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雨回忆录（龙雏）》枫无涯

15、宁淑妃

　　掖庭
　　灵雨现如今不知事,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周围的人是谁，她只觉得这周围的一切让人害怕极了。
　　灵雨紧紧握住脖子上的红绳，那是一块玉佩，她只知道这个东西让她感到安全。
　　有的时候她会清醒一会儿，会想到自己的女儿。
　　更多时候她只会坐在地上哭哭笑笑，发出一些无意义地喊叫。
　　吃过药，灵雨清醒些了。
　　她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王黑黑的身影，于是推了推一旁的戚氏，问她王黑黑去哪了。
　　戚氏如今好得差不多了，听到这话叹了口气：“前些日子疯的时候跳井了，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抬走了。”
　　灵雨倒吸一口凉气，王黑黑疯了这么多年，人突然就没了。
　　戚棋筱道：“走了也好，你看她在这世上也没受过什么好待遇，前十几年被她那个舅舅虐待，后面虽然被陛下带走了，也不过是从狼口入了虎穴。这深宫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你，她这样走了，以后就不用再受罪了。”
　　“娘！”灵雨突然出声，把戚氏吓了一跳，厉声骂道，“老娘虽然比你大那么几岁，还没到做你娘的地步呢！小丫头乱喊什么！”
　　接着她就发现灵雨又神志不清了，只会对着空中傻兮兮喊娘，还嘻嘻嘻笑，一会儿又哭得满脸是泪，喊着爹不要送走我。
　　人呐，在这世上各有各的苦。
　　戚氏笑了笑，靠在墙上静静的闭眼小憩。
　　治好了戚氏，王黑黑又走了，就剩下一个神志不清的灵雨。
　　医女们也不耐烦，时来时不来的，她们觉得能治好一个戚氏已经不错了。至于灵雨，看样子是救不回来了，不如就让她这么疯着。
　　她们算盘打得精：治好了戚氏，往后二皇子说不定还会感激她们，就算二皇子再怎么愚笨，日后封王肯定是跑不了的。可灵雨治好了，大公主日后说不准还会嫌弃她，有这么个亲娘在，哪家的王公子弟愿意娶大公主呢？再说了，陛下如今对这事儿也没那么上心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们才不会干。
　　于是戚棋筱发现，那些给灵雨治疯病的医女们来的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个看着脸嫩的小医女了。
　　小医女发现戚氏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戚娘娘，臣今天这也是最后一次来了。我的医术不如之前的姐姐们好，给灵娘娘用的药也越来越少了，太医院那边也不给批药材，这几日给灵娘娘用的药都是臣自己垫的。所以......这是我攒的一点点私房和药方，您若是有门路，就替她抓些药吧，对不住了。”
　　戚氏收下了钱和药方子，对着小医女道了一声谢。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喊娘的灵雨，不由感慨世事无常。
　　看了一会儿，灵雨清醒过来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戚氏努努嘴，把药方子和钱塞给她：“喏，医女也走了，这是方子和钱。我才不贪你的东西，我儿子以后总会孝敬我的。你能活就活下去，活不了，干干净净走了也不错。”
　　说完就回屋了。
　　灵雨看着手中的药方和银子，又哭又笑。
　　她只觉得自己在这人世间白来一趟，娘早早走了，爹和后娘卖了她，好不容易有了个好主子对她好，可她长了野心想过更好的日子。上天怜惜让她生了大公主，那么乖巧可爱的孩子如今也不是自己的女儿了，她是别人的女儿。
　　那我活着还干什么呢？早在娘去世的时候我就该跟着一起走，是我又死皮赖脸的在这世上多活了十几年。可我不该活着吗？我不配拥有温情吗？我才十五岁，我还有女儿，我凭什么就要这么窝囊的死！
　　不知不觉中，灵雨泪流满面，她泪眼婆娑地问：“娘，为什么人活着这么难啊。我只是想过上好日子，我错了吗？我做错了吗？”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小时候娘亲抱着她哄：“我们小雨这么好看，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坏小子。”
　　“在娘的心里啊，小雨就是娘的宝贝。娘最喜欢小雨啦！”
　　“爹爹怎么又抢我们小雨的东西吃，爹爹坏，娘亲打爹爹，小雨不哭了哦，好乖乖。”
　　“小雨......娘亲要走了。不哭，娘亲会在天上看着你，一直保佑我们小雨平平安安长大。这是外婆留给娘亲的玉佩，娘亲现在把它留给你。有了它，小雨就知道娘亲在小雨身边保护小雨啦。”
　　“好好好活下去，小雨......”
　　灵雨放声大哭，她原本是生活在一个温馨的家里的，她小的时候也是被爹娘爱着的，只是这时间太过短暂，短暂到......她以为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
　　灵雨看着天空念叨：“我是娘亲的宝贝小雨，我的玉瑶是我的宝贝寿儿，我们都是娘亲的小宝贝......都是小宝贝.....”
　　第二天，灵雨找到戚氏，把玉佩交给她：“如果有一天你能见到大公主，麻烦帮我把这个玉佩给她。要是她还能记得我这个亲娘，就告诉她这是她曾外婆、外婆和娘亲留给她的祝福；如果她不记得，就说这是你偶尔得到的玉佩，觉得很适合她。”
