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黛》安樨年

2、嫡母亲娘

　　苏黛冷眼瞧着聊了未几，皇帝的心思便翻了不知多少转，更感惜苏皇后的不易，只靠到苏皇后身上娇滴滴地道：“妹子要在这儿吃过才回去，最好有鱼和虾，横竖肉越多越好。”

　　苏皇后任由他揉搓揉扁：“瞧瞧我这里的陈设，你在这里开荤腥，不是焚琴煮鹤了？”便打发人去后面一个有水的所在摆饭，所备不过是些家常，却是自己小厨房做的，与御膳房吃絮了的宫样菜两样。两姐妹耍子似的用过，苏皇后遣人送把丹凤门，又有苏家婆子并车辆接姑娘回去。二刻钟的样子，从亭松巷一所宅子角门进去，换轿抬入二门，迤逦到了烟云斋的门首，隔着帘笼就听到苗氏在和耿氏说笑。

　　苏黛盈盈进去给耿氏请了安，又问句：“姨娘也在？”见二人都是笑意盈盈，忙将宫里皇后与皇上相敬如宾的话给二人知晓。苗氏道：“娘娘眼下事忙，怎耽搁到过了中饭才回来？可吃了不曾？”

　　耿氏嗔她：“这也是两姊妹的心，谁要你这样婆婆妈妈。”又拉过苏黛的手细细问过宫中境况，叹道：“好孩子，为着你细心，才教你进去。我近日又染了风寒，你那两个妹妹又是个没心没肺的，也只亏得有你，倒没教我失望。”

　　苏黛笑道：“太太说哪里的话，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何况大姐姐也算我的半个母亲。那年老太太去了，我哭得撕心裂肺，没有大姐姐，只怕已经伤了心。如今大姐姐一个人在里头，或有不如意，我能稍稍开解，也算是报答她待我的真心了。”

　　正说话间，只听了风一阵脚步，两个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进过堂来，便是耿氏亲生的两个女儿，苏珏和苏琪。苏黛知道她们是来打听大姐姐的情况，又将话学了一遍。苏琪撅着嘴：“听二姐姐说，还不如亲自去看望大姐姐，偏是母亲不让，让我们姊妹不得相见。”苗氏一听这话，有些坐不住，苏黛不找痕迹地按了按他的手，只不做声。

　　耿氏笑道：“看你们风风火火的样子，就这样进去，命给打死半条。”苗氏看两姐妹霎时变了颜色，道：“太太快莫吓他们了，小孩子不知事，还以为大姑娘进了什么虎狼窝呢。”又给苏黛使了使眼色：“后边柳香榭附近花儿正好看，教二姐姐带你们去做耍。”

　　苏黛给耿氏等告了退，跟妹妹们说：“我自有好故事告诉你们。”两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一路吵吵着苏黛讲故事听，不想才进月洞门迎头就撞上爹爹苏钦，三个姐妹的笑声生生被掐断，好似被十二月的冰冻住了一般。

　　苏钦捋着一柄胡子，皱眉道：“才刚下朝到后头水榭画了几笔，老远听见一阵笑声，原来是你们，可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呢！”又问苏黛：“娘娘在宫里如何。”

　　苏黛素知爹爹不同于耿氏，最是个不喜赘言的人，只道：“娘娘一切都好，与陛下相敬如宾。只是近日事多，精神短些是有的。”

　　苏钦听过放心了几分，想起从小稳重的大女儿，再瞧瞧眼下这几个现世宝，不免生出几分伤春悲秋的文人情绪，苏黛宽慰道：“从前万事未定，大姐姐嫁到那样的人家，来往密切了，怕生出朋党的疑窦。如今皆成定局，想是可以常常拜望大姐姐，倒比以前方便。”

　　苏黛一席话让苏钦心中一动，打量起他的这位庶女来。因着耿氏与苗氏从前虽是主仆，两人却格外亲厚，纵使后来抬举苗氏，也未曾教她生出娇气，所以苏家倒不似别家那般嫡庶分明。苏黛自下受母亲熏陶，谨言慎行地浸在院子里，又自幼跟着长姊一起作息，苏皇后的沉稳，她倒学去六七分，其他的三四分，则是被苏珏苏琪拿去散给了花儿朵儿，留在自己身上的不过一二分罢了。此刻见苏黛如此贴心，只叹了一声：“难为你还知道朋党的道理。”

　　苏黛笑道：“爹爹忘了，咱们家男丁不兴，所以女儿们自小便当成男子教养，得爹爹亲自教诲，其中就有一篇《朋党论》。后来因着女儿们愚笨不愿意再学，爹爹就说‘罢了罢了。自然之道也是圣人的道理，便由得你们去。’这才休了学。”

　　那两个听着，脑袋里早不知打了几个结，却也不敢露出不耐烦的痕迹，苏黛正要说苏定方的事，一瞧见他们两个小脚尖尖把地底泥都划拉了出来，转而道：“爹爹，哥哥在家学呢？”苏钦叹道：“去城外骑射去了。如今新朝开新科，连逼着他几日读书，越性不耐烦，只跟他约定，每十日去骑射耍子，这才将心定下来。”

