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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七位骑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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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雷姆帝国。
北方战线,拂晓反抗组织霍夫贾马尔哨站前沿阵地。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失去所有机能的机械巨人倒塌在沟壑纵横的雪地上。
待遮挡视线的风雪消散,一个体型与之相当的巨人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失败者面前,那简直可以称之为“钢板”的长剑兀自向下流着“黑色血液”。
这种液体是燃料舱被利器刺破,固体燃料暴露在空气中融化的形态。
在刺破阴云的阳光照射下,反射出白色辉光的菱形双眼冰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尽管枪炮声仍在作响,震耳欲聋,但所有人的心都在巨人倒下的这一刻悬起。他们张大浮现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唯一屹立在战场上的机械巨人,忐忑不安地祈祷它是属于己方的——是友军。
当迷雾散去,胜利者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只见其前胸护板的心口位置镶嵌着头戴皇冠的黑色狼徽,狼口狰狞的张开着,红舌吐出,凶相毕露,尖利如弯刀一样的银色獠牙反射出令人胆颤的寒光。
在狼徽上面,则是放大的黑色衬底上尉军官章。
这时,在距离巨人几百米远的战壕掩体下,一个身穿蓝灰色大衣的中年男人手上青筋暴起,好像跟望远镜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要拼命将其捏碎。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刻意压低的低吼声传到附近人的耳朵里,他们惊愕地偷偷观察这个男人,恐惧在内心深处滋生,并迅速蔓延开来。
这个男人是他们的头儿。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在几千人的部队中说一不二的男人,他为什么会在部下们面前这般失态,又是因为什么而恐惧。
因为,战场上只剩一台机械巨人。
它的全称叫“泛用人型战斗装甲·幽狼V队长型”,即第五代幽狼机甲队长型。
这种简称“机甲”的人型兵器,兵种叫做“机动骑兵”。
从第一个机动骑兵出现在人类的战场,短短不到一个世纪,他们便成为了战场上当之无愧的主角,骑兵、步兵、炮兵、工兵全部沦为了辅助角色。
有时候,一台机甲便能够左右战斗走向。
而没有机甲的部队,哪怕人数超过对方百倍、千倍,在大型战争机器面前,这些血肉之躯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就在刚才,十几秒之前,他们这支部队的最后一台机甲被打倒了。
同时被打倒的还有这数千将士的战斗意志,胜利的天平在向敌人倾斜。
而这本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防御战战,指挥官在开战前便得到情报,他对敌军的部署了如指掌,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应对这场战斗:机甲比对方多,储备了充足炮弹的炮兵阵地,坚固的防御阵地,近四千名士兵。
敌方的战力配置只有一个配备12台机甲的常规机动骑兵中队,两个骑兵(骑马)中队,一个步兵团。
在双方机甲之间的战斗分出结果之前,除了炮兵可以发挥一些作用,骑兵和步兵虽然在运动状态,却不会大规模突进。因为没有人会傻到用肉身抵挡机甲。
战力对比,他们比敌军多出四台机甲。
仅凭机甲比对方多这一项,他们就没理由输。
上至指挥官,下至新兵,都是这么认为的:会赢。
可是现在他们必须接受己方机甲部队全灭的事实,而支援的机甲赶到这里,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这还是在理想的情况下。
理想,是指友军或者后方有兵可派。
目前有三个选择摆在他们面前:投降、继续战斗、撤退。
不过,因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战略据点,他们即刻便失去两个选择,只剩没有选择的选择“继续战斗”。
可以稍微安慰他们的是,敌方能动的也只有眼前这一台机甲了,战斗至今,它的燃料应该所剩无多。
虽说机甲应该用机甲来对付,但不是说枪炮就无法对其造成伤害,加农炮发射的□□的强大威力,仅靠战斗型机甲的护甲是绝对不敢硬抗的。
只要有一发炮弹命中躯干部位,对方非死即残。
失去最后一台机甲,一个步兵团和两个骑兵中队绝对无法攻破坚固的防御阵地的。
他们依然还有胜算。
因为事态的变化超出预料,早在十分钟之前,通讯兵就向后方发出了求援急电,师指挥部表示立即派出预备队。
或许敌方也会派出支援的机甲部队,但他们赶到也需要时间,基本是谁的援军先到,谁就能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事情应该照这样进展的。
按理来说,头儿不应该因为恐惧而嘶吼。
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他们都知道这种恐惧来源于何处,也许知道得并不清楚,但他们至少听说过一些传闻。
不出所料的话,操控那台杀戮机器的人,是“拂晓”组织前线部队人人谈虎色变的噩梦,是死神!
