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的日记》皇天后土

9、作证

　　紧接着，德育处主任把于未央她们都问了个遍，确定了来人都是本人。
　　“好了，我先讲一下事情经过……”说着，主任拿起了桌上的透明玻璃杯，杯子里泡了茶叶，黄色的茶垢留在杯壁上，就像是贴上了一层黄色的薄膜。
　　主任低头抿了一口水，然后又把杯子放回原位，他扶了扶金属的眼镜腿，抬头看着办公室的几个女生们，开始讲：“今天早上，咱们高二年级各班黑板上都齐刷刷地出现了有关于常安对冯皓皎同学实施校园暴力的文字。这个大家应该都知道，为了调查清楚这件事，我们迅速地把常安跟冯皓皎都集中到了这儿，常安同学说，她昨晚撞见于未央、安楠、南风还有冯皓皎同学欺负了柳卿卿，她帮柳卿卿出头，所以被你们几个联合报复……”说到这，主任停了下来，有些浑浊的眼睛一个挨一个地扫过这几个“闹事”的女学生。
　　于未央几个人的表情比较一致，都是皱着眉不知所措。柳卿卿有些不同，她始终低着头，眼睛不停地眨，两只手垂在身体前面，手指一直绞在一起。冯皓皎呜呜咽咽地哭，常安则是站的比谁都笔直，这会儿正一脸敌意地看着于未央她们。
　　德育处主任把目光投向常安和于未央的班主任。于未央等人的班主任是个新来的女老师，姓祝，叫祝鸢。她很年轻，估摸着也就是25岁上下，人长得很漂亮，长长的马尾一直垂到腰间，她上班时总是穿一件干练的白色衬衣，下面是快到膝盖的黑色包裙。

　　“祝老师？”德育处主任轻声喊道。
　　祝鸢本来正跟德育处主任一样，满脸疑惑地观察几个学生，听见有人叫她，这才回过神来，“主任，您说？”她微微点头，轻声问。
　　“祝老师，您平时跟于未央同学她们接触比较多，您有什么想法吗？”主任期待地看着祝鸢精致的脸。
　　祝鸢叹口气，皱眉说：“未央在班里的表现一直很好，成绩也不错，各方面的综合素质都很高。但是，这种问题，我想还是调查清楚的好，也不能冤枉了哪个同学，说不好是误会呢？”
　　德育处主任点点头，“那你们几个谁先说一下昨晚上是什么情况？”主任试探地看向柳卿卿，可是柳卿卿依旧只是低着头，主任有些尴尬，把头扭向了于未央。
　　“我先说吧老师！”于未央殷切地开口，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无辜和宽容，她头发上的流苏卡子一摇一晃，亮得像是昨夜路上的繁星。可常安不觉得那美，她只觉得这流苏闪的自己有些眼睛疼。
　　德育处主任见状，肯定地冲于未央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我、安楠还有南风确实跟柳卿卿出去了，但是我们没有欺负她，我们只是跟她一起吃了宵夜，后来……我们几个吃完了宵夜准备回学校，但是卿卿突然说她还有些事情，要我们先回去。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几个就不太清楚了。”于未央努努嘴，斜着眼睛瞥了常安一眼。
　　“于未央，你说谎！”常安焦急地喊起来，她着急地看向主任和自己的班主任，“老师，她在说谎！”
　　常安的班主任有些生气，厉声道：“先闭嘴！”
　　常安闻言，开口道：“昨天晚上晚自习之后，于未央跑到教室来找柳卿卿，说是要出去吃宵夜，我有些不放心，就偷偷跟着卿卿。后来我发现她们几个带着卿卿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我还听到她们让卿卿扮……”
　　“什么？”班主任冷着声音问。
　　“她们要卿卿在地上爬，要卿卿扮成狗。然后我才冲进去帮卿卿……”说着说着，常安放低了声调，她扭过头看了一眼一侧的柳卿卿，柳卿卿的头更低了，她用左手的指甲抠着右手，眼看就要抠烂了。常安心生愧疚，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该这么自私地揭卿卿的伤疤……
　　“常安同学？你可别乱说，我们昨天就是去吃了个小馄饨，不信的话，老师我可以把店家告诉您，您去问？”于未央慌张地看向自己班里的祝老师。
　　祝鸢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于未央，一言不发。
　　“那这样听起来，这件事跟柳卿卿同学关系比较大，那柳卿卿同学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德育处主任又将目光挪到了柳卿卿的脸上。
　　“卿卿同学？”祝鸢上前拍了拍柳卿卿的肩膀，“你为什么在发抖？你有什么问题，告诉老师们好不好？”
　　柳卿卿低着头，薄薄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要直接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叮铃……
　　不觉间，早读课已经结束，从办公室的玻璃窗望出去，不少的同学正在走廊上打闹，还有些正从教室飞奔向食堂去。盛夏的梧桐树郁郁葱葱，在晨熙之间晃动着翠绿色的叶片，鸟儿站在树枝上，吱吱呀呀。
　　一片嘈杂，却是生机勃勃。
　　并不安静的办公室里，柳卿卿终于抬起了头。

　　“我们只吃了馄饨。”