　　苏黛笑道：“哥哥定下心是好事。回去便跟太太和姨娘说知。”三个人便站在一边，将苏钦让过去。

　　苏珏挠了挠头：“二姐姐，怎么你和父亲就有这一车子的话说，我们瞧着他只觉着怕。”想起每每爹爹撕自家的话本子，不禁一个寒战。

　　苏琪撇嘴：“二姐姐在宫里吃好吃的，回来自然精力旺盛，非要到处宣扬一番把精神散了才罢呢。”

　　苏黛佯恼：“故事听是不听了？说完还要折花耍子呢。嫌我话多，我倒不耐烦讲了。”把两个丫头子逗得上蹿下跳。

　　傍晚的饭都摆在各房，苏黛回到苗氏的浣纱苑时天已擦了黑，门上掌了灯，幽幽烛光在一方池塘里散成一地的星子，衬着一抹月影，一方小天地似的。空气中隐隐飘着米饭的清香，苏黛整了整头上簪着的两支桃花，凑到苗氏跟前：“好不好看。”

　　正在摆饭的一个小丫头子名唤桃红的叫了一声：“呀，姑娘把我戴头上了。”

　　苗氏道：“小桃红，唾沫星进去，教我们晚饭吃什么？”又嗔着苏黛：“好看是好看，只是这样妆扮，不是想嫁人了？”

　　苏黛道：“怎么如今人人都这样，只略微打扮些儿就说是想嫁人。打扮得鲜亮些，人看着也舒心，自己个看着也觉得日子有盼头，怎在世人眼里就成了罪过。”这话显见的是连着那房家老姑娘说的。

　　苗氏狐疑：“今儿是怎么了，火药味这样大。”

　　苏黛不动声色将花摘下，洗过手道：“有件要紧事说把姨娘听。”便要说时，苏定方进来了。

　　苗氏岔过神去：“太太那儿吃过了？”

　　苏定方“唉”了一声：“就去书房看会儿书。”又问了句妹妹回来，苏黛笑道：“哥哥今日耍得爽快了么。”

　　苏定方笑道：“胡因梦家新得了一匹大宛马，极是得力，就是性子太野，训了它一下午才略服帖些儿，倒摔了老胡一个狗啃食。”逗得苏黛咯咯笑。苗氏道：“呸，别把这些村话把你妹子听，快去罢。”

　　见苏定方走远，娘俩方才坐下用饭，苗氏问：“可是哥儿的事？”

　　苏黛点点头，将宫中传闻学把苗氏。烛光映衬下，苗氏的眼光变得极为柔和：“姑娘长大了，懂得替兄弟筹谋了。”

　　苏黛犯了疑：“姨娘知道这事？”

　　苗氏笑道：“这事合府也只瞒着你们三个姑娘。”

　　苏黛摇摇头：“我不懂，爹爹怎么肯。”

　　苗氏道：“这亲原是旧年定下的，如今国丧三年，咱家又一跃成了皇后母家，朝中新贵，究竟这亲成不成的还两说。如今房家将那庶女封在屋子里不让走动，就是为了让事体渐淡了。谁知目下他家姨娘正跟家里闹呢，只说是房老爷耽误了女儿，又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咱们两家因为这个，近也不大走动。即使逢年过节送礼，不过走个过场。”

　　苏黛拿筷子捻着碗里的青豆：“依我看，早些说开了好，省的日后又有一场闹。”

　　苗氏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奈何你爹爹与那房家交情颇深，一时间倒不好做了断，没的教人说咱家发达了就看不起人。”又骂道：“这房家也是，定亲那会儿把事瞒得铁桶一般，定下亲后又闹得沸沸扬扬，大家捂起耳朵过日子不好么？”

　　苏黛非礼不听，只妆没听见，苗氏一看忙噤声，转而道：“我这里倒有一件难事。”

　　苏黛道：“姨娘请说。”

　　苗氏一声长叹，苏黛吩咐小桃红：“把人都带下去罢。”苗氏方才开口：“太太之前问我，哥儿娶亲之前，要过把他做养儿子。我虽未十分肯，却也有八九分愿意。”

　　苏黛思忖半日，说：“咱们是在太太手底下过活，这几年究竟怎样咱们再清楚不过。但哥哥自小跟着老太太，后来老太太驾鹤去了，又得爹爹亲自调教。他心里究竟怎样想却不知。”

　　苗氏恼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问他。”

　　苗氏与耿氏的关系虽然非比寻常人家，却也是高矮分明。能有这么几年顺心日子，不过是因为娘俩在后院心思单纯，未曾生出过不该有的心思。后院的这些道道，苏定方却不见得明白。苏黛想，还得找个机会敲敲哥哥的边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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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恩 老胡要很远很远才会出现 爱情哪儿来的这么快（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