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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夜 ...

  •   “准备好了吗?走吧。”
      库洛洛又恢复了那副模样,他穿上了衬衫和半长的外套,头顶上围了一圈绷带,遮住了额头中央的十字。他的语气随和,好像他不是要带我这么一个毫无自理能力的患者长期外出一样。
      “放心吧,我不会推着轮椅带你出去的。”
      这意思大概是说,他要让我在“沉睡”的状态下出门。

      侠客照顾了我一段时间之后,库洛洛终于在某个晴朗的早晨回来了。这次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氛围又变得有些不同,我却总觉得这似乎是应该的。回来时他带了一条连衣裙,说是有人不要了,就顺便给我拿了回来,虽然我不知道给我这样的人穿连衣裙有什么意义。
      人的衣服就像戏服,穿上的瞬间能帮助你快速进入角色。你穿校服你就是学生,穿病号服就是病人。便服就更像是一种自我主张的对外宣言,让别人一目了然地知道你是谁、你想在别人眼里变成什么样的人。
      穿上这条裙子的我又会变成什么人呢?
      库洛洛只说要带我离开一段时间,却没说多久,我虽然身体不自由,作息却跟普通人是一样的。太阳起来我醒来,太阳落下我睡觉,这势必会给外出造成不少麻烦。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库洛洛笑着说,“我会处理这个问题的。”

      将人生比喻成舞台的人不在少数,但每个人对舞台的理解又都不太一样。灯光和布景(要写实的还是要写意的?或者,干脆什么都没有?)、如何念词,要疏离式还是浸入式的表演,这些都是悬而不决的问题。
      你看布莱希特主张疏离,举手投足间却尽是情感;阿托尔主张浸入,那炙热的台词却总令人出戏。人活在世是该全情投入,还是理智旁观?这种事情争论多久都没个定论,最后大家还是会妥协,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左右都要一点,既要情真意切,又要清醒理智。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对于我来讲,无论是热情还是冷漠都来得不够彻底,所以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感状态来迎接这件事。
      库洛洛给我换上了连衣裙,喂我喝了安眠药。待我入睡之后,我的“精神”站在他的旁边,半是麻木半是困惑地看着床上那陌生而苍白的生命,然后,看到了库洛洛手上刀尖反射的寒光。
      那把刀很精致,刀刃的部分有着繁复的镂空花纹,通体成铁灰色,形态优美异常,看着就像是会出现在拍卖行里的艺术品。然后,这把精美的凶器划过床上那个人的脖颈,鲜血染红了床和枕头。
      所以我说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感状态来迎接这件事。
      我有自觉,像我这样的身体状态,本来也活不长久。或者,即使我真的能活上个七八十年,我也不会愿意的。
      整日躺在病床上,头脑昏昏沉沉,分不清白昼与黑夜的日子对我毫无吸引力。我还怕疼,每次身体发生剧痛我都恨不得立刻结束生命,但是这一下还是来得太突然了。
      库洛洛是我的恩人,他把我从医院带出来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但是现在,他坐在床边,脸上是虚实不定的温柔和期待,他亲手将我杀死了。
      说实话,不疼。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脱离了□□。
      所以我就这样站在这里,看着那副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瘦弱躯体变得更加苍白,苍白和氧化的鲜血对比,这一画面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视网膜,让床上的那个人看起来更加陌生。这个瞬间,我站在这里,仿佛不是在观看自己的死亡,而是在看马拉之死。
      当然,我和马拉没有太多共同点,首先,我不革命,其次,我不是躺在浴缸里;不过有一点我们一样,我们都有皮肤病。只不过他的是要泡在药水里,我的则是要经常翻身。
      当然了,库洛洛也不是夏洛特·科黛。
      有多少人能拥有这样的体验?
      像一个舞台底下的观众一样,观看自己的死亡。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冷眼旁观,还是该激动愤慨,甚至悲伤?
      但我只觉得惊异、陌生。
      终于,它不再是一个活着的人类,变成了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这个房间也不再是临时造就的病房,而是成了一座安静的坟墓。
      我的坟墓。

      库洛洛回头看了看我,然后笑了一下。
      “果然。”
      果然什么?
      “你果然还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他说,“不用强求。”
      然后库洛洛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我,像是想从我的脸上找到什么,找到某种痕迹。
      我恍惚地望进他漆黑的眼睛,我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自己。我不能够被光折射,已经再也不能了。以后的任何一天,任何一个时刻,我都不会再在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或是镜子、或是水面、或是一切能够反光的东西。
      我将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脸。
      这就是死亡。我想道。

      外面春光和煦,我跟在库洛洛身边,天边开始聚集了一些云层,云层从西边一路追过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掉起了雨点,密集成行地自天而降。
      已经开始入春了。
      街道上行人纷纷撑起了雨伞,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用的雨伞大多是透明的,但我不得不承认,透明的雨伞在这种天气用还真的挺合适,看起来很漂亮。
      还记得刚“出院”的时候还是冬天,我原以为我不会忘记那种寒风刺骨的感觉,但现在一切都变得很模糊,我伸出手放在雨里,雨滴穿透了我的手,就像光穿过水面那样,我就像个不太好用的棱镜,只能反射出不带色彩的光来。
      这就是终结吗?
      我真的已经死了吗?
      那么,现在的我又是什么?
      我还会再死一次吗?
      如果说,世间唯一“真实”的东西就是死亡,那我刚才的死可真不够意思,让我一点真实的感觉都没有。非要说的话,只让我觉得荒诞。
      我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存在着,直到这个世界不复存在吗?
      这些问题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定,飘在库洛洛的衣角后面,就像慢慢跟着他前进,却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的我,我和这些疑问彼此相伴,谁也不知道该把对方怎么办。
      也许,这些也终归只是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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