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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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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沈子秋已经有些日子,借着要给云苗糖炒栗子的由头。她独自一人跑到沁河边的凉亭里,许久未来,台阶上是一层腻滑的青苔。
说好当了鬼差前尘旧事都是过往云烟,这一次是她要违了自己答应婆婆的话。
台阶下,那人身形挺拔,半束发,白色金镶边公子袍,负手而立。劈头盖脸的砸进官六出眼里。
“来下棋的吗?”她心虚的问,自己已经盯着人家看半天。
白景抿紧薄唇,似有话要讲,最后却只嗯的应了一声。
她讲一切尽收眼底,当他想见之人非自己,有些失望罢。失笑调侃:“怎么?见到我失望了?你以为是哪家小娘子邀你?”
“没有。”端坐在青石凳上,指尖摩挲光滑的棋子。
“那就是你看到我没死,失望了?”落下第一枚棋子,开局。
“你我无仇,失望什么。”
话锋一转,“白景。”
嗯?
“是你们的方州水土养人吗?养的人这么好看。”
她只说了实话,没想到那人这么害羞。耳朵红的像天边的霞,棋子都落错了地方。
“你找我来有何事?”虽然如此,言语间却没有丝毫改变,一如既往的冷漠。
“老友叙旧。”
“想让我帮你重振百夭?”
“是你多想。”
“帮你杀人?比如杜魄。”白景声音本就清冷,说着话时还压低了嗓音,让人如寒冬里冰水下肚。
“找你来,不为杀人。”将棋子落在线格上,清脆悦耳。恍惚间,沁河的水都湍涌起来。浅浅笑道:“再说,我若找你去做这些事。你肯吗?”
沉默半响,棋子轮流落了几颗。微风飒飒,白景曲指将飘至棋盘的落叶拂去。
淡声道:“肯。”
一个字随着风飘走,随着叶子被佛至地下。好似唯一没有进去官六出的耳朵里。让人心情郁闷,他自己都没察觉蹙紧了眉头。
他认为自己厌恶官六出的。
第一次见到她,是叶怀良带着她来访方州。她的师父叶怀良,是那时可以睥睨天下的骄子。官六出不过六七岁,总把发髻梳成羊角模样,凶狠狠的不让靠近。
九岁的白景奉父亲的命令带她逛方州,心里却是抵触至极。她面对自己倒是乖顺一些,可自己却越发慌乱。
四海潮生,只一瞬,他觉得这个小丫头是雪做的,露在白日下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他也确实把她弄丢在街上,回头时只能看见熙攘的人群。
不只这一次,每每见她,他都如此心神难安的慌乱。
所以他不喜欢官六出靠近自己。
却纵容自己接触她。
飞蛾扑火,那谁是火,谁是飞蛾?
“我如今在黄泉做事,你要想找我怕是麻烦。”她胳膊撑着下巴,微闭双眼:“你何时回方州?”
沁河附近范水灾,她料定他要留几日。多管闲事是方州第子的共性,总有怜悯天下苍生的心,自己不还只是苍生中的一个。她对这共性是嗤之以鼻的。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如此甚好。
她睁大水灵灵的眼睛,笑着说:“话说你可怕我?”
“如何怕?”
怕她作为鬼差勾了他的魂去黄泉?细胳膊细腿的不够分量。
被小瞧的人嘟囔个不爽,也就认真对弈,顺手拿走一颗对面人棋盘上落的子。
“劣性,要改。”说罢,继续棋局。
青苔入境,檐下风铃,清水绵绵路,不知归处。
晚些,回黄泉前她去集市买了糖炒栗子。小云苗一见到她就扑上来,悬空抱挂在她身上。太久没见,硬是不依不饶的耍上脾气,叫人头疼。
糖炒栗子也不香了,就编了个胡话:“今日卖栗子的阿婆没出门,姐姐许久才找到阿婆的家。”
干瘪的笑声入耳,是白无常。这真真是黄泉的“稀客”,上次他来,也是月余前。官六出朗声
喊道:“七爷。”
七爷是白无常在凡间的称呼,黑无常是八爷。要说起这个故事也是久远,凡间流传最多的,乃是他们二人生前相识,不仅如此,二人还是结拜兄弟。虽是传说,但总掺杂几分真,毕竟连孟婆婆都这般唤他二人。
那岂不是还有六爷,五爷……可在世间又从未听说过,传说还有待考究。
白无常面部僵硬,愣是冲着云苗挤出来笑脸。他是很喜欢小云苗的,眼里,心里都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侄儿来疼。
小孩子不懂事,对这幅苍白的面孔只厌不喜,拿起栗子就冲出门外。官六出皱皱眉头,总觉得他太不知礼教,性子越发顽劣。
面上白无常只笑笑,笑里全是无奈。
“听孟婆说林香儿又跑去丰都?”
