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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月之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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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BGM:月の影,作曲:佐桥俊彦/全职猎人OVA soundtrack)
鼓点昏沉,音符凝固在烟雾中,人声,杯声,笑声,窃窃私语,每一次交头接耳都落在大提琴拨动的弦上。台上的乐队无人在意,在这个繁忙的城市夜晚,人们来此只为寻得短暂的忘却。玻璃反射着爵士酒吧中缭绕的灯光,映照出这片被切割在外的小世界。
大提琴手是你的朋友,你是来捧场的。遗憾的是,捧场的人也只有你。其他人对乐队浑然不觉,爵士的时代走到了夕阳,你想,那些纸醉金迷的故事早就是遥远的童话,但这不妨碍你心声不满——对艺术没有尊重的不满,这些谈笑的人让你难过。
但你知道自己的脾气来得毫无道理,没必要在一个寻欢作乐的娱乐场所要求大家欣赏什么“艺术“,更何况,按照你朋友的说法,爵士本来就不是什么严肃的东西,叫你别那么认真。
但你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如果情绪可以开关,人还是人吗?
你就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她。
暗金的短发在灯光下闪着铜色,她也是独自一人,坐在小小的圆桌前,手里拿着一只高脚酒杯,里面装着金黄色的起泡酒。睫毛像帘幕,半掩着莫测的眼神,高耸的鼻梁透出一股冷冽的英气,嘴角微微上扬,你看得出了神。
第二个人。这是这间屋里唯一一个和你一样,目光朝向舞台的人。
和所有其他的人不同,她的目光并不是注视着自己。她独自一人,看着身外的世界,用一种欣赏的目光。
在那个瞬间,你内心觉得仿佛有什么被触动,像被指尖轻轻拂动的琴弦,奏出低沉的和声。
你觉得好像和她心有灵犀。
第二天你也来了。
你的朋友还在诧异“可是我明天没有演出呀?”她说,你摇摇头,说自己喜欢上了那家店。朋友投来怀疑的目光。“那家店的评分是全市倒数,你没去看他们的厕所吗?简直是一场生化灾难。地板上黏糊糊的,全是劣质利口酒,更关键的是,它还不禁烟。我昨天都快被熏死啦!”朋友知道你虽然从不表现出来,但有轻微的洁癖,所以你绝对不可能是喜欢上了“那家店”。
你想改口说自己是喜欢上了爵士,但这也不是理由。毕竟,爵士酒吧千千万,何必执着这一家?
朋友很快就懂了你的心思,眨着眼问你:“我知道了,你是看上哪个人了吧?快说,是吧台的妹妹还是接待的姐姐?先别说,我猜猜,你一向喜欢年纪大的……天哪,你不会是盯上老板了吧?”朋友大惊失色,小心翼翼地凑到你耳边说,“老板娘虽然风情万种,可是动不得呀,听说她背景不简单,不是咱们这种普通人能惹得起的。”
你摇摇头,笑话她瞎说八道。
谁知道你的目标更荒唐,她甚至是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到访的客人。
她来了。
她真的来了。
你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坐在昨天的那个位置,同样认真地听着乐队的演奏。你在斜后方悄悄地看着她,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呢?她是做什么的?就这样,你的好奇心,也许还掺杂着一点别的什么情绪,这些微小的心思像被撕扯开的缎带一样缠绕着你,日复一日地把你带回同样的位置。你看到她说话的样子,微笑的样子,垂下眼帘的样子,想象力随着乐符飘扬、奔腾,你感到一种吸引力,好像细细的丝线拉扯着你。她的手真好看,牵起来是什么感觉?她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她会愿意说什么样的话?但是你不由得怨恨:她为什么不看过来呢?为什么只有你怀着这样的心思?
这种想法是不该存在的,你不该把这样的心情强加到她身上。但你总是想着她,梦到她,你总想下决心,下次一定要去和她打招呼。
但是你的腼腆成了你最大的阻碍。
也促使你做出了自己原本绝不会做的事情。
你跟着她走出了酒吧。
夜色深沉,初春的寒气落在地面,这片街区并不安全,你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心里痛骂自己这样和跟踪狂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你觉得自己的双脚好像不受控制。
她在这么冷的天气也穿着只到膝盖上方的裙子,高跟鞋节奏稳稳地落在地面上,不疾不徐。你看着那双腿,很想用手帮她暖暖膝盖。
你就这么跟着,但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功夫,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诶?”
