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十七) ...

  •   第二天是周末,我在家里一觉睡到中午,提不起兴致去吃饭,突然电话铃声响:“齐宣,出来陪我吃饭。”居然是阿南。
      “李勇呢?”
      “加班,一早就失踪了。”
      “好。”正愁一人吃饭没劲呢,约好了餐厅,半小时以后见。
      白天的阿南基本上处于生物钟的低潮,整个人懒懒散散地没有精神。阿南的家在新疆,他有一些维吾尔的血统,五官比一般人立体,清秀又不失骨感。当年考上北京一所三流大学学建筑,偏偏对学业没有兴趣,在学校里面和几个同学鼓捣乐队,最后因为成绩太差,只能肄业。他不敢告诉家里真相,跟他们说在北京找到工作,加入了暨漂的大军。阿南其实很有音乐天分,不仅歌唱得好,还能自己作曲。大学期间他们乐队还出过一张专辑。不过在新人辈出的乐坛,这一点小小的成就还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就被淹没了。离开学校以后,他就在北京的一些小酒吧里混,经历了不少波折,渐渐地混到了北京一流的娱乐场所。对于5月的工作,他非常看重。这是他梦想起飞的平台。
      “我失业了。”这是阿南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难怪他看上去气色那么差。“就因为昨天得罪了那个姓吕的?”
      他点头。
      “什么玩意儿!”我气愤。“他是5月的大老板吗?”
      “不是,他是老板的老大。”
      我气馁。那就没戏了。“别着急,找找别的地方呢?你唱得那么好,肯定会有人要你的。”
      “他要是诚心整我,我哪儿也别想去。”
      “阿南,”我犹豫着。这话本不应该我问,但是我关心李勇。我盯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对你有其他的企图?”
      他沉默,算是默认吧。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
      我心寒。他在犹豫。感情一旦面对现实利益,总是那么脆弱。
      “李勇他,对你是真心的。”我低声说,自己都觉得这话那么苍白无力。
      “我知道。我对他,也是真心的。”
      “你们不一样。我们这些普通人,错过了也许还有其他的机会和选择。对于你们来说,缘分太难得。阿南,你想清楚啊!”
      他转过头望着窗外,看起来无比迷惘。

      李勇母亲脑溢血住院,全家上下一团乱。还好抢救及时,暂时有些行动不便,没有留下其他的后遗症。我看着愁眉深锁的李勇:“怎么回事?”
      “有人拍了我和阿南在一起的照片,寄到了我家里。”
      “那个姓吕的?”我立刻想到了他。
      李勇点点头:“估计是他指使的。”
      “你怎么跟他们解释的?”
      “我说是一般朋友,一起喝多了。”他苦恼地搓着脸,“其实我就想认了,可是面对着他们我没有勇气。”他顿了一顿:“我妈还是不放心,她要见你。”
      我赶紧拒绝:“不行不行,我更不知道说什么。你就说我出差了。”
      “齐宣!”李勇哀求的看着我。
      “这事儿你真的打算瞒一辈子?姓吕的既然开始动手整你,不闹得你们家鸡飞狗跳他怎么会罢手?”
      “我说不出口。”他把脸埋在手掌里半晌,然后呼出一口气,“算了,我跟他们认了吧。”
      我又不放心:“我还是陪你走一趟吧。”

      李勇家在城西,一批破旧的居民楼都是七十年代左右修建作为职工宿舍分配给员工的,现在这些红色的小板楼已经残破不堪,走道里墙壁斑驳,记录着岁月的变迁。李勇家并不宽敞,50多平米隔成一个小两居,大的一间是他父母的卧室,小的一间是他的卧室。到了他家,李敏也在。看见她,我有些内疚。不久之前的谎言,今天要被揭穿,我觉得心虚。

      李勇的母亲躺在床上,看见我来了挺高兴,招呼李敏给我倒茶让座儿的,一通忙乱。好不容易大家落座,李勇母亲让所有人出去,她要单独和我谈。屋子里剩下了我们两个,空气有些僵。我没话找话的问候她的起居饮食。老太太从枕头旁边拿出一本相册,都是李勇和李敏小时候照的。照片上5岁的李勇,穿着照相馆的小西装,一脸不乐意地看着镜头。他现在人高马大,小时候却是个瘦小的孩子,带着点忧郁的神情。往后翻,李勇渐渐长大,中学时候的他,像只长颈鹿一样鹤立鸡群的站在一堆同学中间。他母亲一张一张地给我讲典故,回忆那时候生活的甜酸苦辣,告诉我李勇小时候怎样的淘气,怎样的倔强;告诉我这些年他奋斗的不易。我心里有很奇怪的感觉,老太太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在一个下午讲完一样。我劝她休息,她不肯,唠唠叨叨和我聊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她把李勇叫进来,把我的手放到李勇手里,郑重的交代他:“齐宣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不许辜负了她!”李勇无奈的看着我,点头答应。她母亲转过身来看着我:“齐宣,李勇有很多毛病,但是我是他妈妈,我了解他的为人。这孩子心地最善良不过,今后他一定会是个好丈夫,绝对不会亏待你。你相信阿姨吗?”她充满期盼的看着我。我点头:“阿姨您放心,好好养着身子。我和李勇很好,您别为我们操心。”她满意的笑了:“你们出去吧,我累了,睡一会儿。”