面前这样的“幽狼V型”机甲,是跟他们打过无数次照面的老朋友了,从以前的战损比来看,幽狼和己方的曙光型性能应该不相上下。
打到双方只剩一台机甲屹立不倒,可见这场战斗之惨烈。
正因为十分熟悉,所以他们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台队长型,怪就怪在,明明是队长型,胸前标识的军衔为何是上尉?
机动骑兵中队的指挥官是少校中队长,从以往的经验看,这点绝不会错。
许多人清楚地看到敌方中队长被我军中队长带领的五台机甲围攻,我军付出了两台的代价,顺利刺穿它的胸膛,将其打倒,至今都没有见他站起来。
可是眼前这台幽狼,在所有的友方机甲倒下的情况下,她凭一己之力击毁我方剩下的六台机甲。而最后倒下的那个人,正是他们最强的中队长。
可以做到这种事的,帝国大北方军团三十余万将士中找不出第二个人。
她被称作“黑色死神”。
名字叫西利亚,是右眼有一道伤痕的黑发女人。
三年之内,她击毁的机甲超过两百台。要知道,这相当于一个军的机甲总量。如此巨大的损失,即使是拿下敌方一座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都无法弥补。
她最骇人的战绩,是在一次侦察行动中误入我方的隐蔽补给站,她不仅没有逃跑,反尔主动出击。
我方当时有两个中队24台机甲在场,却因为空间狭窄,三到四台机甲可以直接与之交战。但即便如此,我方仍有着压倒性的实力,没有输的可能。
可最终的结果是:24台机甲全灭,补给站被炸毁。
死者包括那支机甲部队的联队长。
可想而知,这个消息传出去会有多么震撼。
组织高层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之入骨,以至把她列为主要刺杀目标。意思就是,高层认为她的威胁和帝国的大将、大臣、亲王,以及公主是一样的,至于首要刺杀目标,当然就是帝国皇帝。
当然,刺杀一个下级军官比那些大人物要简单得多。
拂晓组织的同志,在西方举起旗帜反抗帝国暴政的“光明之剑”花了十三年的时间,终于刺杀了帝国的皇储卡尔亲王,振奋了无数同志的斗志。
遗憾的是,之后对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帝国第一公主的刺杀行动遭到失败。
尽管这次的刺杀目标只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小人物,但组织仍然进行了十分周密的计划,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精心筹备。
最后被挑选出来实施计划的刺客就有五十人之多。需要用到这么多人的原因是,具有高等级精神力的人,其体魄和嗅觉都远胜常人。而且,目标身上带着手枪和配剑,弹无虚发不说,还是一位剑术高手。
西利亚每月都会乘火车去军营附近的镇上散心,黄昏时回营地。
因此刺杀时间设定为黄昏,地点就在火车上。
前年深冬的某个黄昏,天色很暗,对习惯在暗中行动的刺客来说,这是行动的绝佳时机。更巧的是,西利亚乘坐的车厢只有她一个人。
列车进入隧道之后,行动终于开始了。
但他们没有想到,随黑暗而来的是噩梦。
五十人,一个不少,全部被杀死在那截遭到疯狂扫射变得千疮百孔的车厢,除了几个是中弹身亡的,其余大都被利器所杀。
从那以后,西利亚“黑色死神”的名号坐实了。之后据说还发动了不下五次的刺杀行动,她既然好端端出现在眼前,显然,所有的刺杀都失败了。
逃避,或许是应对恐惧最好的办法。
他们不愿继续往下想。
“团长,我们把所有的大炮都对准她,一定可以打死她!!!”
