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短篇》溶月谈风

31、【燃晚】调教师3（完）

　　一叠纸“啪！”地狠狠摔在墨燃身上。
　　“你还想不想当律师！在客户眼里你就是专业的！用这种不严谨的文书怎么维护当事人的利益？这根本不是智商问题，是你有没有用心！大到行文思路，小到排版校对，每一份文书都是你的脸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专业的！”
　　经过楚晚宁办公室的前台小姑娘吓得一抖，往里面偷看，然后低着头兔子一样快速跑走。
　　楚晚宁坐在办公桌后瞪着站在桌前的人，长眉压眼，目光如刀。
　　墨燃被暴怒的楚晚宁吓呆了，摔到身上的文书都忘了捡，仍沉浸在震惊里看着他一动不动。
　　楚晚宁不知怎的更加烦躁，呵斥道：“还不去改！”
　　墨燃默默捡起文书：“是我没做好，我去改。”
　　他走到外间，冲送来同情眼神的同事吐吐舌头。
　　“又被骂啦？”
　　“还被摔文件？这可不多见。”
　　墨燃一脸苦笑摇头，“我实在太笨了，怪不得老师生气，他教过好几遍我还是出错。”
　　“司考都过了怎么能说笨，你就是经验少，慢慢来。”
　　墨燃一屁股坐在位置上捂住脸发愁，“要学的太多了，什么时候才能像楚老师那么厉害啊。”
　　同事们笑，这种少年式直白的感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业务像楚晚宁那么厉害就可以了，脾气大可不必。
　　墨燃进所有一个月了，很招人喜欢。除了肉眼可见的帅，他没有一般老板亲戚有意无意高人一等的姿态，随随便便对人指手画脚。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想要快速长成的焦急和不甘心的少年气，这种不刻意掩藏的特质反而令人放心。不过另一方面想，带着薛老大的侄子这个身份，即使甩手不干也跑不到哪儿去，墨燃不会也不能给他伯父丢脸，他必须尽快拿出成绩。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墨燃对楚大律师适应良好。
　　并不是说楚晚宁对墨燃手下留情，他不是那种人。而是墨燃性格确实很好。就比如现在，第无数次被楚晚宁斥骂后还能笑嘻嘻自嘲，老老实实反省改进，很多人就做不到。
　　律师助理的基础工作和培训首先是整理卷宗，按照当地律协标准进行归档归卷。涉及的证据材料、法院各项通知书、原被告双方诉状等大堆材料，都得细心按照诉讼顺序和文书类型归好，材料重复、缺失是家常便饭。完整归一套卷至少需要阅读案件材料三四遍。
　　之后是看卷。针对一个案件交流看卷心得，详细分析看卷中的问题，试写主要法律文书，并逐行检查纠正法律用语，梳理逻辑和脉络，修改到位，最后对比该案件提交的法律文书。
　　墨燃现在就处在这个初期训练阶段，当然复印机烧水壶咖啡机跑腿小弟这些身份一个也跑不了。
　　刚毕业的人，理论掌握得再好，真正上阵还是会露怯。行文缺漏，用词不严谨，逻辑错误到处都是。楚晚宁不会允许这种错误一犯再犯，墨燃顶着压力每天花式被虐，亏他能受得住。
　　“墨燃，今天是你‘满月酒’，赶紧改好了过去，我们都等着你！”
　　墨燃应了一声，埋头继续修改文书。
　　“满月酒”是丹心律师事务所的独门规矩。薛正雍说新人满月了就算渡过一个难关，不管业务还是人际都是正式开始的起点，值得庆祝。
　　这次还是在所里的老地方白梨花，不是什么高档酒店。做律师的，看多了诡谲心态和离奇狗血大战，对这种满是袅袅烟火气的馆子情有独钟。爆炒的声响，葱姜大料散发的香气，腾腾白雾，和谈天说地的食客是他们与工作的隔离，藏在里面松了精神，离工作上的各种心情就远一些。