      我们走出了房间,李敏进去帮老太太收拾了床铺,让她躺下。我回头看了看老太太安详的睡脸,终于还是没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不过这份平静可以保持到什么时候?和李勇的父亲,姐姐打了招呼,李勇送我回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李勇闷头开车,一句话也不说。阿南打电话过来,李勇简单的回答:“嗯……没什么事……我先送齐宣回家,待会儿去你哪儿。”
      挂了不久,电话又响。李勇有些不耐烦,拿起电话:“不是跟你说了一会儿过去吗?”
      突然他猛地急刹车,我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他颤抖着声音:“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听见电话里李敏的哭声,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李勇脸色苍白,低声说:“我马上回来。”不问我的意见,直接掉转车头往回开。我已经猜到了肯定是他母亲病危,不敢多问什么,安静地坐在旁边。
      李勇一路飞驰电掣,不断鸣笛,前面有车阻挡他就破口大骂,语言粗鄙。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么失控过,有些害怕:“李勇,你先下来,我开吧。”
      “你他妈给我闭嘴!”他厉声冲我喊,脚下大力轰油,1.8T的发动机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嘶吼着在北京下班高峰的马路上狂飙,沿途听见叫骂声一片。到了他家楼下,李勇把车往马路边一扔,飞奔上楼。我无奈,替他找到车位停好车。进了他家门,李勇父亲呆呆地坐在外面饭厅里,李勇跪在床边,李敏伏在老太太身上恸哭。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面,刚才她还跟我说了那么多话呀!生命,怎么可以那么脆弱?

      过了良久,我轻轻的走到李勇身边:“李勇,你先节哀吧,还有好多事儿要处理呢。你也该考虑一下你爸爸的情绪。”
      李勇跟化石一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我无奈,看着李敏:“姐,通知姐夫了吗?”李敏哭着点头。那就好,等他来吧,好歹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我走到外间看老爷子。他倒是显得很平静,没有什么异样。越是这样,反而越是让人心里不踏实。“叔,我扶您到李勇房里歇会儿吧。”他点头,非常顺从地让我搀扶着。我扶他在床上躺着,把后背垫高。“叔,您想吃点儿什么?要不我给您倒杯水?”
      他摇头。我不放心他,默默的陪他坐着。

      李敏的老公尧为民到了,打电话联系派出所,联系社区医院,天气热不能在家里久停,又需要联系火葬场……李敏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说着说着又哭,根本帮不上忙,李勇更是成了木头人,一直在床头跪着,不吃不喝。我想这种自虐的方式可能会让他好受点儿吧。忙乱中已经到了半夜,李勇的手机响,他不接。我知道必定是阿南。过了一会儿,阿南再打,李勇还是不接,两个人好像为这通电话在较劲。午夜的铃声在房间里回响,听起来惊心动魄。李勇突然掏出手机,狠狠地往墙上砸去。铃声停止了。

      我让李敏过来陪着老人,偷偷到房间外面拨通了阿南的电话:“阿南,李勇家出了点事儿,他妈妈刚刚没了。”
      阿南沉默了一会儿:“他觉得我应该为此负责任?”
      “你别乱想,他心里不好受。你是他最亲近的人,这种困难的时候你多体谅他吧。他平静一些了我让他给你电话。”
      “齐宣,”阿南听上去很消沉,“最困难的时候是你陪在他身边,不是我。”
      “阿南!”我不禁着急,怎么人人喜欢钻牛角尖?“你难道怀疑李勇对你的感情?”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很无望。你忙你的吧,我没事。”他挂了电话。

      所有的人一宿没睡,第二天上午,殡仪馆来车把人拉走。我一直担心李勇会突然发作,不让人带走遗体,没想到他倒是很安静地看着来人忙碌,然后跟在担架后面。出门的时候老爷子说要再看看。李敏扶着他在担架旁边站了好久,老人哆嗦着说不出话,突然挥手给了身边的李勇一记响亮的耳光,从他的嗓子里发出浑浊的一声呜咽,老泪纵横。我松一口气,能哭出来就没有大事了。