　　这话听起来像是灵雨在交代后事一样，戚氏瞬间明白了这个玉佩的意义，她看着灵雨：“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把玉佩交给她？”
　　灵雨认真地说：“你是二皇子生母，曼贵妃明理通达，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照看着你，若是真能出去，求你想法子交给她吧。”
　　戚氏应下了，不忍地看向灵雨。
　　灵雨没再说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找了个地方安静地坐着，不言不语。
　　那是七月的一个晚上，戚氏从梦中惊醒，她听到外面下雨了，似乎还夹杂着谁的呼喊声，她一个激灵冲下床打开房门。
　　外面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她看到灵雨光着脚披散着头发在雨中奔跑，一边跑一边喊：“娘！你等等小雨！小雨追不上你啦！娘！”
　　一道闪电闪过，打亮了掖庭的黑暗。
　　戚棋筱看到灵雨的前方是一口井，她冲出房门想要拉住灵雨，可是来不及了，灵雨哭着、喊着、跑着——跳进了井里。
　　戚棋筱扒着井壁大哭，“啊啊啊啊！为什么，她才十五岁！老天爷你长不长眼睛！你是不是没有心！”
　　然后又跌跌撞撞地跑到宫门口，使劲拍门大喊：“有没有人！来人啊！灵雨跳井了！救人啊！”
　　天依旧下着雨，没有因为谁的死亡和大哭而停止。
　　翌日。
　　姜士武准备上朝，聆安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低声道：“陛下，昨儿个掖庭的灵雨没了，听戚氏说，是疯着跳下了井。”
　　皇帝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好好安葬了吧，让宁妃去把人领了，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东西宁妃要拿着作纪念的。”
　　“是，奴才这就去通知宁妃娘娘。”
　　“聆安。”姜士武又喊住他，有些难过地说：“她才十五岁......唉，按婕妤的规格安葬吧，掖庭去了的人没法进皇陵也没法追封，朕.....她生前是朕对不住她，也只能尽力让她去后荣光些。”
　　“是。”
　　宋卿画哭得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全：“我.....听泉，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当初就不该同意她的想法，就算她怨我，好歹她还活着，好歹她还活着！”
　　听泉泣不成声，阿涛更是哭得浑身都没了力气。
　　谁能想到人说去就去了，宋卿画接着说：“我知道的，她亲娘去的早，爹娶了后娘。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她爹为了后娘生的弟弟把她卖入了宫。她来广阳宫的时候才七岁，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孩儿却早就学会了看眼色，我那些年在失宠的边缘，宫里多少人看我的笑话，灵雨那么小一个小人跳出来替我还嘴，那些人动不了我全都把气撒在她的头上。去替我送个衣服都竖着出去横着回来，膝盖上淤青好几个月都消不掉......后来她好不容易得了孩子，过上了好日子，可是因为我却又落得这个下场，她怎么就这么难呢.....”
　　因着灵雨的死，宋卿画下令不许广阳宫众人衣着鲜艳，只许穿得素净些。
　　大公主生母去世，按理说是要守孝的，只是她人小，又不认得事，太后皇帝心疼她，再加上灵雨身份低微，只穿了几日素净的衣服就算全了孝道。
　　阿涛在掖庭见了戚氏，戚氏把灵雨的玉佩交给她：“这是她生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交给大公主的，等我能出去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你是她的宫女，又贴身照顾她的女儿。这玉佩就由你交给公主吧。”
　　阿涛看着玉佩又红了眼眶，对戚棋筱行了一礼：“谢娘娘。”
　　戚棋筱摆摆手道：“算不得什么”又问：“你可有见到二皇子？知道他最近如何吗？”
　　阿涛知道这是二皇子生母，宽慰道：“二皇子近日都好，只是顽皮许多。陛下虽然嘴上教训殿下，却也总是带着殿下出去玩儿呢。”
　　“那就好......那就好。劳烦你......代我给曼贵妃道一声谢，谢谢她把阿符养得这样好。”戚氏露出个笑来，好像有了当年的风采。
　　“不敢当，奴婢先回了。宁妃娘娘那还等着奴婢回去交差。”阿涛朝她行了一礼。
　　宋卿画得了玉佩又哭了一场，把玉佩认认真真地交给大公主，告诉她：“这是娘亲给寿儿的祝福，寿儿要好好保管，明白吗？”
　　大公主拍拍胸脯，奶声奶气地回答：“寿儿知道啦！娘亲在这里！”

　　明斌十五年十二月，宁妃宋氏受封宁淑妃，赐淑妃宝印。
　　宋卿画受封时在心里道：“灵雨，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寿儿的。我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让她过得幸福快乐！”
　　同日，广阳宫嬷嬷吴氏因顶撞淑妃杖责一百打入掖庭，御花园宫女因冲撞大公主被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