　　说这话时，柳卿卿正两眼无神地看着常安。
　　“至于手机，据我所知，常安的手机一直放在桌兜里地理书的下面。老师您如果需要，可以找同学去看一下就知道了。”柳卿卿继续说，轻飘飘的声音于常安而言，却像是足球场上高速飞行的足球，“砰”的撞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不是疼痛，而是反应不过来的憋闷和难受。
　　班主任听到柳卿卿的话，立马叫来了班里的另一位同学，让他回去翻找常安的桌兜。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常安不记得了，她好像溺在水里，脑子里只剩下柳卿卿看着她的那双无神的眼睛。
　　他们在常安的桌兜里发现了常安的手机和冯皓皎的手机。
　　常安的手机确如冯皓皎所说，屏幕上和手机后盖上都有裂痕。冯皓皎的手机则好好地躺在常安的手机旁边。
　　常安一点都不意外，既然能在冯皓皎后脑勺开个口子，那把冯皓皎的手机放回自己的桌兜又有什么难。
　　学校最后记了常安大过，事情一直到中午放学才算是处理好，走出办公室时，常安无意间瞥见了自己的白色帆布鞋，她才发现，右边那只鞋的内侧，好像沾上了巷子里的黑色油点。
　　于未央跟在常安和柳卿卿的后面走出办公室，耀眼的太阳光从她背后射过来，打出了于未央修长高挑的影子。常安望着地面，看到于未央站定，抱着胳膊，头发上发卡的流苏晃来晃去。
　　“常安，实在不好意思，昨晚上是我话没清楚，害你误会！”于未央眨巴着眼睛，嘲讽道。
　　常安停下脚步，她稍稍歪头，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于未央和安楠等人。只留下毫无感情的一句“没关系”。
　　于未央闻言，只是挑衅地挑眉，看着常安的背影，于未央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然后她用胳膊肘撞了撞安楠的胳膊。安楠同样轻蔑地看着常安和柳卿卿的背影，“还说自己报了警，切……”，安楠嗤笑一声，小声说。
　　于未央听见安楠的话，急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安楠闭嘴。安楠见状，立马不再说话，于未央拉着安楠的胳膊急匆匆地朝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走去，冯皓皎跟南风则不言不语地跟在两人身后。
　　“安楠，昨晚上的事情，你都处理好了？”到了教室之后，于未央先让冯皓皎和南风紧闭教室门，又让她们两个都站在门外把风，这才敢跟安楠说话。
　　安楠看着于未央，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你让我联络的馄饨店老板，我也都联络好了，这几天如果有人问起，他都会按照我说好的那样讲。”
　　于未央肯定地点点头，说：“这个常安，明明就没有带手机，居然敢撒谎说她报了警，要不是昨晚上回来一时兴起，翻了翻她桌兜，还真就让她把我给欺负了。不过，还好她没带手机，不然可真要被抓住把柄了。”
　　“但是未央，为什么不说我们昨晚压根就没见过柳卿卿，不是更安全？”
　　于未央冲着一脸疑惑的安楠翻了个白眼，她叹口气，随便坐在一张桌子上，然后说：“你傻啊，昨晚上那么多人看见咱们跟柳卿卿朝着小巷子的方向走了，在这件事上撒谎，你要死吗？”
　　安楠听罢，若有其事地“噢”了一声。“如果这件事跟柳卿卿沾上了关系，常安势必会让柳卿卿来帮自己，但是柳卿卿又有把柄在我们手上，所以……她不会帮常安。”安楠继续说。
　　于未央笑笑，悬空的双腿前后摇晃着。“对啊，我打听了一下，这个常安平时没几个朋友，这样一来，她唯一的好朋友也背叛了她……一石二鸟，不光是给了常安下马威，还间接地挑拨了她们两个人……啧，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常安的宿舍里，常安跟柳卿卿分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两个人一言不发。虽是盛夏天，宿舍里还是有些阴凉，窗外还有学生们稀稀拉拉的说笑声传来，阳光透过宿舍楼前杨树的枝叶照进宿舍。
　　柳卿卿不讲话，默默走到阳台上接了满盆的水准备洗掉脸上的汗渍。
　　哗哗哗……
　　清凉的水从龙头里跑出来，你争我抢地落入塑料制的盆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卿卿，为什么？”就在这时，坐在座位上的常安突然问。常安既没有站起来，也没有看向柳卿卿，她就那样，像雕塑一样坐在那。
　　柳卿卿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还是两眼无神地看着哗啦啦的水龙头。
　　“我问你为什么……”常安忍着难过，又问道。
　　这次，柳卿卿缓缓地关掉了水龙头，她伸出双手，捧了水朝自己脸上扑。冰凉的额水触碰到柳卿卿苍白的肌肤，沾湿了她鬓角处的黑色秀发。阳光从侧面洒在柳卿卿脸上，就像是照亮了一个精美的陶瓷雕品。
　　沉默，柳卿卿依旧不肯吐一个字出来。
　　常安不知是不是坐得有些累，她深吸一口气，改了原本弓着腰的坐姿，而是慢慢地靠在了金属的椅子背上。
　　“卿卿，你到底怎么了？”常安抬头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轻轻问。
　　柳卿卿不回答，只是低着头洗脸。
　　常安像是被突然触碰到了不能触碰的开关按钮，她猛地起身。快步冲到阳台上，伸手打翻了柳卿卿面前的一盆水。
　　仍然澄净的自来水砰的倒在地上，像是海里的水突然涌进河道里，四散开来。“你怎么了！柳卿卿！你听到我讲话了吗！”常安声嘶力竭，叫“柳卿卿”的时候甚至有些破音。
　　柳卿卿呆呆地站在原地，两只手还保持着刚才准备捧水的姿势。
　　常安突然哭了，滚烫的眼泪没跟她打招呼，就突然从眼眶里掉了下来，滴落在手上，滴落在校服上，滴落在刚才倒在地上的水里。
　　“卿卿，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常安胡乱抹了一把脸，但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不停地跑出来作怪，常安越抹反倒越多，她哭着说着，说着哭着，直到嗓子都哭哑了，柳卿卿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伸手拍拍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