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美人姝》有月无灯

18、第十八章

　　待罗蕴婉在一旁止住哭安静了，徐瑞业说今日的事情暂且瞒下来，只不要再犯第二次。

　　吉安重新上了热茶，徐瑞业和陆斐柟闲聊，两个人声音极轻，说湘馆太子常来的雅间，里头有哪些人，玩的是什么名堂。

　　“十数人，隔几日一聚。”徐瑞业说，“多是林、周、王、岑几家的人，玩乐居多，没说过什么正事。岑家与太子亲近，兆头明显，势力虽未握在太子手中，在朝中也是打成了太子一党”

　　陆斐柟说，“太子着急笼络。”
　　岑耀宗老年得子，偏宠的很，任枢密院那头如何密不透风，可惜将儿子养成了酒囊饭袋，太子想要拉拢，自然是从岑启松这边下刀。

　　着急笼络，便是未曾真正拉作一派，这层意思，徐瑞业听明白。他听父亲说过几次，原以为已经打成一党...没想到岑耀宗还是块硬骨头。

　　汴京城不大不小一个囫囵圈儿，徐瑞业约莫知晓些陆斐柟与岑家的渊源，这种事儿年年都有，他是个天生不会读书的，格外惋惜陆斐柟的才学，“下旬近春闱，贤弟今年要下场试试？”

　　“试试。”陆斐柟点点头。

　　徐瑞业不如他心平气和，还在想岑家的手会不会伸到翰林院监司那处去，太子一党的助益，岑耀宗难免不会如此为儿子换一个名声与官位回来。
　　“朝中虽人心浮躁，以贤弟的才名，若是归居哪位皇子麾下，也能保一个安稳。”徐瑞业想到便如实说了。

　　陆斐柟抽开包银匣子里头的茶烟，在手中摩挲，慢腾腾，揉出涩苦的味道，“权柄之下，才气也只是作陪罢。”
　　寒门士子于朝中，和秦楼楚馆的艺伎没什么两样，皆是点缀和助兴，哄得达官贵人高兴了，就给些好处，拿加官进爵做噱头，读书人为此卖命，不曾想，自古忠臣能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他把手里的烟叶子揉碎了，撂在墨砚里，茶重色染成黢黑的一团，笑。“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我还没想好如何做。”
　　陆斐柟把墨砚丢到拟作假山流水的砚池里，“他们是将我的动作盯紧了，来湘馆这两日，我还在想，就在这里头写一辈子诗，像是也不错。”
　　京都销金窝，动掷千万镒。赚足银子的本事还是有的。

　　徐瑞业看他说笑，不知真假，也不再顺应。

　　冬姝竖起耳朵听得仔细，两人歇了声儿，她才收回倾过去的身子。

　　徐瑞业发觉转头看她。
　　她在张牙舞爪在徐瑞业面前扮鬼脸，嫣红的舌尖吐了一半在唇外，陆斐柟跟着瞧她，目光在唇上定了一瞬，挪开——有道茶唤作美人舌，是以入口时，像是尝了香软温润的舌尖，他如今也想品一品。

　　冬姝被那双沉暗的眸子看的发毛，讪讪收回去。

　　徐瑞业笑出声，摇摇头：“走罢，再不回去，我有心替你们瞒着，也要瞒不住了。”

　　从归夜起，春雨连绵。
　　傍晚下到第二日清晨，还是淅淅沥沥的落，屋檐凹角积了一小洼水，顺着瓦当往下坠。烟雨雾寥寥浸在明纸上，石竹香雪结满露珠，从窗棂往外看，恰巧开了满园。

　　雨天本就困觉，吃过早膳，人又恹恹躺回榻上，佟香趁雨出去剪了一捧花枝回来，将屋内各处的插瓶一遍填满了。到靠窗的榻上，冬姝自己拿了花来，用一把小剪子，修好枝子往瓶中放。

　　她没有修剪，只把尾梢斜斜修了，往瓶中随意放。余下的一大把全部摆在一只矮颈瓶里，浓浓的开了满桌子，看起来，比窗外的更盛。

　　“拿去给锦行吧。”冬姝百无聊赖，转着瓶子看，“他们书院不是竹子就是松，拿去给他醒醒眼。”