“还杀了人。”她斟了杯酒递到白无常面前,随后自斟自饮起来。
青铜杯,黑铁榻。
“处理了?”
“自然。”
冥界里的鬼分为四种,第一种是不得轮回的鬼,算是冥界的常住子民。第二种是轮回时间未到,多是上辈子犯了些不大不小的错,以此小作惩戒或者是自己不愿轮回,上辈子有什么心结未了。第三种是死即生,按部就班的喝汤投胎。最后一种是鬼差。
林香儿是第二种的后者,她破坏凡人轮回之道,阳寿之程,该是飞灰烟灭。
天上地下各有各的命,落日余晖初阳现罢了。神仙也无奈,何况是个普通小鬼。想到这,官六出兀自笑出声来。竟漏了一种,自己虽是鬼差,却算不得鬼,又算不得人。
“为何笑?”白无常看她。
“七爷,我算是什么?是人是鬼?”
“你有这副壳子,却是鬼差。在冥界是鬼,凡界是人。”他饮尽杯中酒:“有何不可?”
这副壳子虽然和自己模样一样,却不是原来的自己。
突然想起什么,官六出道:“七爷,你可知白景?”
那日荒废的院子里,她实实在在看清楚是白景之墓。他们去那找东西,自然应该识得物件的主人。
虽深知不会她今日见的那人,心里还是存了不解。实在是要问上一问。
“旧人。”
这话可宽泛,至此,他若不愿细说,官六出自然也是不会问的。时间还长远,不急的。
又小酌几杯,两人聊了些不打紧的。知道沁河横穿丰都,近日水灾一起,要丧不少人命。也正是这般,她心里反而放心,就看沈子秋在方州如何行事。
云苗总归还是个七岁孩子,好在冥界的集市上有一家私塾。是个不愿意轮回的老先生开的,招了不少小鬼,她有意讲云苗送去。查个明细,老先生生前竟是个修仙的,算得心性高洁之人,奈何天分不在,还是遁入黄泉。
好生言语几番,他才不闹不哭乖乖跟了先生。
在冥界闲的发闷,同孟婆婆打声招呼,到了丰都。这里离冥界最为接近,却一直是富庶景象的都城。约莫千户人家,水灾泛滥,家底殷实的大户都张罗开粥铺。
一眼便望见城墙上负手而立的俊郎少年。方州离丰都不过四百里,受一方崇奉,护一方安宁。修仙门派的弟子,在凡界众人里说是千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虽羡煞旁人,最后不过都是假把式。修的是仙,九十九成修的是人间的仙。说白了不过是比普通人多几分灵性,但这在人间也足够用,杀妖除祟。
管天界冥界不屑插手的杂碎。
只回头看一眼,官六出游走到张罗着粥铺的地方。有几人,衣衫褴褛,窝在墙角杂杂碎碎的讨论。
“方州的弟子真是厉害呐。”呲溜吸了一口粥:“沈家不是闹不干净的东西嘛,他一来沈府就好了。”
“那可不是。”一个青年应和。
这倒好,官六出笑一声,自己做的差事好处全都落到了白景头上。正想着,前面说话的看着突然倒地抽搐,吓的那青年碗都扔了,连滚带爬的后退。
散着红光的尖刃悄悄躁动,从袖口露出来。
官六出道一声不好,莫杀有异动。这附近定然有魔,莫杀肯定已经嗅见气息。
丰都城造了什么孽,平日里爹不疼娘不爱的,一下人魔鬼仙都凑齐了?
呸,该不会还要来个神吧?
突然被人抓住肩膀往后拉了一把,那人又护着她稳稳站好。腰间玉佩与那人的玉佩相碰,当啷一声。
什么人?
“小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