　　楚晚宁一直等到墨燃全部改完才一起过去。薛老大早就点了单，混合着胡椒、孜然、酱料的烤肉香味已经充满热闹的包间。
　　吃了一会儿大家就嗨了，一拨一拨互相敬酒。楚晚宁坐在薛正雍旁边，一道成了被敬的重点。他倒并不会刁难敬酒的人，但冷硬的个性注定没人愿意在他身边多呆，喝完都挤到薛正雍那边闲聊。
　　墨燃也在那里，被一群小姑娘包围。薛正雍让大家多关照墨燃，谁能不懂呢，再说他也确实讨喜。除了长得好看，楚晚宁不得不承认他脾气也很好，被他那样责骂也从来没有脸色难看，反而心态好得不可思议。
　　所以才那么快和其他人打成一片吧，相比之下，自己除了工作关系就没有亲近的个人圈子。能力强，个性冷，这是别人给他贴的标签，时间久了，想撕下来还得揭掉一层皮。
　　他看到墨燃和一堆同事说说笑笑。包间里炭火的热度烤得人微微出汗，年轻人脱了外套，衬衫领口解开两个扣子，领带松松的，袖子挽到手肘。两腿稍稍分开，站姿随意，不时抿一口酒。几个女孩子都盯着他，男同事们用哥们儿的眼神和他开玩笑。人群中的他看起来自在又惬意，额头上的汗随动作闪着微光，热火、生动。
　　热闹都是他们的。[注1]
　　楚晚宁闷头喝了一口酒，想到今天把文书摔在墨燃身上时，他错愕的眼神，不知从何处滋长的奇怪的情绪捏住了他的心。
　　他最引以为豪的敏捷头脑，明晰表达此刻像统统过了时效，四脚撒欢地弃他而去。这和上庭不一样。
　　虽然薛正雍认为这无关紧要，哪个菜鸟不是摔摔打打才成为独当一面的社会人，墨燃不是心理脆弱的小男孩，很明白自己人不严厉将来就会一败涂地。但楚晚宁心里难受，他做对了吗？
　　又喝了口酒，他暗自叹息一声。他的指导无疑是对的，但他的行为难道不是对墨燃好脾气的得寸进尺吗。斥责是一回事，摔东西到人身上是另一回事。
　　愧疚，他终于从词库里找出了最接近此时感受的词。
　　必须做点什么。
　　楚晚宁抬起头寻找墨燃，猛地发现他不声不响站在自己身旁，薛正雍不知何时和那帮年轻人混到一起拼酒去了。
　　墨燃端着酒杯朝他笑着说：“楚老师，我再敬您一杯，谢谢您不嫌弃我，愿意手把手教我。我知道您是为了让我打好基础，承办案子时不出错，我会努力让您满意。”
　　楚晚宁拿起酒杯，仰头。年轻人温和地看着他，表情很诚恳，朝他略微躬身低头。高高的个子，正好挡住头顶吊灯，大片阴影覆盖在自己脸上，身上。
　　他意识到他们靠得太近了。
　　那种危险的感觉又来了。对视的几秒内，他感到墨燃的气场一点一点侵占自己的私人领域，缩小他的领地，很快就要侵占他这个人。
　　这是绝对不可容忍的。
　　楚晚宁挺着脊背纹丝不动，保持和墨燃间那点微小的距离，毫不避让。
　　接着墨燃无知无觉似的一扬脖子喝干了杯里的酒，朝楚晚宁显了显杯底：“谢谢老师。”
　　楚晚宁矜持地点点头，喝一口回礼。
　　墨燃离开了。
　　楚晚宁转回身子，背还僵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对上墨燃就像紧张的河豚，从来只有他碾压别人的份儿。他有些生气，一口气把杯里余酒灌进喉咙，起身向薛正雍告辞。
　　公寓离这儿不远，他慢慢地走，让风吹散身上萦绕不去的烦躁。
　　冷静。他对自己说，只是一杯酒。墨燃是个热情的好孩子，但正因为这样才太忽视正常的交往距离，明天一定要告诫他不可以随便侵犯别人的亲密领域……
　　“老师！”
　　……忽视他人反应和感受很可能会造成调查取证困难，律师取证的阻力已经够大了……
　　“老师！”
　　“楚老师！”
　　楚晚宁被耳边突然炸起的喊声吓一跳，难得茫然失措地瞪向来人。墨燃轻轻喘着气，看到他的样子笑起来，像是窥见可爱小孩子的傻气表情后那种真拿你没办法的纵容。
　　“老师怎么突然走了，是生气了吗？”
　　楚晚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摇摇头说：“没有。”
　　又补了一句，“为什么这么想？”
　　“刚才敬你酒时看你脸色不太好。”
　　有吗？楚晚宁想，他不觉得自己还掩饰不了一个生气的表情。
　　墨燃觑着楚晚宁毫无波动的脸，小心地说：“是不是那份错误文书让老师生气到现在？是我没做好，以后不会再有同样的错误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把文书摔你身上？过分的是我。
　　楚晚宁摇头，仰头看高他半个头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正一脸不安。
　　要安慰他吗？还是给他一点建议转移话题？
　　他于是说：“以后不要随便靠人那么近，有些人很反感。”
　　墨燃看了眼和他的距离，默默后退半步。
　　楚晚宁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又补充道：“对我没关系，对别人必须注意。”
　　不对，这也不是他想表达的。
　　但墨燃的眼睛已经亮起来了，他高兴地点点头，上前要拿楚晚宁的包，说：“你要回家吗，我陪你走吧。”
　　楚晚宁拦住他：“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们继续吃，不要玩太晚，明天还有工作。”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墨燃说：“我没生气。”
　　于是那个年轻人好像因为明天又要被使唤很高兴似的，朝他挥手，“路上小心！”
　　楚晚宁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墨燃的样子太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了。
　　明天，对他道个歉吧，他想。

　　TBC