白骨埋在院中，亲手拓碑“爱妻姬云氏之墓”。
　　彼时，秦广王派人前来请他去鬼判殿一坐。卞昇心绪不佳，却还是去了。
　　长相大马金刀的秦广王一见到他满头的白发先是愣了一下，问他：“怎么搞的？”
　　卞昇不答，只问他：“喊我来做什么？”
　　秦广王闻言便笑了，招手说：“来来来，看看这是谁？”
　　卞昇睨了他一眼，随他走到殿后的一间客室里。秦广王带他走进了屋，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人。
　　卞昇感到胸口又有热量迸发出来。
　　他一个箭步跨上前，将她仔细打量。
　　这是一张怎样血肉模糊的脸啊，心口也破了碗大一个洞。
　　碧玉那百死不足惜的贱婢说她当时是醒着看着自己被剜心的，她当时一定是痛极了吧。
　　“云荷，我们回家吧。”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卞昇回头问秦广王：“怎么回事？”
　　秦广王摸着美髯道：“你知道的，她体质特殊，现在没了心，大约是醒不来的。”
　　“她的心？”卞昇仔细回想，是了，在那只狗的肚子里。
　　卞昇谢过秦广王，将云荷带回了枉死城，将她交给了鬼手。
　　游医鬼手死得从容，但其实执念极深，一直徘徊在阳界不走。黑白无常二人受命将她带到了枉死城，安抚她静静等待城主回来便是，所以鬼手才收敛了一身的戾气，平静地留下来了。
　　卞昇劝过她去投胎，可她不愿意，卞昇对她也留了一丝仁慈，便没再多说。他自己的心结都解不开，又哪里有资格去劝慰别人呢。
　　去了阳界，将守皇陵的狗才带到了地府，卞昇觉得自己体内的异样感又深了许多。
　　路过三途河时，他意外地看见了战骁。
　　战骁站在曼珠沙华间，望着上游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卞昇略一停伫，想想不过是一世之交，便继续飞回了枉死城。
　　他从狗才的肚子里取出了云荷的心，狗才差点魂飞魄散。为避免自己罪孽加重，他颇费了些精力才保住了狗才。
　　卞昇看着掌心里这颗五彩斑斓的心啊，它储藏着云荷的生机与记忆。想了想，他将存储记忆的那部分取了出来，那是一团红莲花瓣状的液体。剩下的部分也化作了一团白色晶莹的液体，这是云荷的生机。
　　卞昇将白色晶莹的液体均匀地洒在云荷的身上，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收了那些液体。卞昇对鬼手略一颔首，便起身飞往血池，去找开出她的那朵红莲。
　　红莲早已谢了烂入池底，寻了许多时日，卞昇才在血池底找到那枚流光溢彩的种子。经过了血池这三百多年的浸泡，它变得越发纯粹了。
　　卞昇喃喃自语：“果真是个奇怪的物种。”
　　他将云荷的记忆放进了这枚种子里，种子像是喝水一般饮了个饱，尔后发出了慵懒的光。
　　卞昇又将这枚种子扔进了血池里——毕竟，除了十殿阎王，谁能轻易接近这里呢？而十殿阎王里除了他，还有谁会在乎这一枚小小的莲花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