　　“郡主要送，就拿去吧。”方妈妈往瓶子盖了一块锦布，让佟香送过去。

　　“还盖块布。”徐冬姝弯着眼笑起来，“不知道还以为送了什么稀世珍宝呢。”

　　方妈妈也笑起来，“昨夜里大夫人为了少爷屋里那两个丫鬟，给老夫人训斥到深夜，今早您就捧花过去，取笑大夫人送的花俗气哩。”

　　徐冬姝哼哼两声，“只是训斥吗？”

　　“那不止。”方妈妈招呼七宝关上门，“大夫人手里的掌家权断了大半儿，老夫人让管事婆子日后将府里的账目抱到她那边去，那两个丫鬟小厮都发卖出去了，不是卖在汴京，是往边塞。”
　　边塞虎狼窝，能平安走过去，那都算本事。

　　冬姝点点头，“祖母年纪大，还不至于老糊涂，她把一手家，这样对锦行也好。”她挪了挪身子，继续道，“妈妈平日要多注意着，锦行身边奶妈子去的早，只有一个卢三还稳妥，王氏安生两日，又要开始造作。”

　　她夹起颗梅子含进嘴里，滋溜酸的味道从舌尖过去，忍不住眯了眯眼。“我还常在想，王氏和徐冬芮这样七窍玲珑的心思，放到朝堂上，是不是混的比我爹还要好些。”

　　屋里几个丫鬟被她引的一声笑，方妈妈绷着面儿盯人，又忍俊不禁，“咱汴京就缺个女状元。”

　　“嗐，”冬姝翘着脚，在软垫上一顿一顿的拍打，语气懒洋洋的，“就说，她对付我这招，把我放纵了来惯，我倒是过得挺情愿，整日吃喝玩乐谁不爱啊，那时候就在想，这种快活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平日大鱼大肉，逢节就要烹羊宰牛。”
　　她就瘫平了等王氏提刀来杀，没想到，王氏初始一鼓作气，后面全是屡战屡败。

　　一阵闲聊，才安静一阵子，佟香回来。
　　她不是空手，一边袖笼子揣了封信，是徐锦行写的。另一边是盒胭脂，林百絮送的。

　　佟香把脸上的雨珠擦净，笑嘻嘻道：“可凑巧，进去就遇到林公子，让奴婢把这盒胭脂带给您，说是宫中制的，贵妃娘娘赏下的头一份呢。”

　　徐冬姝觑了一眼，想起昨日林百絮和那妓子调笑撒欢的场面，身上一阵恶寒。
　　“丢了罢，丢远些。”

　　“丢了？”佟香看着台子上的胭脂盒，觉得自己幻听。

　　冬姝顿了顿，“那不丢。”
　　她笑起来，微眯着眼打鬼主意，“你去看看库房都有哪些从前他送的东西，一并包起来，找个人交给徐冬芮。”

　　这一遍确实听清了，佟香从妆梳台上收起胭脂，取了造册往库房去，七宝贴心的拎条帕子将妆梳桌反复擦拭。
　　方妈妈从头至尾旁听，方才后知后觉，从前只晓得跟在林家二公子后头的小姑娘，不经意间，把心意剔除了，又或是将这人从心中剔除了。

　　冬姝是吊儿郎当的性子，表面是做得比京中风流浪荡子还要洒脱，不对味又恶心人的菜，半点不念旧情，也不念从前如何喜欢，就往潲水桶中一倒。
　　任他明月下西楼。

　　她的兴致全在徐锦行的信上，里头交代了两个丫鬟的事情，又零零碎碎念叨了他近日在书院的生活，哪个夫子脾气最好，哪个夫子最易怒，气上头的时候，唇上的胡子也会跟着翘起。
　　后头随了首小诗，让她一并看看，近来自己的书法是否有所进益，与陆兄做个参照。

　　两人写在一处，上头是徐锦行的字，后边就是陆斐柟的——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冬姝凝视着那句诗，突然觉着莫名的嘲笑。
　　她昨日已听见。一个成日往青楼钻的书生，竟然不是想考取状元，而是梦寐在温柔乡里给美人写唱曲儿。能对她胞弟有什么觊觎之心。

　　虽迟但到。
虽短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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