你忍不住疑问出声。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的小巷里钻出几个戴着兜帽的青年,不怀好意地凑到你面前。
抢劫犯。
你的心如坠冰窖。
你把手机和钱包都给了他们,但他们见你如此配合,起了不改起的心思。
你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但是预想之中的事情并未发生,相反,地面上响起重物跌落的声音,男人的闷哼声,然后是一个好听又低沉的女声。
你在梦里听到过的声音。
“你为什么跟踪我?”
你曾经无数次幻想声音的主人和你说话,说些甜蜜的、漫无边际的,浪漫的,甚至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声冷冰冰的质问。
你绝望地睁开眼睛,用那双快要哭出来的、湿润的眼睛看着她,她只是稍稍一愣,便把手放到了你的肩膀上。
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说,为什么跟踪我?”
“我——我只是,”你努力想要挽回她的印象,你想说自己家就住在附近,并不是想要跟踪她,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喜欢你。”
最糟糕的告白场景。
然而听到你这句话,她抓住你肩膀的手纹丝未动,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你的钱包和手机递还给你:“下次别来这里了。”
你觉得这是拒绝的信号,不由得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她无奈叹息,歪头示意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几个小混混:“这里不安全。”
你这才意识到,她一个人竟然打到了这么多人,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但你没想太多,内心被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焦虑撑满,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她收回去的那只手,急切地问,“那我该去哪里找你?”
她愣了愣,抽回了手。
霓虹灯映照在她的侧脸上,交叠出神秘的色彩。
“不要来找我。”
你从来没有像这样迫切地不想就这么结束一段尚未开始的关系。
“那我就每天都来这里找你。”你说,“直到你出现。”
“为什么?”她平静地问。
“因为——”你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让自己有些后悔的话,“因为你看起来很孤单。”
但这是真的,在那些你觉得自己仿佛和她心有灵犀的瞬间,你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种埋藏很深的悲伤,那种悲伤仿佛已经融入骨血,成为这个人的底色。
很久之后,你对她说起这些时,她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你,一语不发。
也许是因为你的坚持不懈,也许是因为你看起来实在无害,她并没有再那么强硬地拒绝你,而是答应你可以换其他的地方见面,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当然愿意,所以你约她出去喝茶、吃饭、逛街,看电影,像普通的朋友那样。你很注意分寸,也许她对你没有那样的感情。也许她对你只是普通朋友间的情谊,你不想毁了这样得之不易的、与她相处的机会。但这只会让你的内心更加煎熬,你的渴求,你的欲望,你想要触碰眼前的人,只是手背与手背之间的摩擦都会让你的心脏怦怦直跳。似乎也就是在这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碰到你,你觉得自己变得过于敏感,你觉得她好像发现了,好像在故意使坏,像戏弄老鼠的猫一样玩弄着你的心思。但不是的,你告诉自己,她不是那样坏的人,她这么温柔,她——
她牵住了你的手,十指交合,你好像触电一样想要把手缩回去,却被她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
“我没有试过,这样的……”她好像有些困扰,你注意到她避开了你的目光,耳尖也有些发红,“但是你……很可爱。”
你的呼吸急促,心脏好像要爆炸了一样。
“派克——”
你用自己那过于柔弱的声音颤抖着喊她的名字,然后你又喊了无数次,把心中的无限爱意都揉进其中,直到天明。
“有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好像能读懂我的心。”
阳光被窗棱隔成几块方形的区域,穿过雪白的房间,投在你们身上。
你躲在被单下,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话语间又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派克诺妲只是对你笑,帮你把挡住脸的头发别在耳后,一只手轻轻地捧着你的脸,说:“早上好。”
那一瞬间你恍惚觉得,这是一个你会永远铭记的时刻,它会深深地烙印在你的灵魂中,永远成为你的一部分。
这个早上的幸福让你头晕目眩。
派克诺妲出乎意料地会照顾人。你搬进了她的住处,想着自己这次一定要痛改前非,好好负责家务,用精湛的厨艺赢得美人的青睐,不知不觉中自己却总会变成那个被照顾的人。“你要集中精力准备考试。”她会说,“你不是需要保持成绩吗?”
“可是我的成绩已经足够了。”你有点违心地说,“我可以的,让我来吧。”
但是,没有用,她好像真的能看透你的心思,永远都能说出直戳你弱点的话……甚至,在床上也是一样,有时你觉得受不住,连连求饶,但她好像知道你还没到极限。
想到这里,你整个人又从头到脚红了个透。
你觉得你们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对等,你也想要了解她。但是派克诺妲的内心仿佛罩上了一层迷雾,她从不轻易示人——但即便如此,你还是敏锐地观察到了。
那种悲伤并未消失。
有时她会突然离开一段时间,据说是“工作”,但每次工作回来之后,她都会出神地看着你学习的样子,目光好像不在你身上。
“怎么了吗?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我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
派克似乎很犹豫,但想了片刻后还是开口:“在想,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你来了兴致:“什么朋友?哪里像?”