      又是一整天的忙碌,预定追悼会的时间,通知亲属,采办孝服……李勇始终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像个木偶一样。李勇父亲精神不济,在房间里睡着了。李敏特地把8岁的儿子接了来,希望外孙能够给老人一些安慰。孩子很懂事,一直陪着姥爷,逗姥爷开心。尧为民出门买东西,我和李敏一起赶制黑纱,李勇坐在旁边发呆。

      “李勇的事情,你不必帮他瞒着了。” 李敏叹了口气说,“这个家里,只有我妈坚决不肯相信那些照片。”
      “那么多年,家里人一直为李勇悬着心。他那时候找到你,我妈不知道多高兴,终于也能够在人前直起腰板儿了。她见人跟人夸自己的准儿媳妇儿多漂亮,多能干,日日夜夜盼着你们能够早日结婚。”
      “那天,收到那些照片她就傻了,什么也没说就栽倒了。救过来之后就老跟我念叨,咱家李勇怎么会是那种人呢?那些人都是家庭有问题,心里才会扭曲。我家李勇从小惯到大,从来没有委屈着他,他不会是那种人。”李勇低垂着头。我心里难受,老太太其实已经相信了那些照片,所以需要不断地问李敏,借助她的否定来支撑自己的信念。
      李敏盯着李勇:“我是你姐姐,没权力管你的私生活。可是不管你是真是假,哪怕装样子你也得跟那人分了!等爸爸死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咱爸身体不好,你就算不气他,他也没几年了。”李敏说着又是痛哭。
      李勇苍白着脸,一言不发。在李敏的严密监督下,李勇被迫搬回了家住。

      在李勇家忙了两天,回到家的时候又饿又累,倒头便睡。

      两天没上班,台里攒了一堆事儿。下午建设部的张莉给我打电话。张莉是采访时认识的,一来二去的发现居然是中学校友,一下子距离拉近了很多。采访建设部基本上都是通过她帮忙安排。这次我托她帮我关注一下大检查的事情。检查进行了半个月,抽查了8个省/直辖市15个城市,处理了不少违规的企业。广东协力被取消施工资质,责令对所有因公受伤人员给于补偿。因为还涉及工地上的暴力、非法拘禁等情况,企业法人被公安机关拘留,等待起诉。协力承建项目均被吊销施工许可证,重新审核。项目的开发商因为管理和监督不力,被处以不同程度的处罚。置地虽然也有管理责任,但是发现问题及时,补救措施得力,除了在协力无力赔偿的情况下需要承担连带责任之外,基本上安然无恙,星月花园施工建设不受影响。我长出一口气,置地没事就好。

      按下葫芦起来了瓢,李勇被派出所拘留了。我接到他的电话,急急忙忙带了5000块钱去派出所捞人。李勇出来的时候狼狈不堪,脸上身上都是伤,衣服也破了好多处。警察说,他等在唱片公司的停车场,趁吕强独自去那里取车,袭击了他。打斗的声音惊动了吕的手下,结果变成李勇被群殴。我头大如斗——真是匹夫之勇。
      “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问。
      “不用,皮外伤。”他生硬地回答。我知道这个人,表面温和,其实脾气倔得很,懒得和他争论,扶着他往停车场走。上车的时候,李勇一抬腿,疼得只抽冷气。“你腿怎么了?”
      “没事,被那几个王八蛋踹了几脚,可能伤到筋骨了。”
      “就算打架,你也找几个帮手啊!你以为很英勇啊?”看着李勇艰难的坐到座位上,我不和他商量,直接把车开到了北京医院。排队,开单子,拍片子,前前后后忙了半天,确诊是髋关节骨折,立刻住院排期手术。我赶紧通知了李敏,老爷子那边还得她谎称出差。又通知姐夫,替李勇请假,同时要他们单位送支票过来。现在的医院都是认钱不认人的。办好了住院手续,我们在病房里等着李敏把李勇的东西送来。病房是三人间,另外两人都已经做过了手术,1号床双腿膝盖上挂着沉重的牵引,2号床手臂骨折,已经快出院了。李勇的3号床正好挨着窗,运气还算不错。他换上了病号服,被护士勒令平躺,翻身也不可以。我把手机递给李勇:“要不要跟阿南通个电话?”那天之后,李勇一直没有和阿南联系。反而是我,天天向他汇报李勇的情况。
      李勇摇摇头。
      “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姓吕的一直在他身上下功夫?”周围有别人,我压低声音催促他,“你好歹跟他说几句话,让他心里踏实些。他这几天心情很不好。”
      李勇闭目不答。我气恼:“既然你们自己都无所谓,我也不多管闲事了。”站起身来扔下一句话:“我台里还有事情,先走了。李敏一会儿就到。”看看李勇,一张老僧入定的脸,真想一个耳光抽过去。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转身出门,还是给阿南打了电话,告诉了他李勇住院的房间号。以后的事情,爱谁谁吧,我自己还乱七八糟,倒有闲情去当那操心的太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