男人身边的少年这样说道,他瞪大充满血丝的双眼,咧嘴露出的笑容透着疯狂似的残忍。
头儿似乎没有从强烈的失败感回过神来,他嘟囔了句:“什么?”
“大炮,我们有二十几门炮,一齐对着她轰,死神又怎么样!她就是长了翅膀,也会被铺天盖地炮弹炸得稀巴烂!!!”
少年狂热的说,他对这个计划深信不疑。
男人定定的看着他的面孔,至少过了五六秒钟,似乎从他那里找回一点信心。
“好,就这么办。”
他做了反击的决定。
他站起来弹去胸前的泥土,从大衣口袋掏出烟盒,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少年殷勤的为他点火。
白色烟雾从他的鼻孔和嘴里喷涌而出,他长长的呼了口气,咒骂道:“什么死神,帝国的婊子罢了,今天……不,现在我就为惨死在你手上的同志报仇,呸,去死吧。”
他猛地吸了一口,将还剩一半的香烟丢到地上。
“传令下去,所有人,所有炮口瞄准前面那台幽狼,不要省弹药,给老子狠狠地轰,把她撕烂!”
“是——”
给炮兵连长的命令发出去了。
能赢。
人,终究只是人。杀死再多人,也不可能变成神。
“轰~轰~轰~”
钢铁铸造的炮管喷射着火舌,炮弹裹挟着破空声呼啸着飞向目标,单凭幽狼战斗型机甲脆弱的装甲,上身和头部挨上一发就彻底完蛋。
——这场战斗,没有悬念。
各类火炮发射和炮弹炸裂的巨响此起彼伏,这是只有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才能表演的命运交响曲。
炮弹爆炸激起漫天碎雪,一颗颗杉树被炸断后起火燃烧,浓烟滚滚,视线又变得模糊起来。
然而,比炮声更令人震撼的,却是钢铁巨人扬起铁蹄重重地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那巨大的关节“轮轴”活动的声音就像死神的呼吸,它每走一步,就意味着死亡离自己更紧了。
“填装炮弹,懒鬼,快点,你们想死吗!!!”
“放,快放,打中它,一定要打中它!!!”
“轰——”
他们可能忘了,对方可是“狼”,区区几百米的距离,对一只狼来说,几个呼吸便可以轻松跨越。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视线变暗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去了,男人突然感觉有滴水落在额头上,抬手一抹,手指一片鲜红。
——是血,红色的血。
身后传来了惨叫。
“他来了,啊啊啊!!!”
“快跑!快跑啊!!!”
“砰——”
“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声无情的盖过了人们惊恐的哀鸣,战场交响曲再次奏起。
爆炸落幕了。
炮兵阵地被彻底摧毁。
同时被摧毁的,还有心中最后一点希望。
男人慢慢爬上战壕,坐在雪地上,面无表情地向远方眺望。
他看到一面迎风招展的白色旗帜,中间绣着一只抓着三支羽箭,脚下踩着金球,头上戴着皇冠的黄金雄鹰。
他从这面旗帜上只看到了傲慢。
身穿白色大衣的骑兵一个接着一个从森林中走出来,他们连成一条线,开始加速冲向敌军阵地,成百上千的刀刃闪闪发光。
他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等了会儿,却没人过来给自己点烟。
少年也许死了,也许活着。但他哪怕连回头看一看的念头都没有。
后面的爆炸声已经听不见了,痛苦的呻吟和慌乱的喊叫混在一起,让人感到厌恶。
没有人伺候,他只好再次把手伸向口袋,这次拿出来的是一个银光锃亮的打火机,很漂亮,看起来还是崭新的。
这是妻子送的结婚纪念礼物,他很少用。
烟点着了,他把打火机好好放回口袋,吸了一口烟。
“呼——”
天空中硝烟弥漫,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很暖。
“帝国,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