“嗯……比如,为别人着想的地方。”她说道。
你有些不忿地嘟起嘴:“你也很为别人着想啊。”
“总是把别人的需求放在自己前面?有的时候我更希望你能明确地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事事照顾我的想法。”她歪了歪头,“好奇心旺盛,还有,恐怖的学习能力。”
“喂!”
派克笑了:“你一个星期学会了三种语言,可能比那个人还厉害。”
“我只是比较努力。”
派克摇头:“努力是做不到这样的。”
“你很像他……很像以前的他。”派克出神地说道,“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也许他也会像你这样……不。不要听我说,我只是在说胡话。”
你心情有些复杂,一种酸涩夹杂着苦味的情绪涌上心头,但还是把这些东西吞回了肚子。
“你和他说过这些吗?”
派克愣了一下:“什么?”
“你和他说过你的想法吗?”你轻声问,“你的心意?他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有的时候我也觉得,你好像能读懂人心。”她笑着摇了摇头,“这一点也很像。”
你感觉有什么又苦又咸的滚烫的东西从眼眶背后滑落喉咙,内心灼烧的不知是悲愤还是妒意,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爱他,不是吗?”
谁知派克竟对你微笑,说:“他知道。”
“他拒绝了你?”你说,“那他是个大傻子!”
她摇了摇头:“是我拒绝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并没有让你觉得好受一些。
“我将永远无法用这双手,触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派克说得极为诚恳和认真,仿佛觉得不应该对你隐瞒这些,但此时此刻你宁可她没有告诉你这些,“这是我的决心。”
“而且,他也不是曾经的他了。我无法触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那份安静的、藏在黑暗中的悲伤深深地触动了你。
你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既然这样,那就由我来触碰你吧。”
你说。
人生有几次重要的瞬间?等到几轮满月?与心爱之人相拥的时间总共加起来又有多久?太短了,一切都转瞬即逝,树叶变黄,你本以为她只是又一次去做那份神秘的工作,这一次,却再也没等到她回来。
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半年,一年。
她突然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你的情绪从不解到愤怒,再到担心和期盼,你总盼着能等到她给你的消息。
她不是不告而别的人,你想道。
你像一缕游魂般在世间飘荡,没有她的世界好像忽然间失去了色彩。你变得懒惰、无精打采,甚至连吃饭都提不起力气。你的朋友很担心,她让你出去走走,多晒晒太阳。
你出去了,但头顶只有一轮新月,余下的部分藏在深沉的阴影中。
就像她的心。
恍惚间,你来到了那间许久未曾光顾的酒吧,烟雾将你包裹,错拍的乐声让你想起她。你点了酒,一杯接一杯,精神略微有些涣散。
一只手递来了新的酒杯,你接过,对方却不松手。
你抬头,那是一个黑发的男人,头上缠着绷带,耳朵上戴着奇怪的蓝色宝石。
“你是派克的朋友。”你脱口而出。
他松开手,在你旁边坐下。
“果然,你和她说得一样。”他说,“很敏锐。”
“你们在一起了吗?”你赌气地问道,但已经猜到了他为什么而来。
他被你问得措手不及:“没有。”
“不,你们在一起了。”你说,“不然我会想要杀了你。”
“……”
“因为你们如果不是在一起了,她就是出了事。”你接着说,声音颤抖,“她出了事,你这么久才来找我,你对不起她。你不敢来。”
你不敢说出那个字,但它的分量在你胸口越来越重,不,你早就知道它压在你身上了。这一年来一直如此。
“……虽然不太一样,”他说,“但你说的没错。”
你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响亮得全屋的人都侧目来看你们。
“她爱你,你是个傻子。”你说,“我也是个傻子,但是我比你好。”
他脸上的手印又红又烫,一定很疼,因为你的手很疼,疼得你都要哭了。但他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不,你说错了。”他说,用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睛看着你,“她爱的不是我。”
“是你。”
你在她的墓前献上洁白的花。
以后每年的九月,你都会做同样的事情。
你找到了新的恋人,获得了世俗的成就,但你一直记得她。
和她在一起的重要的瞬间塑造了你。也许旁人并未察觉,但你从未将她遗忘。
你,还有那个名叫库洛洛的男人几乎每年都会在那座友客鑫废墟中孤单的墓碑旁相遇。
直到有一天后,他再也没有来。
你抬头看去,天空中挂着一轮满月,遮住月亮的乌云缓缓散开。
朦胧的,温柔的光洒在你身上。
你仰头,使自己浸润在冰冷又温暖的银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